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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出逃手札(故栀)


毕竟有两位伤者,他一个人还真的有些分身乏术。
艾赛亚对谁都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开朗的打着招呼。
林郗淮只礼貌的点了一下头,乔克看到他之后明显的有些意外。
语气惊奇的“哦”了一声,音调上扬,然后侧头看向身边的秦洲晏。
秦洲晏笑着点头:“是他。”
艾赛亚一脸好奇,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但林郗淮知道。
一开始他就觉得乔克有些眼熟,直到看到对方的反应,他才恍惚忆起他们见过,在神佑节的那晚。
当时一个本地的蓝眼睛青年来找他共度神佑节,对方的身后就是他的朋友们,乔克就在其中。
乔克好奇的问:“你们是神佑节那天认识的吗?”
秦洲晏找他的时候,说的是他的朋友和弟弟受伤了,需要人帮忙。
在乔克的印象中,神佑节的那晚秦洲晏和青年都没有什么交流,在克莱德搭讪失败后,秦洲晏还说笑着和他们一起离开。
秦洲晏笑着点点头:“对,那晚是第一次见面。”
“然后就不止一面了?”乔克突然觉得事情有意思的起来,开口对身边的男人道,“克莱德到现在都还在怅然若失,一直在后悔那天没有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秦洲晏挑了一下眉:“所以呢?”
乔克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他带着笑意道:“不是挑衅的意思,我是想说他兀自后悔有什么用,问过人家愿不愿意给吗?”
说完,两人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林郗淮身上。
林郗淮正坐在床头听他们说话,他的姿态松弛懒倦,仿佛听的不是和自己有关的八卦。
见两人都看向自己,他耸了耸肩,无所谓的开口道:“谁知道呢?”
乔克大笑出声。
然后他将坐在轮椅上的艾赛亚往外推,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林郗淮和秦洲晏。
“怎么这么看着我?”
秦洲晏朝着他走过去,注意到林郗淮的眼神。
林郗淮反问道:“你是来伊塔伦纳旅游的?”
“为什么这么问?”
“你像是在这里住了很久,感觉比本地人都还自如。”
不仅是对伊塔伦纳很熟悉,林郗淮想到了神佑节的那晚,他被周围人群簇拥的模样。
身边被人环绕不是很难,但一群本地人却隐隐以他这个异乡人为中心,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郗淮补充道:“这里的朋友也很多。”
秦洲晏一边检查了下病房,确认没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才朝着林郗淮伸手。
林郗淮愣了一下,然后下一刻身子就被腾空抱起,最后和艾赛亚一样被放在了轮椅上,对方的动作很轻。
他垂下眸子,男人的声音还在响着:
“是吗?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名字,但说过几句话。”
林郗淮一开始还以为他的意思是世界上的人,见过就可以是朋友。
但仔细想了想对方说话时有些无所谓的语气,又立马想通,这话太过于理想和童真。
秦洲晏不是那样的人。
不如说,是因为他从小生活成长的环境,就注定周围环绕着他的人不少。
真心朋友不见得很多,但来来往往称作“朋友”的人也不拒,或者说是无所谓。
林郗淮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挺狂妄的。”
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斯文谦逊,但骨子里终究和外表展现的有所不同。
只是太隐晦了,寻常人难以察觉。
不拒是因为不惧。
不管是别有心思接近的还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的,他都不在意。
能够游刃有余的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洞察他人一切的小心思和目的,或许还能当做某种人类观察的乐趣活动。
他自有一套认人识人的标准,所以并不害怕在与人频繁的接触中会受到伤害。
处理各样的人际关系对他来说似乎都太轻而易举。
甚至刚刚乔克提到了克莱德,秦洲晏的第一反应也是“所以呢”。
太坦然了。
虽然后面他有解释,并不是挑衅。
他当然不是挑衅,因为他怎么会放在眼里?
