脚趾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袜子，有点羞耻，但更多的是觉得暖心。
叶溪直直望向楼梯，仿佛是直望着上楼梯的人——那个仅仅是因为他拿到提名就感到兴奋自豪的妈妈。
看着这样满心欢喜的容岚，叶溪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想起他的母亲……那个让他最为痛苦的人。
其实说实话，一直在他离世之前，他始终对他的母亲抱着期待。
小时候期待她看到自己的奖状和成绩以后会夸他，会把爱分给他一点点；
长大后除了成绩，他还幻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去拍电影拿了奖，他妈妈会不会高兴，会不会感到骄傲自豪；
再长大点是他刚住院的时候，他望着窗外，听着门外的争吵，心里不安地期待着他妈妈不会放弃他；
最后是住院治疗那两年，在他清醒的时间里，几乎每时每刻都会不自觉看着病房的门，期待着她能来看自己一眼，即使自己化疗掉了很多头发，很丑……
但结果总是失望的。
他的奖状和成绩，她一眼没看过，只确定他是第一名就够了；
拍电影拿奖，他根本不敢提这种想法，他知道她不会同意；
至于治疗，叶溪觉得，她可能是想过救他的，因为她那天和他的父亲吵了很久的架，但最后她还是被说服了，她走了；
住院两年，她一次没有来过医院看他，他病情还没有很严重的时候，他偷偷回去过，看见她接弟弟放学，她让弟弟不要再提起他……
“爸爸？”两双小小软软的手在脸上抹蹭，叶溪回过神，眨眨眼睛，脸颊划过温凉触感。
他又在发呆了……
“爸爸没事，宝宝别担心。”扯了纸巾擦擦，叶溪低头亲亲两个孩子额头。
两个小家伙担心的看着他，抱着叶溪的腰把脑袋扎进他胸口蹭蹭，奶呼呼的喊他：“爸爸呀~”
“爸爸在呢。”叶溪抱紧他们，轻轻晃动着，微叹一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以前的事，现在过得越好，他越容易想起过去，拿现在和过去做对比。
生病的缘故，叶溪对过去的很多事情有点记不清了，他的记忆力不太好，经常遗忘事情。但要是触及某个场景、某个瞬间，刻意去想的话，他又能清楚的想起很多很多的细节。
摸着怀里的辰安和景星，叶溪垂下眼帘。
他觉得自己是很矛盾的……想起她，他总是想哭，他想不开……
他记得她抬手打他的时候，破掉的额角，红肿的脸颊，血糊住眼睛，他看不清她的脸；
也记得幼年牙牙学语，他第一次喊妈妈，她抱着自己又哭又笑，生病的深夜，只有她一个人在医院抱着自己挂水，一遍一遍摸着自己发烧的额头。
他不记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叶溪不记得了，太久远了。
他总是害怕她，讨厌她。可他也爱她，也渴望被她爱着。
太难过了。叶溪想，有空得找找他的治疗大师了，准确来说是他的大花匠。
告诉他，他养的花又生病的，让他给他的花撒点驱虫药，晒晒太阳。
“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
叶溪反应迟钝了一秒，意识渐渐回笼，转头看向下楼的容岚。
“妈……”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过的沙哑。
容岚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和脸颊未干透的泪痕，心疼坏了。
“哎哟真的是，这孩子，哭什么，有妈在！”容岚抱着他的肩膀，扯着纸巾给他蹭蹭脸：“不就是一个奖嘛，妈给你弄一个过来，你别哭，有妈在，妈给你弄来。”
叶溪在他们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着的，很少见他这么伤心，那么瘦那么乖的一个孩子在她面前哭，容岚鼻子一酸，拿着纸巾铺在眼睛上按了按，纸巾多了两处深色。
她是真喜欢这孩子，对她来说，叶溪就是她的小儿子。相处这么久了，她越相处就越心疼这孩子，乖巧又善良，给他一分，他还了十一分，乖乖巧巧扬着笑喊她妈妈的时候，容岚真的很心软，总是忍不住把爱多分一半给他。
这什么奖还值得她儿子为这哭一场，霍家什么东西没有？霍家没有的容家也有，区区一个奖……
