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花恒)

许澄阳愣那琢磨了琢磨，总算是稍稍理清了些思路，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收回目光，揉了揉鼻子。“哦。”
宋仰站那看着他，犹豫了下，问他。“害怕吗？”
许澄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慌乱，认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怕被父母知道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他爸妈向来都比其他的父母开明，但从来对他的个人问题都秉承一个观念，那就是按照正常的成长轨迹，读书工作，结婚生子。
再者他自己从小就标榜自己是直的，绝不可能会喜欢男生，导致父母也认定了他的性别取向，从没有怀疑过，没有过心理准备，接受起来就必然会很困难。
但他会因为父母关有可能会很难跨越所以放弃吗？
当然不会。
许澄阳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唯独在和宋仰之间的关系处理上，是他人生至此做过的最不果断的决定。
但他知道，自己动了心思是真的，有了欲念也是真的，这一步既然已经走出去了，他就绝不可能再收回来。
许澄阳抬起眸子，对上宋仰的眼睛，认真的对他说。“我会找机会和他们坦白的。”
这算是直白的给了回答。
宋仰一时间心跳如擂鼓，立刻燃起了很强烈的冲动，他逼近一步，把许澄阳挤在自己和门板之间，盯着许澄阳的眼睛，问。“坦白什么？”
许澄阳几乎是秒懂他的意思。
是啊，坦白什么呢，他们到现在连关系都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澄哥。”
宋仰其实在脑海里设计过很多场景，或是刻意制造的惊喜，或是偶遇的浪漫契机，他还准备了很长一段的表白词。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的大脑一批空白，那些之前背的滚瓜烂熟的华丽且浪漫的词藻，到现在一个也想不起来。
关键时刻真正能脱口而出的，只有朴实无华的那么几个字。
“澄哥，跟我在一起吧，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
说完，他激动的忽然想哭，眼眶直接红了。
许澄阳比他更激动，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着了，忍不住的想闪躲，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和宋仰的对视，回答的声音颤抖，但分外清晰。
“ 好。”

和暗恋了整个少年时代的人确认了关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大概是先激动的热泪盈眶, 再兴奋的彻夜难眠。
宋仰这一晚上都没能成功睡着，最近养成的习惯一时间很难再纠正回来，尤其在这种特殊的节点上, 许澄阳还是没有和他一起睡，他也没有强求。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只是隔壁卧室的距离, 他就是觉得很想念许澄阳，想的厉害，时不时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隔壁卧室门口，扒着门框往里面看两眼, 看看许澄阳温柔的侧脸，听听许澄阳均匀的呼吸声, 然后满足的回到自己卧室。
一个人默默的折腾了一整夜, 到早上, 宋仰的亢奋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些，天亮之后他再也躺不住，起床洗漱, 然后做早餐。
早餐做好给许晋康夫妇送过去两份，陪着他们吃完, 把碗筷拿回来洗干净，许澄阳才起床。
许澄阳昨晚心情也很激动，但毕竟他昨天又是早起又是做火车的, 太累了, 后半夜就成功睡着了。
只不过大脑兴奋导致睡着后一直在做梦, 梦境里乱糟糟的还一直在疯跑，起床后更累, 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走路都东倒西歪的。
宋仰就瞅准了这个机会。
话说昨晚表白成功后，本来应该趁机做点什么亲密的事，让他们之间发生些更实质性的进展，但宋仰太激动了，只顾着憋住不让自己哭的太丢人，别的就没顾上。
许澄阳又因为害羞，也没主动对他做些什么，导致俩人确认关系之后别说亲密的事，就连抱都没抱一下。
事后夜里回过味来，宋仰为这事懊恼的不得了。
以至于看到许澄阳打着哈欠东倒西歪的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立刻迎上去假装扶一把，然后趁机把人抱住了。