别人的想法改变不了他的行事轨迹。
听到这句评价,秦洲晏声音有些拉长的“嗯”了一声,问道:
“然后呢?”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谦逊的继续询问林郗淮的意见。
不知道为什么,林郗淮突然笑了。
你太狂妄了。
——然后呢?
他觉得对方的这句话可以翻译成:“那又怎样?”
他的评价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意思,对这个人都造成不了影响,对方并不会因此去改变什么。
见他笑了,秦洲晏也笑:“得亏你遇到是30岁的我,如果是20岁的,应该会觉得现在的我好亲切。”
轮椅在医院明净的大理石地面上滚动,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林郗淮随口搭话:“更狂吗?”
“岂止。”
林郗淮眉心轻动,侧头看了他一眼。
对方的气质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很难想象对方口中的“岂止”是哪种程度。
秦洲晏也没打算细说,问道:“你呢?20岁的你就是现在的样子吗?”
不知不觉中,林郗淮已经被推到了露天停车场。
驾驶位上是乔克,他的身旁坐着艾赛亚。
还隔着点距离也能看到他们在热火朝天的聊着些什么,带着明朗的笑意。
头顶的阳光明媚。
在室内待久了,陡然间出来,传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听到对方的声音,林郗淮突然有些恍惚。
见人半晌没有说话,秦洲晏垂头看了坐在轮椅上的人一眼。
对方敛着眸,黑色的睫羽压出一条颜色很深的线,在炽亮的阳光下,皮肤几近于半透明,红色划成线的伤很显眼。
沉默、安静,辨不出明显的情绪。
秦洲晏打开后车座的门,开口问道:“对了,你多少岁了?”
林郗淮恹恹的随口答道:“18.”
秦洲晏“哦”了一声:“难怪说不出自己20岁时的样子。”
“……”
林郗淮纯粹是心情不好,懒得回应开始瞎说,结果现在蓦地开始后悔。
他若无其事的重说:“28。”
仿佛之前的那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秦洲晏手扶着车框,没忍住笑了半晌,直到乔克开口:“怎么还不上车?”
他这才将林郗淮抱了上去。
林郗淮突然想起一件事,幽幽问道:“你不是知道吗?还问什么?”
办理出院时他将自己的证件给过秦洲晏。
秦洲晏毫不避讳的回他:“我随口转移话题,谁知道你说自己18啊。”
“……”
车门被关上,林郗淮闭了一下眼。
秦洲晏将轮椅放到后备箱,绕到另一边正准备上车,就听到里面传来林郗淮的声音:
“乔克,锁门开车。”

秦洲晏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拉开了林郗淮另一边的车门坐了上去。
“抱歉,或许比起你,我和乔克更亲近一些。”
前面的乔克适时的开了口:“谁说的,我差点就要锁门开车了,晚了一步。”
秦洲晏的手放在耳边,做打电话的姿态:“喂,警察吗?这里有人偷车。”
乔克大笑出声。
林郗淮渐渐地放松下来,看着窗外向后掠过的风景。
伊塔伦纳正处在冬末春初,枝头光秃秃的一片,绿意还没有完全冒出来。
但这里的房子色彩明艳绚丽,因此容易给人视觉上的刺激。
特别是在金灿灿的阳光铺满的时候。
车子开到了第十大道,也是伊塔伦纳居民区之一。
林郗淮以往来到伊塔伦纳大多只是来散心旅游,所以不怎么来居民区。
但他知道,第十大道算是当地的有名的富人区。
对于秦洲晏在当地有着房产,林郗淮并不感到惊讶。
尽管对方只是偶尔来这个地方旅游小住。
他只是对这个人有了一个新的程度认识。
车辆转了一个弯后,在一座三层的别墅前停了下来。
透过木栅栏能看到里面颇具生机的花园,就算在植物不易存活的冬季,里面依然有着丰富艳丽的色彩。
似乎是听到外面车的声音,门被里面的人打开。
出来一对中年男女,看模样应该都是华人,慈眉善目,看着就让人有种亲切感。
秦洲晏和乔克分别将林郗淮和艾赛亚扶下来。
林郗淮其实是可以走路的,但是速度会很慢很慢,而且每走一步后背都疼,所以秦洲晏干脆也给他安置了一个轮椅。
