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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嫁给牌位后(林沁人)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莲旦的手,温柔地笑道:“毒都解了,没有残留,”她摸摸莲旦的脸颊,说:“莲旦,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莲旦嗓子有些哑,他用头碰了碰雪冥的头,又一次说:“谢谢你。”
雪冥揽住他肩膀,两人靠了一会儿,她说:“你再躺会儿,中午吃完饭再出发就来得及。”
莲旦却并没躺下,他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只手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抓着那只手腕上材质并不好的手镯。
这是当初在靠山村时,陈霜宁送给他的,陈老太太离世后,莲旦将它还了回去。
刚才起来,莲旦发现,它又回到了自己手腕上。
雪冥也看见了那只镯子,她显然知道它的来历,神色黯然了下来。
莲旦问:“走之前,我能再见见他吗?”
雪冥扭开头,说:“他说……该了却的都已经了却了,没必要再见了。”
莲旦倏地抬起头来,眼圈渐渐红了 ,可当他低头又看向手上那镯子时,他又抬起头来,坚持道:“我想见他。”
雪冥咬着嘴唇,转回头来,眼睛也看向莲旦手腕上那镯子,眼睛里的神色坚决了起来,她说:“穿上外袍,我带你去!”
莲旦跟在雪冥身后,两人在蒙蒙亮的天色中,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连廊,经过了一个个院子。
这时候还早,除了厨房有烟气冒出来,到处都很宁静。
他们足足得走了有两盏茶的工夫,一直到了这宅子的最深处。
院墙在这里曲折延伸到中断,这宅子与起伏的山势相连,这最深处,是一处山洞,山洞里有汩汩的流水声,还有硫磺味道的蒸汽逸散出来。
走到离那山洞还有距离时,雪冥停了下来,轻声说:“我不能再往里走了。”
莲旦看向她,说:“我去了。”
雪冥抬手整理了一下莲旦的鬓发,往后退去,转身离开了。
莲旦也转身,朝那山洞走去。
泉水声掩盖住了他的脚步声,直到他进到山洞入口,感受到浓烈的热汽扑面而来时,一个沙哑低沉的嗓音开口道:“谁?”
莲旦闭了闭眼,往里又走了一段距离,浓郁的热气被他走动时带的风吹散了开,露出山洞深处氤氲着淡淡雾气的温泉池水。
水面下,长发如缎铺开,顺着水流涌动飘散。
它的主人立于池水中,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但却如独得上天的恩赐般,美丽得不似凡人。
他的嘴唇颜色浅淡,看起来丰盈而柔软,不似男子所有,但那双看向闯进来的人的眸子,深沉潋滟,里面如有血海深渊,攻击性十足,让他的整张脸都凌厉起来。
在莲旦闯出雾气,现出面容那一刻,那双眸子瞳孔倏地一颤,继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垂下了眸子。
莲旦的目光从他低垂的眼睫上,来到他露在水面上的颈子上。
美人锁骨下有一道疤,那是他咬的。

“你怎么来了?”沙哑的男声开口道。
莲旦又往池边走了两步,说:“我……我要走了,想见见你。”
柔软的发尾顺着池水流动的方向,卷绕着他的颈子和肩膀,陈霜宁垂着眸子,喉结动了动,说:“有什么好见的呢。”
莲旦眼圈红了,说:“我……我……。”可是,到底是“我”什么,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陈霜宁抬眼看他,那双眼睛比莲旦见过的最美的星空还要美。
“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你再不用受青花毒的苦楚了,以后,你可以过想要的生活了。”他开口缓缓道。
莲旦心里一阵紧缩,他磕磕巴巴地说:“可……可是,”他抬起手,腕子上的镯子露了出来,“你……是你给我的……。”
陈霜宁的目光挪到他手腕上,看了一阵。
之后,水声哗啦,他转身用背面对着岸上的人,说:“喜欢就戴着,不喜欢……就扔了吧。”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莲旦在池边站了一阵,他抬起衣袖抹了把脸,说:“我知道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那是你们一定要去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可是,”他哽咽着,“你……一定要保重!”
