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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出逃手札(故栀)


意识到自己那一瞬泄露了情绪,林郗淮很快的整理好状态:“抱歉。”
提到这个职业下意识的关联到某个烂人,继而产生负面的情绪,是他的问题。
“不是对你,也不是对医生。”
男人点了下头,体贴的止住这个话题,然后重新拿过桌面上的餐刀。
或许是刚刚说明了职业,林郗淮总觉得对方现在有种拿着手术刀的感觉。
他的视线无意识的跟着那只手走。
对方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
隐约能看到血管的手背上,银色餐刀映照出一小块更亮的反光,很好看的手。
分明是很正常的动作,却在冰冷银质器物的衬托下带上了几分冷淡的性感。
鬼使神差的,林郗淮想到了刚刚对方说的那句“感受到了进攻”,当时他只是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现在……
袖管随着喝酒的动作起起落落,林郗淮放下杯子,缓缓将袖口拉至腕骨,直至完全遮住。
最后,将袖口的扣子系上。
是他的错觉,还是他最近和人接触太少,以致自己都变得钝了些?
一片安静中,林郗淮突然开了口:“不猜猜我的意见是对谁吗?”
他的语气坦然,仿佛只是不经意的接上之前的话题。
秦洲晏温和的问道:“会冒昧吗?”
“没关系,冒昧一次吧。”
秦洲晏也不绕弯子:“前男友?”他补充道,“职业是医生的前男友。”
林郗淮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是前任,是前男友。
明确的性向指认。
还真的是在他允许后,最大程度的冒昧。
秦洲晏带着笑意:“是你要的答案吗?”
林郗淮:“……”
一语双关。
是在问他有没有猜对。
又或者是在问……林郗淮的试探有没有得到答案。
这或许是林郗淮无意识的习惯,他不喜欢未知。
所以他确实有意试探对方的想法,但这么被反问回来,倒是不好回答了。
是他挑起的话,不应就是落了下乘。
应下就是承认试探,更是下下乘。
这个人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林郗淮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玻璃杯上的浮雕,正要开口。
面前的人却轻轻挪开目光,不再要他的回答:“知道了。”
“……”
林郗淮心里蓦地一堵,他想问对方知道了什么。
可一问就真的是输得彻彻底底了,于是干脆沉默了下来。
服务员过来将两人桌面上早已用完的餐盘收走,桌面上只余酒瓶,在灯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
“明天主街上……”话说到一半,秦洲晏的声音微不可察的顿了下,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他注意到对面的人幅度很小的往前倾了下身子。
——一个准备倾听的动作。
一个不再觉得他这个人可有可无,收起散漫准备正式去应对的信号。
秦洲晏有些好笑的想,自己要是回去和朋友说起这些事,指不定要被嘲笑死。
一顿饭吃到头,盘子都被服务员收走了,人家才正式开始有交谈的欲望。
林郗淮确实有些懊恼,他失误了。
就算是简单的交谈,也不能小觑对面的人。
但男人似乎无意将一场轻松的晚餐时光变得紧张,只要他想,所有的交谈都可以变得松弛愉快。
于是,接下来的所有话题都不再包含试探与交锋,气氛变得安宁平和。
不知不觉中,林郗淮喝了不少酒。
明明他严阵以待了好一会儿。
最后居然难得的感到放松,明明知道不能小看这个人的。
真厉害啊。
渐渐地,空气安静了下来,舒缓的爵士乐静静地流淌,构造出一片静谧的空间。
“你……”林郗淮突然开口,他有些晕的看着灯光下的人。
秦洲晏正垂头处理一些急事,听到对方的声音,他抬起头,将手机搁在一旁:
“我怎么了?”
林郗淮撑了下身子,坐起来了些:“你是不是有点混血?”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对方的五官整体混血感并不明显,再加上他的气质斯文有礼,带着一股书香世家出来的气韵。
所以他之前没往这方面想。
但是刚刚在林郗淮的视角,手机挡住了对方的下半张脸,眉眼就显得格外突出。
秦洲晏笑着反问道:“很多人都看不出来,应该不明显吧?”
林郗淮伸出一只手,可能是醉了,他的动作很慢。
半空中的手指很轻的动了动,仿佛是在描绘:“眉骨和眼睛那里。”
不看整体,只看局部的五官,那里会显得格外深,甚至悖于他的气质,带上几分攻击性。
秦洲晏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下落了些,眉心轻动,蓦地觉得传来些痒意。
他解释道:“我外公是D国人。”
林郗淮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恍然点头,重新伏在了桌面上。
秦洲晏笑了声,再次拿起一旁的手机。
随着时间的流逝,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少。
事情处理好后,秦洲晏看了看时间,目光又落到对面的人身上。
他的面前摆满了酒瓶,就算是酒量再好的人恐怕也难以禁住这样的架势。
“先生,不早了。”
林郗淮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声音陡然惊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就是无际的空茫。
反应了会儿,他似乎才理解对方的意思:“你先走吧。”
林郗淮眼睫惫懒的耷着,在眼下落下一道暗色的阴影,苍白的皮肤染上了几分血色。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含糊,明显醉狠了。
秦洲晏看了眼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大雨。
室内的隔音好,听不见雨声,但拍在玻璃窗上的水珠很急。
天气恶劣,神佑节的热闹无法掩盖这里治安差的本质。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人的身边,伸手准备将人扶起来:
“你出了事我还得作为嫌疑人被传唤,住哪里?”
