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弈脱力一般站在原地，身上湿的像刚从河里爬出来。
刚刚宗主说什么？
每天，对视，一刻钟？
要他命？！
否则为何听到宗主召唤，都会忍不住一颤…
楚轻云有心锻炼穆弈，见穆弈配合，便把每日的任务，从一刻钟，变成早中晚各一刻钟。
他还是小师弟时，跟少年的沈辰帆虞恒他们玩对视游戏，从无败绩。
胳膊肘支着桌子，楚轻云细细打量穆弈。
穆弈的睫毛黝黑浓密，显得眼睛大而有神；穆弈的瞳仁也是黑的，黑却明亮，像某种名贵的宝石；穆弈的鼻梁高且直，跟他的脾气一样；穆弈的唇也线条清晰，像是用毛笔仔细勾勒而出……
他家阿弈一点不丑嘛！
楚轻云喜欢这样跟穆弈面对面，甚至越看越觉得好看，以前为什么从未注意过呢？
穆弈感受不到楚轻云乐此不彼的心态，他的鼻端在对视没一会儿渗出细小的汗珠，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防止心脏跳出胸膛。可他不管多么努力，宗主的容颜还是让他目眩神迷，很快忘记今夕何夕。
“下课。”
楚轻云的命令仿佛解除了咒语。穆弈只觉自己魂魄归了位，宗主已经不在眼前了。
他的目光追着宗主而去，接着人也追上去。
与往日一般，上完课，他们就去街上闲逛。
几日之前，锦绣城的大街上，还有无数海川院的弟子穿梭而行。而此时，喧哗的街道却少见海川院弟子身影。
“阿弈。”
楚轻云突然转身。
穆弈本能地低眉，却听楚轻云道：“不许躲！”
于是他瞪大眼睛，强迫自己目不转睛。
楚轻云这才满意，眉眼一弯：“走，喝酒去。”
穆弈不懂宗主有何安排，总之宗主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比如宗主喝酒，他拿着宗主的名牌。
“师尊。”
每当名牌变热，他就告诉楚轻云。
“不用管。”
锦绣城出了乱子，消息自然会传回无双宗。长老们等他回去交代，他不回去，当然会急吼吼催他，以至于名牌越来越热，甚至开始烫手。
奈何楚轻云心意已决，并不想跟长老们从长计议。
除此之外，楚轻云还多次检查穆弈的灵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穆弈的灵脉不仅痊愈，似乎还比之前，畅通了一些。
想不通，索性先不想了，让穆弈倒酒。
穆弈小心翼翼地捧着名牌，给了宗主倒了酒，继续正襟危坐。
“师尊。”
今日的召唤格外多。
“师叔们是真不让我休息啊。”楚轻云本想躲清净，穆弈这个实在人却不给机会。
楚轻云还是拿回名牌，探入神识。
【宗主。】
原来是吉瑞。
楚轻云顿觉轻松，声音也和蔼可亲起来：
【找我何事呀？】
【博铭长老和朔平长老联系不上您，问我和姐姐您去哪了。】
【我说您有急事要处理。】
【他们问什么急事。】
【我找橙风长老要了一份外出名单，您看您想处理哪件？】
为了给弟子们增加历练，也为了守护一方民众的平安，无双宗管辖之内的城池村镇，发生任何棘手的问题，都可以上报宗内，请求救助。
选派人员的工作，通常归橙风真人，楚轻云从不过问。
但此一时非彼一时。
吉瑞这回可是非常上道。
楚轻云从吉瑞那里拿来了长长的名单，根据难易等级，选择了难的一个。
宗主出马，当然要救人于水火。
顺便带着穆弈历练，检验自己的猜想。
“走吧，阿弈。”楚轻云从酒楼舒服的躺椅上起身。
穆弈跟着站起来。
楚轻云跟吉瑞的对话他没听见，但宗主的反应，他们似乎有事情要做了。
去做什么？他不太关心。
他关心的是，今天的课还上吗？
锦绣城往北，在靠近无双宗地界的边缘，有座不知名的小村镇。
楚轻云也是拿到地图才知道，这个地方，叫静安镇。
他跟穆弈到时，静安镇大雾弥漫，从上到下，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穆弈是第一次作为无双宗弟子“做任务”，楚轻云不着急进村，就在大雾之外问穆弈：“能判断里面有什么吗？”