叶溪笑起来，揽着容岚的肩膀拍拍：“妈，我不是因为奖……”
他迟疑两秒，还是笑着说了：“我就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我不自觉想起我……我母亲。”
可能是容岚的眼神太温柔，叶溪主动和她说起了自己的父母。
“妈，其实我不是没有父母，只是他们不要我了，我才没有父母的，我一开始是有爸妈的……”他含笑说，声音很轻。
他表情是轻松平静的，但眼睛却藏不住伤感：“妈妈，我不是故意卖惨的，我就是有点想不通……”对她，叶溪是真的想不开，也是真的释怀不了。
霍如澜没怎么和她们说起叶溪的过去，容岚和霍成松也没有去调查叶溪，她们只知道叶溪没有父母，之前生过病。
她们也不问，把叶溪当成自己家的孩子去看待去照顾。
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容岚就明白了，她气得眼都红了，立马道：“谁稀罕他们！是他们没眼光！”
拍着叶溪后背轻声说：“别想不通，小溪，你没有错。你现在是我儿子了，我对你好……想不通的话，就忘了他们吧，在咱们家重新生活……”
她声音很温柔，是一个母亲的柔情，她在轻声开导她的孩子放下不美好的过去。
“咱们家真的挺好的，最拿得出手的就是钱了，是真的有钱，你别不信。”容岚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说：“霍家没有钱，容家有，容家比霍家还有钱。”
她转移了叶溪的注意力，让他不那么伤心。
容岚给了一堆房产证，接着又拿出平板，给叶溪买了一堆好东西。
“这个挺不错的，买吧，这挺好看的，适合你，买……”
容岚拿着平板下单下单，叶溪急忙在旁边拦着：“妈，真不用，这个家里有……妈这个家里也有……”
在这段时间里，霍如澜拎着锅铲在客厅转了好几圈。
他看一眼叶溪的眼睛，霍如澜就知道他在难过什么了。
不过叶溪在忙着拦他妈妈购物，霍如澜找不到机会说话，只好先揉揉叶溪的脑袋，塞颗水果糖给他，霍如澜又回了厨房炒菜。
他回厨房了，霍成松又出去了，穿着围裙在客厅转了一圈，被容岚赶回来了，说他晃着她眼睛晕。
“好了，就先买这些吧。”容岚收起平板，“其他的我让人定制了，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叶溪在旁边像只被大佬妈妈带出去见世面的小鸟崽，被带飞了。
买完东西，叶溪忘了之前的难过，容岚也算是放心了。
她拿过一旁的册子翻开给叶溪看。
“这是礼服，你看看你喜欢哪个牌子和款式，我让人尽快制作好送来。”
叶溪翻了翻，选了几个常穿的牌子，款式不太确定，他对自己的衣服没什么经验，他的衣服都是霍如澜买的。
“款式的话，妈你帮我看看吧。”
容岚点头，把霍成松洗好端过来的草莓放到叶溪面前：“我先看看，你吃点水果垫垫肚子，不过别吃太多，等会儿就吃饭了。”
“好。”一口一个草莓，叶溪拿了两个给辰安和景星，让他们啃。
挑了几款适合叶溪的款式，容岚选出来放到旁边，等霍如澜来看过以后再定。
“过几天该去拍结婚照了吧？”她问到后面的行程安排。
叶溪点头：“对，可能过几天就去了，再安排一下公司事宜就出发，估计要两个星期。”
第185章 “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行啊，那你们早点出发。”容岚道：“你们放心去，顺便好好玩玩，公司的事情有我和你爸。”
公司事务很多，又忙又累，叶溪想拒绝，容岚摆手：“退休在家这么久，我都有些无聊了。”
挠挠头，叶溪笑说：“那就麻烦你和爸了。”
容岚拍拍他肩膀，抱过景星，带着准备去吃饭，“这有什么，你们开开心心去。”
叶溪抱着辰安，跟在她后面去餐厅。
端完菜，霍如澜洗洗手，接过两个胖宝宝，坐在椅子上先给他们喂饭。
“两个孩子你们带着去吗？”霍成松问他们。
叶溪盛好饭，坐下来，点点头：“带着去的。”
两个小家伙黏人，他们要去两个星期，这么久时间不在家，要是不带着去，都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呢。
“带着去也行，一起去玩玩。”霍成松泡了两瓶奶过来，先放到桌上：“带好东西，多带点，不够就买。”
叶溪点头，应了声好。
霍如澜喂了两勺饭，扯了纸巾给他们擦擦嘴巴，听到他们的话，哼笑道：“胖灯泡，不带着去估计都得哭成水灯泡了。”