林郗淮不说话,掀起眼皮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似乎是本能不太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他将自己的手臂从对方的掌心中抽出,然后借着桌子的力站了起来。
秦洲晏挑了一下眉,也不阻止。
他往后退了两步给人让出路,看他晃晃悠悠的准备往外走。
不出所料,手一脱离桌面人就失去了平衡往前栽去。
秦洲晏及时伸手将对方捞起来。
只是没想到这人是真的一点气力都没蓄,人直接栽了一个满怀。
他偏了一下脑袋,对方的额头恰好擦过他的下巴。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空气中氤氲着浓郁的果香和花香,混杂着陌生好闻的气息。
最后,交融到了一起,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秦洲晏不动声色的拉开了点距离,然后扶着人朝外面走去。
外面的雨势不减,秦洲晏撑开餐厅赠送的伞,带人穿进雨幕。
好在不远处就是酒店,也好在身边的人酒品不错,安静又顺从。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大脑也一并被酒精麻痹了,整个人的反应极慢。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又是谁,现在又要去干什么,他被带着向前推动。
直到酒店房间刺眼的灯光亮起时,残存的意志才渐渐地恢复,后知后觉的提醒着他,这位陌生人开了一间房。
而且,不久前他们有一瞬超过了安全距离。
林郗淮被扶到床上,都已经这个时候,他不再去纠结已经发生的事。
空气中的酒气愈发浓重,带着雨水的潮气。
那么大的雨,一把伞无法完全遮挡住两位成年男性,更别说劲风将雨横打在了身上。
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林郗淮蜷了绻身子,他觉得难受。
秦洲晏垂眸看了眼人,青年身上的衣物早已不再规整。
面料上乘的衬衫微微撩起,露出一截纤薄劲韧的腰,向下的曲线隐在深色的裤子里。
秦洲晏移开视线,给他搭上被子,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刚转身,身后就传来动静。
秦洲晏扭头望去,就看到人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卫生间走去。
看着对方的手胡乱扯着衬衫扣子的手,他提醒道:“你现在不能洗澡,可能会晕。”
青年却置若罔闻,进入卫生间关上了门。
听到响起的花洒声音,秦洲晏蓦地有些头疼,他随手从茶几上抽出一本杂志,坐在了沙发上。
林郗淮系着浴袍腰带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人还在。
脑子迟缓的转动了下,意识到了对方的好心。
他将自己扔进床里,一边低低开口道:“谢谢。”
男人没有说话,空气陷入了一片安静。
林郗淮本以为洗了个澡之后,自己会舒服些。
可莫名的却愈发不舒服,意识更加清醒。
铺天盖地的疲惫卷土重来,分明是下一刻就能立马垮掉的身体,却升腾不起半点睡意。
心脏仿佛是被注入了窗外的雨水,泛着潮。
一股带着腐朽霉烂气息的潮,给人带来极度的不适。
很轻的脚步声缓缓踏在地上,朝着门口离开的方向。
空调的温度似乎开得有些高了,林郗淮觉得有些热,燥意升腾。
今晚他大概又是睡不着的。
一个人数着时间,感受着脑子里绷得越来越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的弦,睁眼到天亮。
太窒息了。
林郗淮近乎焦躁的想,他应该干些什么,他得找些事做。
“要走了吗?”
秦洲晏的手搭在门的把手上,正准备开门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他顿了下,转身望去。
青年未擦干的黑色发丝湿漉漉的散在床上,洇出一片片颜色更深的痕迹。
他侧伏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最后,不甚清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
林郗淮偏开头,仰看着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
“没事,只是确认一下,真的走吗?”
在餐厅的时候,他没走。
送他进房间后,他没走。
担心他晕在卫生间,他洗澡出来后,他还是没走。
林郗淮似轻笑了声,仿佛真诚夸赞道:“先生,你人好好啊。”
话音落下,他再次看向男人。
分明还是同样的面容,淡然不变的神情,可原本温和的气质却已经完全变了。
是属于他那个身份阶层独有的高高在上和强势,微垂眸时的模样看上去愈发难以琢磨。
秦洲晏听懂了他戏谑调侃的话语。
若是其他人,从拼桌开始就已经是结束。
对方说得对,他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好心和共情。
“啪嗒”一声,秦洲晏慢条斯理的褪下左手腕上的表。
他仍是彬彬有礼的,就算是被揭穿那些隐晦不明的想法也不带半分局促:
“真的走吗?”