见有人出来帮忙,乔克也不耽误:“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秦洲晏今天确实没有多的时间,他也没和人客气: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那对中年男女过来尊敬的叫了秦洲晏一声先生,然后与一旁的艾赛亚和林郗淮打了声招呼。
艾赛亚明显也认识他们,雀跃的叫了声:“赵叔,吴姨。”
秦洲晏推着林郗淮往里走,一边解释道:
“我从我外公外婆那里借的人,国外的东西你可能有些吃不惯,国内的菜系吴姨都会做,很正宗,你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和她说。”
“至于赵叔,我把他安排在你的房间旁边,你有什么不方便行动的或者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找他。”
说到这里,秦洲晏声音顿了下:“当然,你要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也可以找我。”
林郗淮随意搁在轮椅扶手上的胳膊轻轻动了动,平静的回答:“没那么事多,赵叔就很好。”
他是不排斥对方的肢体接触。
但那无非是因为已经有过极近的亲密行为,所以普通的触碰也显得无伤大雅起来。
那是身体上的变化,不是心理上的。
林郗淮也不想转化为心理上的,好像这人有多么特殊一样。
秦洲晏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继续道:“然后每天我来给你上药,差不多就这些了,还有问题吗?”
林郗淮摇摇头,已经很全面了。
他对现在的情况也不意外,要是事事都是秦洲晏亲自来做才更奇怪。
而且这两位是从家里长辈那里跨越国度过来的,更可能是为了照顾艾赛亚,他算是沾了光。
但情况已经比他想的好很多了。
秦洲晏推着他进入一间房:“你行动不便,就住在一楼,所有的生活用品里面都有,是新的。”
其实一进入这个房子,林郗淮有些意外。
他以为秦洲晏这样的人,家里的装修会偏向极简现代。
结果却意外的充满生机和生活气息,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整体颜色的饱和度不高,但看上去敞亮舒服。
绿植环绕,空气中透着清新舒适的味道。
林郗淮看着透过落地窗洒在浅黄色墙面上大片阳光,暖融融的一片。
他静静地发了几秒的呆,然后才开口道:
“我酒店的行李。”
他的衣服还有……父母的遗物。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让赵叔过去帮忙整理。”
林郗淮原本计划是爬山后第二天就离开,所以他的行李已经整理好了。
“麻烦了,已经都收拾好,直接带过来就行。”
“行。”秦洲晏把人推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林郗淮看了他一眼:“谢谢。”
秦洲晏转身出去,顺手将他的房门带上。
外面的艾赛亚整个人正完全不顾忌形象的躺在沙发上,被石膏裹住的腿随意搭着靠背。
“顶多一周,你就离开。”
艾赛亚猛地坐起来,可怜巴巴的看着人。
秦洲晏无视他的眼神:“舅舅和舅妈给我打了电话,他们很担心你。”
“可我还受伤着呢。”
秦洲晏坐了下来:“所以我才给了你一周的休整时间,我安排私人飞机,赵叔和吴姨跟着你回去,路上会照顾好你。”
其实他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私人领域有人频繁出入。
只是现在有两个伤者,他一个人确实难以处理。
他知道林郗淮是个安静的人,甚至会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做出打扰人的事。
他喜欢和知分寸、成熟的人相处,交流起来更舒服。
但艾赛亚完全不一样,他的性子太闹腾了,正是人嫌狗弃的青少年时期。
秦洲晏本来就是来度假的,不想带孩子,也不想自己的私人时间被打扰。
艾赛亚小声嘀咕:“那Lin呢?”