日复一日地在外门烧火，穆弈的见识有限。猝不及防被问，只能硬着头皮观察，说道：“不是魔族。”
“不错嘛，阿弈。”楚轻云终于有了师尊的样子。
穆弈的身份是他给的，但他不仅要给穆弈别人的尊敬，还得给穆弈能配得上尊敬的能力。
可惜他没教过徒弟，也没有头绪，索性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知行合一吧。
“魔族与我们休战上千年了，这是其一。其二，魔族的瘴气有特殊的味道，眼前的白雾并不是瘴气。其三，静安镇并没有主动求援，是内门弟子无意中发现了异常，才回去上报的。且内门弟子来了三次，亲传弟子来了一次，都无功而返，反馈的情况都是找不到静安镇。”
楚轻云话音落下，看着穆弈。
穆弈认真地聆听每一个字，接收到楚轻云的目光，当即说道：“是阵法。”
“阿弈就是聪明！”
楚轻云眉飞色舞地夸奖，险些让穆弈无地自容。
“走，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楚轻云不禁会想，前世他在伴生玉里，要是有现在一半的耐心就好了。
当时他表扬过穆弈吗？
肯定过穆弈吗？
他都不记得了。
所以他得好好补偿才行。
拉着穆弈就走进白雾，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穆弈还在脸红羞愧，被拉进白雾，视线受阻，顿时看不见楚轻云了。
“师尊！”
穆弈一惊，反手抓住楚轻云手腕。
“为师在。”
很奇怪，两人的声音明明离得很近，却愣是被白雾阻隔，看不见彼此。
穆弈低头，也看不见自己的手。
他心跳如鼓，哪怕清楚自己不应该抓着宗主，却没来有地不敢放开。
就好像…他得保护宗主似的。
这种感觉太荒谬了，以他的修为，从来都是宗主保护他。可这地方太古怪，让他的心态也奇怪起来。
楚轻云以为穆弈害怕，凭着感觉，安抚地拍了拍穆弈的手腕，然后带着穆弈往前走。他虽是器修，早些年也研究过一些阵法。眼前这类迷魂阵，他还能够应付。
刚刚他没说，能把迷魂阵运用的炉火纯青，且长时间盘踞此处，既然不是魔族，那便是魔修了。修真界容不下邪门歪道，能在无双宗地界作乱，恐怕罪魁祸首，实力不浅。
两人走得很快，不到半刻钟，眼前的雾气就变得稀薄，似乎柳暗花明。
穆弈也能看得见楚轻云了。
他立即松了手，重新毕恭毕敬起来。
只是眼睛依旧盯着楚轻云，像是怕楚轻云丢了。
楚轻云没注意穆弈的慌张，因为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这阵法的主人不想让人找到静安镇。
楚轻云翻找自己的乾坤袋，很快拿出一个小炉鼎。
小炉鼎只有巴掌大，通体透明，像个摆件。
但楚轻云灌入灵力，小炉鼎就活了似的，开始吸收雾气。
“这是我年轻时的作品。”楚轻云给穆弈介绍道，“以前心高气傲，总想把无为海化为己用，就炼出这么个玩意，想把无为海吸收。”
提起过去，楚轻云对“活着”的感念更深。
他又重新拥有了过去，和未来。
他抬眸看向穆弈，一声“谢谢”却说不出口。
穆弈则像刚认识楚轻云一般，只觉天边的明月离自己近了一些。正不知所措，炉鼎边缘的白雾扭曲起来。
扭着扭着，白雾组成细线，凝结出几个字：
来者何人？
【出货】
无双宗是器修大宗，法器的交易也多在无双宗境内。而在静安镇这样的边缘上活动的，还有丹修符修等修士，修真界的来往贸易，很多在这些地方完成。楚轻云用法器吸雾气，显然暴露了他带有法器。那么他回答“出货”二字，便与行为相符了。
果然，对方再次回复：
【请进】
楚轻云满意地收起小炉鼎。
“里面情况不明，阿弈，进去以后不要离开我。”
虽然他这么交代，心里却并不把魔修当回事。
能被他的法器吓出来的玩意，再有实力，也越不过他去。
主要是锻炼穆弈。
穆弈顺从地答应道：“是。”
他对白雾显得格外谨慎，明明从来没见过，却总觉得哪里熟悉。
可惜他说不明白，也就没办法告诉楚轻云。