说着,莲旦最后看了陈霜宁的背影一眼,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这山洞。
而山洞里的人,在听见身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时,肩膀微微动了动,但到底没有转身过来。
中午吃过饭,冷杉和其他几个年轻的男子,利落地把最后几件行李绑到马车上面,就全都准备好了。
这一路,仍然是冷杉带队护送,用的也是来时的马车,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少了一个人。
雪冥亲亲怀里的小旦,把他交还给莲旦抱着。
她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他,说:“怕有人见了钱财起了坏心眼儿,不敢给你太多,以后你手里钱不够用了,就去妙云镇上的兴隆宝铺,那铺子是我们的,有事都可以找那个掌柜的帮忙。”
“还有这个,”雪冥拿出个盒子来,打开给莲旦看,里面是十只玉石做的小兔子,各个神情各异,或调皮,或沉思,或欢笑,憨态可掬。
“下个月二十五,是小旦的周岁生日,这是我哥亲手做的,到时候你给他。”
莲旦低头仔细看着,闷声点了点头。
雪冥把莲旦扶上车后,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突然又上前来,将她腰间一直戴着的一块玉佩塞到了莲旦手里,然后什么也没再说,眼睛红红的,一转身跑进了院门。
马车动了起来,驶离了这座宅子,通过那狭窄的山谷入口,进入了外界。
莲旦抱着小旦,手里抓着那玉佩,眼睛也红红的,他回望来路,咬住嘴唇,把眼泪都憋在了心里。
回靠山村的路途,走得比来时快得多。
不过四五天,就已经快要到妙云镇了。
为了不让村民看出异样,在妙云镇附近,冷杉把马车换成了破旧的那辆,吱扭扭地进了村子。
他们到达时,天已经擦黑了,冷杉把东西都给搬进了屋,奶羊也牵进了院子。
隔壁的屋门响了一声,吴大娘伸出头来往外看,问道:“是莲旦回来了吗?”
莲旦答应了一声,吴大娘和吴大伯就出来了,隔着院墙说:“前两天我还跟你大伯说,这年都过完了,你们一家三口也该回来了……呦,你家陈霜宁没回来啊?”
莲旦脸上勉强挂着笑容,“他还有活要做,忙着呢,就没一起回。”
吴大娘说:“也是,过完年也该忙了,忙着好,年轻就得多赚钱。”
吴大伯说:“晚上蒸的玉米面馒头还剩一些,莲旦,你和孩子过来吃几口吧。”
吴大娘也说:“对对对,家里还有炒的咸菜丝,我再给你煮个菜汤……。”
“别麻烦了,”莲旦忙道,“我路上带的干粮还没吃完呢,一会儿热一下就吃了,时候也不早了,别耽误你们休息。”
吴大娘见他诚心不想去家里吃饭,说:“那行吧,你回屋也好好休息,不着急的东西就放那,明天让你婷子姐过来帮忙收拾。”
莲旦没办法再推脱了,只好就这样道了谢。
冷杉把东西都搬完了,站在一旁等着告辞。
吴大娘在隔壁看着,莲旦什么也说不了,只好客套了几句,就把人送出了门。
冷杉向他抱拳一礼,说了声“保重”,跳上了马车。
莲旦站在门口,看着马车嗒嗒地远去,直到不见踪影,感觉就像是一场梦般,连梦里留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消失了。
莲旦平安到达靠山村的消息,是在隔天晚上送到山谷的宅子里的。
这时候,陈霜宁已经泡了五天五夜的温热药泉,才出来不久。
雪冥跟他说这消息时,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垂着眼皮“嗯”了一声。
两人都沉默着,过了一阵,陈霜宁才抬眼看向雪冥,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地方,明早你带着所有妇人、哥儿还有孩子,都离开这里,我给你消息前,不要回来。”
一时间,雪冥的眼睛慢慢睁大,她嘴巴动了动,难以置信道:“这个时候……你让我走?”
陈霜宁点头:“对,我让你走。”
雪冥的眼圈儿红了,“我要是不走呢?”