嚼饭的两个小家伙瞪大眼睛，气呼呼看着面前的大爸爸，鼓着小胖脸一动一动的嚼着饭。
霍如澜举着勺子垂眸看着他们，戳了一下他们鼓起的胖脸，把鱼肉喂到他们嘴里。
鼓一下戳一下，戳破气了再喂一口饭，差点把两个小屁孩子气哭，霍如澜又被他老子揍了一顿。
吃完饭准备回家，容岚拿了很多东西让他们带回家。
到家已经八点。
收拾好东西，霍如澜带着叶溪上楼。
给辰安和景星洗完澡，擦了香香，穿好衣服放到地毯上，让他们先看会儿电视，牵着叶溪去了阳台。
将人抵在角落，抱着叶溪的腰，霍如澜低头吻了吻他的唇，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把他揽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叶溪后脑。
叶溪闭上眼睛，搂住霍如澜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霍如澜的衬衫多了几点深色。
如果他是安慰，叶溪可能不会哭的，可能还会笑着说没事没事。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是静静抱着自己，无声的吻，落在后脑轻抚的手，都让叶溪忍不住掉眼泪。
——他什么都不用说，霍如澜懂他的难过。
“霍如澜，我现在有点不太开心……”他哭着说。
霍如澜心头酸楚，眼眶跟着泛红，捧着叶溪的脸，低头去吻他的额头，吻他哭泣的眼睛，吻去他不断掉落的泪水。
“抱抱会不会开心一点？”
“会，要抱紧一点……”
霍如澜将他抱紧在怀里，脸颊在他发上轻蹭。
“还要摸摸头……”
捧在脸颊的大手又移到后脑，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霍如澜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揽着他轻轻晃一晃，声音很温柔：“晃一晃，难过散散，不开心没没。”
胡乱摇头，叶溪把脸扑进霍如澜胸口边哭边蹭，两手圈在他腰上，攥着他的衣角。
肩膀微颤，哭声压抑着，听着闷闷的，惹人心疼。
霍如澜抿唇，脊背无意识垮了下来，高高大大的男人身上透着无力和苍白。
他的爱人为过去哭泣，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忘记过去的难过，只能将他抱得更紧，抱着他轻晃，一遍一遍吻他头发，一下一下轻抚他后脑……
仿佛要把过去的痛苦都宣泄，把对她的爱和恨都通过哭说出来，叶溪哭了很久，直到眼睛痛得厉害，流不出眼泪，才慢慢止了哭，无力靠在霍如澜怀里闷声抽泣。
霍如澜揽着他，低头问，一开口声音也是沙哑：“有没有好一点呢？”
叶溪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霍如澜低着头，贴着叶溪脸颊，“明天正式公布提名名单了，有开心一点吗？”
叶溪这次点头快了些。
额前的发有些湿，霍如澜抬手轻轻将湿发撩起一些，露出光洁的额头，他也看清叶溪红肿的眼睛和沾湿成几绺的长睫。
低垂着眼，叶溪偏过头没有看他，哑着声音说：“别看我，很丑……”
霍如澜没有说话，低头在他眼睛上又吻了吻，才告诉他自己的回答：“好看着呢，叶小溪。”
叶溪突然笑了一下，又重新把脸埋进霍如澜怀里。
“还想哭吗？”霍如澜低声问。
叶溪摇摇头。
霍如澜抱着他，也没有再开口。
就在叶溪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出声。
“叶溪。”
叶溪迟钝了一秒，点点头，闷声应道：“嗯。”
霍如澜声音低沉磁性，带着沙哑，卷着吹拂而过的晚风，一起进到叶溪耳朵，温柔又认真。
他说：“想起不开心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我们去约会，去做开心的事情。”
叶溪抬起眼，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见他眼底的心疼和难过，还有真诚和爱意。
“我一直都在，也永远爱你。”霍如澜低声说：“你把所有的爱和思念都给我，好不好，我都要。”
叶溪眼眶热热的，但他真的哭不出来了。他闭上眼睛，微仰着脸，开口说：“吻我……”