楚轻云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于是一脚踏进白雾。
与刚才不同，他们在踏进去的一刹那，眼前就不再是雾蒙蒙的一片，而是露出了静安镇路口的石碑。
再回头，白雾没了，一切都很正常。
“走吧。”楚轻云说道。
穆弈一言不发，只是跟紧楚轻云的步伐。他总觉得哪里有变化，但还是无法明确。
两人顺着石碑旁的小路走，没一会儿，就到了镇口。
镇口站了两个年轻人，看穿着，不是无双宗弟子，只是普通的修真界居民。
两人一男一女，面相有几分相似。他们先看到楚轻云，愣了一下，表情很快从恍惚到热络：“二位是来参与集市的？”
各地都有为了促进交易而组织的集市，楚轻云笑了笑，点头应和道：“没错，我和我兄弟，想来凑个热闹。”
两人又是一阵恍惚，继而才道：“远来是客，欢迎欢迎！”
穆弈默默地观察两人，他很理解他们的反应。宗主没用障眼法，如此仙姿，谁见了不迷糊？
不过他也时刻戒备，在白雾后面提问的，就是这两位吗？他们会认出宗主吗？
带着一肚子疑惑，他们正式进入静安镇。
镇子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完全看不出异样。见到楚轻云和穆弈，还会热情地打招呼，尤其是楚轻云，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穆弈严阵以待，那些直白的打量让他直觉不善，又没来由的厌恶，于是时刻警惕。楚轻云却习惯被人注视，神情自若，信步而行。
他们跟着两人，一路走到镇子里面，一处看着干净的院落门口。
“客人先在这里住下吧。”年轻男人停下脚步，“集市三天后开始，客人请自行准备。”
“有劳。”楚轻云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打发走了两人。
院落的大门看起来很新，在楚轻云动作前，穆弈上前一步，推开大门。
“阿弈，别怕。”楚轻云气定神闲地迈进大门。
院子里跟外面一样整洁，虽然只是个普通宅子，但有花有树，房间宽敞明亮，是个不错的住处。
穆弈也跟进来，关上门。
“师尊，他们可是……”穆弈终于问出疑惑。
他区区筑基，自然看不出玄机。但宗主不同，定能看出奥秘。
楚轻云却摇摇头：“他们不是。”
说着，他拿出自己的名牌。
原本温润通透的玉牌，此时颓败得毫无光泽，像块普通的绿石头。
穆弈一惊，急忙拿出自己的。
结果也一样。
这代表他们跟外界隔绝了。
而更可怕的，是穆弈尝试灌入灵力，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体内的灵气运转。
“师尊。”
“嗯，”楚轻云点点头，“我们的灵力被锁了呢！”
他丝毫不慌，水润的双唇勾起愉悦的弧度，戏谑夸奖道：“这魔修有点本事。”
“我们暂且住下，看看他有什么猫腻。”
住是住下了，但灵力被锁，很多问题也接踵而至。
首先就是会饿。
楚轻云出生便是金丹修士，两辈子加一起，没体会过什么是饿。往常他吃东西，都是图个新鲜有趣，被饿到想进食，还是十分新奇的。
但是想吃东西，却没得吃。
他们的乾坤袋打不开，修真界的交易多用灵石。灵石一般都放乾坤袋里。他们想去买吃的，没有灵石，也办不到。
穆弈把院子来来回回找了一遍，什么吃的也没找到。
“算了阿弈，我们一时半会也饿不死，就这样吧。”楚轻云倒是很坦然。
穆弈没反驳，普通人是能饿死的，只是宗主没必要知道。
“师尊，弟子出去转转。”穆弈突然说道。
他很少主动要求什么，所以楚轻云尽管担心，也觉得应该让穆弈探索。
“去吧。”
穆弈得到首肯，却没急着走，而是先检查了房间，关好门窗，在房间门口放好长椅，还擦擦干净，才叮嘱道：“弟子去去就回，师尊您歇息片刻。”
楚轻云这才反应过来，穆弈不放心他。
天上地下，也许只有这一个人，会无论何时，都把他放在心上。