陈霜宁说:“我会打晕你,让柳叔齐带你离开。”
雪冥说:“可是,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陈霜宁冷淡道:“不需要你管。”
眼泪珠子掉了下来,一滴滴的,雪冥说:“我师父四年前教内大乱时就失踪了,不是我自大,这世上除了他,便是我,其他人再没可能医得了你身上的毒伤。”
陈霜宁板着脸,攻击性十足,“你就能医得了吗?”
雪冥窒了一下,脸色苍白,“我……我……。”
陈霜宁看着她,神色又渐渐缓和下来,平静无波,他低声道:“四年前就已经注定的结果,不过早晚而已,这不是你的错。”
雪冥哭得更厉害了,“我以为还有更多时间……说不定还有机会……。”
陈霜宁摇头,他站起身,“去吧,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带好其他人,明早我就不送你们了。”
说着,陈霜宁就要迈步离开,雪冥却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哭着喊道:“哥,哥……!”
陈霜宁身体一僵,嘴角紧绷,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雪冥的鬓发,低声道:“霜若,你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陈霜若使劲儿摇头,“哥,我是大人了,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你就让我留下吧,求求你了!”
陈霜宁却在妹妹期盼的目光中,坚定地摇头道:“你要把其他人带出去,照顾好他们,哥哥相信你能做到!”
说完,他就挣脱陈霜若,大步往外走去。
陈霜若跪趴在地上,哭出了声。
陈霜宁在门口停住了,又转身回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握着她的肩膀道:“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挂心,答应我!”
陈霜若仍然在流眼泪,但她咬着牙,点了点头,说:“我一定做到。”
第二天,陈霜若带着马车车队离开后,这座在春节时热热闹闹的大宅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陈霜宁躺在卧房内,一双潋滟的丹凤眼看着窗台上的一个草编蚂蚱,那是莲旦和小旦住在这屋时,遗漏下来的。
看了一阵,他从袖子里摸索出来一个绣着荷花褪色的旧荷包来,放在鼻端嗅了嗅。
可过了这么久,里面香料的味道已经早就散尽了。
陈霜宁把荷包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
半开的窗子外,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把他的衣衫和发尾吹得随风飘动。
他抬手掩住口唇,轻轻咳嗽了几声。
如此咳嗽了一阵,他面露疲惫地闭上了眼,好像睡着了。
窗子还开着,风从外面一阵阵吹进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已经睡着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电,看向窗外的某个方向。
那双眸子里霎时如血海翻腾,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陈霜宁缓缓撑着胳膊起身,刚才放在胸口处的荷包滚落到了床褥上。
他将之拾起,垂着眸子看了一阵后,珍惜地把它放进了床尾的抽屉里。
那之后,他下了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长发在脑后束起,便去剑架上取下自己的佩剑。
仓啷一声,剑光从剑鞘中亮出。
陈霜宁脚尖轻点,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山谷中安静极了,虫鸟都像是瞬间不见了踪迹,显得沟渠的潺潺流水声大得震耳欲聋。
陈霜宁站在一处屋顶,垂眸向下看着,山谷入口处,有两个人匆忙地从外面飞跃进来,时不时扭头看向身后,看起来有些狼狈。
紧跟着,一个身穿僧袍的四五十岁的男子,追了上来。
他的头发都剃光了,打扮也像僧人,但这人的神情阴狠邪气,丝毫不见僧人的慈悲和宽容。
这人,正是圆镜和尚,也就是左护法。
左护法提着一把长刀,刀刃上尚留有干涸了的血迹,他满面邪气地仰头看向屋顶的人,发出一声狞笑,喊道:“你以为你派来的这些人奈何得了我?”
他说这话时,又有几人紧随他身后进入了山谷,并迅速分散开来。
他们和前面两人,看似松散,实则堵死了左护法的每一条可能逃出去的生路。
陈霜宁的眸子看向围住左护法其中一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柳叔齐朝他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并无大碍,之后,他扯了衣衫一角下来,用牙齿咬着一端,将手臂上的刀伤裹了起来。
伤的并不只他一个,白无双的衣襟上也有血痕,后来赶去的冷杉嘴角也有干涸的没来得及擦的痕迹。
这是无比凶险和艰难的一程。
“雪宗,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高傲得令人厌恶,我真后悔当年没下死手掐死你!”左护法咬牙道,“我向你求和,你都不肯放过我,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就杀光你们所有人!”