“别问,你要是不拉他一下,人家早就回国了。”秦洲晏笑了一声,“待不了一周,说不定他就已经想走了。”
艾赛亚瞬间气虚,他看了秦洲晏一眼:“那你怎么不安排私人飞机把人家送回国?”
秦洲晏平静的看向他:“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艾赛亚不再敢问。
家里人是知道秦洲晏的性取向的。
但不管是秦家人还是弗克莱特家,都很开放,家庭氛围也好,从没人去置喙什么。
就算秦洲晏一直到现在也是独身一人,也不会有人去催。
但或许正是因为对方独了太久,所以发生了一些不符合对方往常行事风格的事时,就会格外好奇。
秦洲晏没有提林郗淮个人信息表上紧急联系人的那一栏空白。
但凡有个亲近些的朋友,都不至于。
他想到在酒店第二天醒来后,他们在阳台上说的话。
林郗淮说,他要回国了。
那并不是感到轻松的语气,也并没有要回家的快乐。
反而像是即将要去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所以秦洲晏祝他一切顺利。
昨天他也想过要不要把人送回国,但仔细考虑了下,总觉得对方不应该是以这样的状态回去。
这样的情况下,回不回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这些他不会和艾赛亚说,他开口道:“我不想和笨蛋说话,在身边放个聪明人洗洗脑子。”
艾赛亚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秦洲晏说话永远不会带有明显的情绪起伏,语气永远平和,姿态永远优雅。
就是说的具体内容总是让人有心脏中箭的感觉。
他不可置信的指指自己:“笨蛋?”
秦洲晏的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百无聊赖的单手撑着脑袋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嘴上却淡淡的“嗯”了一声。
艾赛亚往沙发上的抱枕里一栽,嚎啕出声:“呜!我要和奶奶告状,说你在外面乱来!”
“……”秦洲晏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艾赛亚从抱枕里抬起脸看着他:“什么为什么,我造谣啊,我说你乱来就乱来。”
秦洲晏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艾赛亚最怕他哥这种眼神了,看上去那么温和一人,安静的时候却总有种渗人的压迫感。
正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不远处从房间里出来的林郗淮问道:“什么乱来?”
秦洲晏起身,把他的轮椅推到沙发旁,然后才坐下来。
艾赛亚把刚刚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林郗淮的手上捧着杯子,里面的热水冒着淡淡的热气。
他随口问道:“你们家管得很严吗?”
林郗淮也算是了解上层圈子里的人,条件越好的守住本心就越难,乱得不像话。
“很严的,我们家和其他家族不一样。”艾赛亚很自豪,“旁系就不说了,不是很亲近,但我们家的人,但凡是在一起了的,都是因为爱情,没有联姻。”
“只要你能见到的夫妻恋人,都很相爱。”
就算恋爱有分手,结婚有离婚。
但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是百分百认真,竭尽全力去爱对方。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氛围,大家相信爱情,拥有着绝对的感情观和态度,所以就不太赞同感情被随意的对待。
但这并不是说一定要谈恋爱,独身完全没问题,大家尊重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
“但要是乱搞的话,家里的长辈会很生气,感情很珍重,不能被当做玩乐。”
林郗淮沉默了一会儿:“请问,乱搞是指……”
听到身旁人的问话,秦洲晏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我也不太好定义。”艾赛亚抠抠自己的脸,“但那种没有感情基础的纯身体关系不行,只能因爱再生欲,要是只图一时快乐的话,不仅是对别人不负责,对自己也不负责。”
“所以,家里长辈要是知道谁乱搞男女……”说到这里,他想到了秦洲晏的性取向,补充道,“或男男关系,是要被三堂会审的,严重些说不定还要请家法。”
“因为这代表着自控能力和自我约束能力不太行,也忘记了家里长辈的教导。”
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艾赛亚绿色的眸子好奇的看着坐在一起的两人:
“你们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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