霍如澜垂头，扶着他后颈，偏头吻上他微凉的带着些许咸意的唇瓣。
唇齿相贴，他听到叶溪说：“好。”
又在阳台停留很久，霍如澜托着叶溪屁股把他抱起来，打开阳台的门，抬脚往浴室走。
两个小家伙想他们了，之前看会儿电视又往阳台爬，看见两个爸爸在阳台，又爬回地毯看电视，看了没多久又开始爬阳台，反反复复。
现在看到爸爸们出来了，两个胖宝宝电视也不看了，跟着他们朝浴室的方向爬。
霍如澜放好热水，给叶溪脱了衣服放进浴缸泡澡，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
毛巾沾湿热水再拧干，霍如澜把毛巾折成方块，放到叶溪头顶：“你先泡着，我带辰安和景星去换衣服。”
看着脚边到处爬的景星、和扶着浴缸扒拉叶溪的辰安，霍如澜一手抓一个，两个一起拎出浴室。
“看看你们的衣服，都湿了。”
摁着胖罐罐不让跑，霍如澜检查他们的尿不湿，确定是干爽的，又把他们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拿过干净的衣服换上。
拍拍他们的小屁股，把他们放到地毯上，眼睛盯着他们，手里快速泡好两瓶奶粉塞给他们。
“先看会儿电视，乖乖喝奶，大爸爸现在要给小爸爸洗澡，你们自己看电视，先别来找你们小爸爸。”
一步一步往后退，霍如澜站在浴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见他们抱着奶瓶喝奶，眼睛看着电视，才放心进了浴室。
叶溪靠在浴缸边缘，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霍如澜脚步放轻，刚走到旁边，叶溪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向他。
“辰安和景星喝奶了吗？”
“喝着呢，现在正抱着奶瓶看电视。”霍如澜搬张小马扎坐到浴缸前，把叶溪头顶的方块毛巾拿下来，挤了洗发水给他揉搓头发。
叶溪靠着浴缸，又闭着眼睛休憩，可能哭太久累了，整个人看着有点疲惫无力，呼吸都比平常重了些。
霍如澜轻轻在他头发按摩，侧头观察着叶溪的表情，他斟酌了很久，在给叶溪冲干净头上的泡沫后，才轻声开口：“叶小溪。”
“嗯？”
霍如澜拿过搓澡巾在叶溪后背给他搓澡，声音轻轻的：“叶小溪，我们后天去看看医生，你去不去？”
叶溪呆了一下，脑袋慢慢垂下去，低着眼帘，在水里绞着手指没有说话。
霍如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动声色移开话题：“我们好久没做全身检查了，不知道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过这么久了我还有没有残留的后遗症或者内伤……”
毕竟他当时挺严重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恢复得挺快的，好像是因为叶溪给了一颗药？
叶溪突然打断他：“没有伤了，都已经全部恢复了，你别乱说。”
“好好好，我不乱说。”霍如澜抓起叶溪的手臂继续搓澡，又道：“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了，就当是结婚体检吧，去吗？”
叶溪低着头，撩了一下水，“为什么要去做结婚体检？”
霍如澜失笑：“你觉得呢？”
叶溪不说话。
霍如澜探身凑前一些，戴着搓澡巾在叶溪胸口搓搓，目光在他胸前密密麻麻的红印停了几秒又移开。
“我都禁欲这么久了，是时候检查一下身体情况了。”
他声音带笑，有些调侃的意味：“然后再检查一下你的，看看身体素质怎么样，用不用在最后一个月里锻炼锻炼，拯救一下体力。”
叶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联想一下他前面的话才明白什么意思，脸颊烫烫的发热。
“我不用拯救，我体力挺好的！”
“哦。”霍如澜拖长声调，点点头，“这样啊。”
像是不太信的样子。
叶溪嘴角的弧度抿直，“你检查你自己的就好了，这么久了可别憋坏了。”
霍如澜一下子就怔住了，侧头看着叶溪泛红的脸颊和他强装镇定平静的神色，忽地笑起来，暂时没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