楚轻云忍不住勾唇，配合地坐下，看着穆弈道：“为师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穆弈还是受不住宗主的目光，他急匆匆行礼，转身就往外跑。
等出了院子，才借关门的动作，往宗主的方向看。
结果又撞上那道视线。
浑身发烫。
楚轻云不知道穆弈去做什么，他坐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尝试了几次使用灵力，都以失败告终。
就他所知，修真界修为在他之上的，屈指可数。也就是说，这魔修的修为肯定不及他。能压制他的修为，只能是法器凶猛。
这点他并不担心，论器法，整个修真界都得叫他爸爸。所以现在的困境很好解决，只要他强行破阵，就能重创对手。
但是那样的话，对穆弈来说，此行就白来一趟。
既然如此，左右不急，就陪这魔修玩玩。
而穆弈出去没走多远，就被一个胖胖的大娘叫住。
“大兄弟！大兄弟！”
连着叫了几声，穆弈才发觉是叫自己。
“您喊我？”
“当然啦，不然我叫谁？”大娘似有不满，催促道，“怎么这样晚？下次再迟到，我可不给工钱。”
穆弈：？
莫名其妙地被拉到路边，大娘指着路边的一摞面粉道：“送到东边的张员外家，快去快回。”
说着，把几块铜板塞进穆弈手中。
穆弈：？？？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答应过？
不过他出来确实是为了给楚轻云弄吃的，有了钱，也能换吃的了。
“好。”穆弈当即答应下来，没有灵力也不怕，他有一身力气。
楚轻云百无聊赖，肚子又饿，索性躺在床上假寐。
听到开门关门的吱嘎声，知道是穆弈回来，他也没睁眼。
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噜，无法忽视。
他只能无奈地坐起来。
穆弈正在轻轻地打扫庭院，见到楚轻云起床，便放下扫帚走上前。
“师尊，弟子回来了。”
“嗯。”楚轻云不仅是第一次体会到饿，也是第一次饿到迫切想吃东西。但静安镇的问题还不明朗，不能贸然在此处吃喝。
“你饿不饿？”他问穆弈。
穆弈木讷地看着他，反问：“师尊饿了？”
楚轻云苦笑道：“忍忍吧。”
他没当过凡人，不知道凡人饿不了几天。
但他话音刚落，穆弈就从怀里掏出个纸包。
看上去平平无奇，打开一看，是整整齐齐的小糕点。
楚轻云：？
“在锦绣城酒楼打包的。”穆弈解释道，“本来想回去的时候，给师尊解闷，还带了酒。”
其实他刚才在镇里也有铜板换了些吃的，只是进门后，还是放弃拿给宗主吃。
毕竟情况还不明朗，擅自用食，万一中毒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
说着，他愧疚地挠挠头：“但是酒放在乾坤袋里，现在打不开了。”
楚轻云诧异地看着穆弈，半晌，“噗嗤”一笑。
穆弈更自责了。
楚轻云果断拿起糕点，塞进嘴里。
往日去酒楼，主要目的都是凑热闹，品酒为次，这些糕点，都只是点缀，偶尔才尝几口。大概是吃过的好东西太多，对这些糕点的味道并无太深印象。
但今日一尝，简直好吃到天上。
馨甜软糯，唇齿留香，什么极品美味啊！
连着吃了两块，楚轻云把纸包一推：“阿弈，剩下的你吃。”
穆弈连忙摇头：“弟子不饿。”
他怎么可能不饿呢，只不过情况特殊，饿着他不要紧，不能饿着宗主。
楚轻云却道：“要我喂你？”
穆弈：！
见楚轻云撸起袖子，真的去捏糕点，穆弈也不管了，三下五除二地抢先去拿，哐哐塞了一嘴。
楚轻云：……
再好吃的食物，塞得太多，也难以下咽。
等穆弈好不容易咽完，楚轻云才说回正事：“你刚才出去，发现什么了吗？”
穆弈缓了缓，可算顺过气，把出去以后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告诉楚轻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