林郗淮想,太犯规了,他居然反问了回来。
他撑着床榻借力坐起身。
秦洲晏看着头顶的光线随着他的动作在锁骨处流转,最后停落在凹陷的某一点。
也听到了他的最终诉求:
“留下来吗?”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的轻微响声。
林郗淮静静地等着,直到听到鞋子轻微踏地的声音,他才缓缓的仰起头。
秦洲晏走到了床边,微垂头看着半坐在床上的青年。
说实话,即使他见过不计其数、形形色色的人,这种程度的外貌和气质也少见。
是会超越主观审美,一眼给人带来最原始的视觉冲击。
酒意和温热的水汽早已冲散了他身上的泠然与距离感。
于是那秾丽的色彩感不再被压制,过盛到靡丽颓然,仿佛下一刻就是萧瑟的秋,所有颜色都瞬间怆然的被席卷走。
偏偏就算是极力隐藏,也有丝丝缕缕的焦躁和不耐往外冒。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忍不住将这个屋子给砸得粉碎,彻底破坏。
但秦洲晏知道,对方不会,因为教养和强大的自制力,
秦洲晏蓦地有些遗憾,他想看那一幕。
甚至这个房间都过于粗糙。
对方应该带着不加掩饰的坏脾性,去砸纹样繁复、华丽璀璨的精美花瓶,直至碎片满屋。
或许一个不慎,鲜血蜿蜒流淌。
萎靡的、衰败的暴力美学。
秦洲晏大概能看明白一点对方现在的状态。
压抑得太久,所有的情绪在酒后都得到了反扑,于是迫切的想要立马发泄出去。
他很轻的笑了,自己好像被当成了一种被发泄的途径。
林郗淮看着对方微侧腰,将手表搁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平整的休闲西装外套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折了下。
然后他才直面自己,躬身靠近。
林郗淮仰头,以为会落下一个吻。
可是没有。
男人在近在咫尺处停了下来,林郗淮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很轻:
“想让我留下来,不想点办法吗?”
林郗淮直直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他再仰一下头,就能亲到对方。
他恍然,对方要他主动。
后撑着床榻的手肘陡然一松,仿佛骨头都被抽走般,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远。
林郗淮仰躺在了床上,他看着天花板笑出了声。
他虽不是热烈奔放性子的人,可也从不觉得渴求是羞耻,就算是坦然的彰显也无所谓。
但决不能以败者乞求的姿态。
秦洲晏扬了一下眉,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青年身上隐隐漂浮的躁动不安瞬间就收了回去。
他仍是吸引人的,只是突然变得慵懒平和。
林郗淮确实明白了一些东西,就在刚刚。
其实在今晚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好好的说过话了。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的心理咨询师勉强算是一位。
因为需要遵循对谈话内容的隐私保密原则,他才能放心。
情绪匮乏,难以调动,于是连话都不想说。
一开始吃饭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后面聊了起来,林郗淮也未曾深想,只觉是对面的人处事周到。
更重要的,对方长期生活在国外,那顿饭过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
所以林郗淮想,就算放下警惕说说话也无所谓。
可现在仔细想想,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乏优雅绅士、温和善谈的追求者,只是那些人也并未引起过他的注意,也不曾成功的和他长久交谈。
面前的人终究不同。
今晚这人分明洞悉了他所有微不可察的情绪变化。
他引出的一切话题都包裹上了一层温和的外皮,以致林郗淮忘了——
游刃有余代表着占上位,是不动声色更高级的攻击性。
他被裹挟着去回应、去“反击”。
这个人狡猾激起了他的对抗意志。
于是,在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自己在被推动后,他开始正视这个人,试图去拿回主动权。
可最终,主动才是真正的落入陷阱。
真厉害啊。
林郗淮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去感叹这句话了。
他缓缓的眨了下眼睛,心里的火烧得愈发旺,但越到这种时候,他越是出奇的冷静。
林郗淮看着上方的人,悠然开了口:“先生,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在对方转身的那一刻,诉求者就已然成了双方。
“你现在还走得了吗?”
林郗淮看向对方愈发深的漆黑眸子。
头顶的光线洒在男人的脸上,光影明暗间,五官显得更加深邃,眉眼间的攻击性尽数流露了出来。
秦洲晏缓缓倾身,可随之,他的身子一顿。
垂眸看去,一只青蓝色血管明显的脚轻轻踩在了他黑色裤子上,显得愈发冷白。
轻微的抗力挡住了他倾身的动作。
秦洲晏再次看向青年的脸。
他松弛的仰躺着,浴袍松散,不带一丝羞赧的开口:“我酒醒了。”
轻巧得仿佛是在说“我不需要你了”。
然后林郗淮将话还了回去:“想留下来,不想点办法吗?”
秦洲晏的手落在了他的踝骨上,缓缓收紧圈住。
他仍能轻松的把问题扔回去,周旋向来是他的强项。
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要是再继续迂回下去,才是真正的输。
于是他妥协得坦然:“你赢了。”
话音落下,林郗淮似乎觉得自己脑子里某些东西陡然松懈,之前为了应对这人所强压下去的情绪反扑回来。
他朝着对方伸出手臂。
秦洲晏的手微用力一拉,正好接住人,对方落入了他的怀中。
看,他得到了更棒的回馈。
或许是之前的拉锯都带着火气,随即而来的吻也带上了几分蛮横,交织中渐渐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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