陈霜宁淡淡开口:“你不是我的对手。”
闻言,左护法冷笑,“四年前教主临死前在你身上下的毒还在,靠山村那个哥儿也还好好活着,灵匀寺那晚,你必定着了我的道,如今,你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他举起手中的刀,眼睛一瞬间像流血了般,红的吓人,他的牙齿上也都是红色的血迹,甚至身上的毛细孔都在往外渗血,看起来恐怖极了。
柳叔齐脸色一变,“他吃了裂血万尸丹!”
裂血万尸丹是一种丹药,吃了能在一段时间内让体内功力翻三四倍,但后果也可怕,最终结果是全身血液流光而亡,绝无生还可能。
左护法仰头哈哈大笑,状若癫狂,“我不仅吃了裂血万尸丹,还吸收了右护法全部的内力,今天,我就要和你们这些小崽子同归于尽,不想让我活,你们就全都给我陪葬!”
陈霜宁举起长剑,手指轻轻抚摸过剑身,一丝血光染在了雪白的剑刃上,束起的长发发尾和衣摆无风自动,他眼皮抬起,双眸暗含血海深渊,重逾千斤般的肃冷战意直逼对手,缓缓道:“那就来吧。”

莲旦回家后,收拾了好几天才把带回来的东西拾掇好。
那些漂亮柔软的衣裳,他是不敢穿的,都留在了箱子里。
吃的喝的用的,他都分好了,给隔壁吴大娘家、唐花家送了些,也托人给姐姐莲叶家里送了一些过去。
他走的时候,院子里的雪堆还冻了些年货没带走。
好在现在天还冷着,雪堆没化,但是也得抓紧吃了,马上就三月份,该冻不住了。
这一天天的,伙食都不错,小旦眼看着又长高了一点,可以不扶东西,走一小段了。
他性子有些倔强,走路学得很快,就算摔跟头了也很少哭,除非摔得太狠了,才哼哼几声。
平日里他都挺高兴的,给他颗白菜能拽一天,晚上正好割点豆腐炖上吃了。
但是午睡前,还是几个月时的样子,总要闹会儿觉。
偶尔这个时候,小旦趴在莲旦的肩膀上,会哭着要父亲。
莲旦听了心里发酸。
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莲旦时不时地心慌意乱,却不敢深想其中的来由。
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想起来那一直以来当做寄托的牌位来。
莲旦意识到这点,还是在小旦乱走乱爬,不小心把台子上那牌位撞到了地上时。
他着急地去看咬着小牙一声不吭的小旦,把他抱起来揉了揉,这孩子到了爹爹怀里,才委屈地哼了哼。
莲旦后怕地抱着他在地上走了几圈,又给他剥了个煮鸡蛋哄他。
把孩子放到藤椅里坐好了,他才想起来去收拾掉下来的东西。
香炉里的灰掉得满地都是,牌位倒扣着躺在地上。
莲旦拾起那牌位,看了看,发现摔掉了一个角。
他看了一阵,把那香炉也拿起来,和牌位一起送去了隔壁陈老太太住的那屋。
又费了些工夫,把祭品台也搬了过去。
全都收拾好后,他燃了一炷香,冲着台子上的牌位拜了拜,道了声“得罪”,便出了屋,把那道门合上了。
担心小旦自己乱走,进那屋里玩,再碰倒了会被砸到,莲旦找了把旧锁,把那屋门从外面给锁上了,钥匙放进了抽屉里。
那道门便再没开过。
三月的月圆之夜,莲旦早早躺下睡了,半夜口渴醒来,下地喝了半碗水,再上床上后,一时间睡不着了。
这个晚上,已经熟悉的疼痛和灼热都没再出现,莲旦用脸颊蹭了蹭枕头,听着旁边孩子睡熟时小小的呼噜声,他扯了扯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盖住了,不留一丝缝隙。
二十五那天,是小旦的生日,莲旦给孩子换上了新衣裳后,就去外屋拿着锅铲给锅里炖的鸡肉翻了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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