许澄阳哈欠打了一半，直接愣那儿，连嘴巴都忘了闭上。
宋仰本来打算先说几句“走路小心点别摔了”之类的话，但想想觉得多余，于是咬咬牙，直接改口。“早安，男朋友。”
“男朋友”这三个字出现的实在是过于令人意想不到，且冲击力十足，许澄阳几乎是瞬间彻底清醒，眨巴着眼睛愣了很久，张着的嘴巴才成功合上，清清嗓子，不自然的回应。“早，早安。”
宋仰并没有就此收手，把人稍稍松开一些，垂眸看着他。“睡的好吗？”
许澄阳迎上他的目光，立刻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灼热。“还，还好。”
“我睡的不好，有件事忘了做，一直惦记着。”
宋仰说着，目光下移，最后定在了许澄阳的唇上。
许澄阳几乎秒懂了他的意思，唇角下意识微微动了动。
宋仰没能扛住诱惑，立刻低头下去。
只不过，没能吻到。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许澄阳时，许澄阳偏头躲开了。
“不可以。”
许澄阳把脸埋在他肩上，低声说。“你还没有成年。”
宋仰立刻皱了皱眉，不能接受这个理由。“只差十几天了。”
“差一天也不可以。”许澄阳说。“ 没成年就是不许，这是原则。”
宋仰仍然不能接受。“盛铭希也没成年。”
“噢？”许澄阳直接来了句。“羡慕他啊？”
“…” 宋仰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几乎秒认怂。“ 澄哥，我错了。”
许澄阳却不依不饶了，脸从他肩上抬起来，把人推开，转身往卫生间走。
宋仰也没想到自己求个亲亲不但没成功，反倒是居然还求翻车了，许澄阳故意拐着弯吃醋，他也不好立刻解释什么，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许澄阳身后讨好。
许澄阳刷牙他给挤好牙膏接好水，洗脸他给递毛巾，擦完再给挤润肤乳…最后直接贴心到把许澄阳都给逗乐了。
“行了，别献殷勤了。” 许澄阳笑着推推他。“不生你气，快出去吧。”
宋仰抿抿嘴。“没献殷勤，这就是身为男朋友该做的。”
“你可拉倒吧。”许澄阳说。“快出去，我现在要上厕所。”
宋仰不想出去，甚至思考了下许澄阳上厕所他能帮什么忙，但思考半天无果，况且许澄阳还拿眼睛瞪他。
不过他也没有那么老实，临出去之前，趁许澄阳不防备，强行把人搂过来在许澄阳额头上亲了口，亲完快速溜出去关上卫生间的门，站那儿驻足片刻，确认里边的人没有生气，嘴角扬起很大的弧度，转身美滋滋的去厨房热做好的早餐。
由于许澄阳放假晚，回来后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该过春节了。
今年的除夕夜，许澄阳一家去的是南城的爷爷奶奶家。
许家是个大家庭，光是爷爷这一支就有许澄阳的爸爸，大伯和姑姑三家人，再加上爷爷的兄弟姐妹的孩子们，往年一大家人全部凑在一起，除夕夜能直接坐五六桌，跟吃席似的，整个晚上都会人仰马翻的格外乱。
但今年冬天下雪多，天气也格外冷，爷爷奶奶们年纪大了，怕折腾的身体不舒服，就没往一块凑，这个除夕夜就许澄阳爷爷奶奶这边的三家儿女们在一起过的。
宋仰向来不喜欢人多闹腾，按理说今年心情应该能轻松一些，谁知却恰恰相反。
其实不管人多人少，除夕夜的流程都差不多，先是小辈们问候敬酒，然后是长辈们互相聊聊家常，最后是大聚会的必备节目，催婚。
以往人多的时候，年轻的小辈们也多，长辈们催婚催谈恋爱什么的都会雨露均沾，不会只可着一个人催。
但现在大伯家的堂哥没回家，姑姑家的混血弟弟又还太小，适龄青年就剩许澄阳一个，所有人的火力就全部都对准了他。
爷爷说。“小澄啊，你说你这也过完生日了，都二十三了，早到了能领证的岁数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奶奶也说。“就是啊，我和爷爷从你成年那会儿就开始盼着你早点结婚娶媳妇儿，结果这好些年过去了，你还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到底怎么回事嘛？”
姑姑说。“现在说结婚什么的还早点，但恋爱还是要谈的，年轻好时候就那么几年，可别都给荒废掉了，还是快点找个女朋友吧。”
连外国姑父都用很蹩脚的中文附和了两句。“ 你们中国有句古诗歌，‘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年轻的恋爱更浪漫，要抓住时机。”
就大伯和伯母没参与。
许澄阳被念叨了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回应，最后爷爷急了，问了他一句。“你说你这么多年都没交过女朋友，不会和你堂哥一样，也是喜欢男孩的吧？”
此话一出，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许澄阳。
许澄阳又向来不是个擅长隐藏心理活动的人，当时脸上的慌张表情就出卖了他。
“真的啊？”
奶奶立刻也急了。“小澄，你跟奶奶说实话，奶奶保证不怪你，真的是这样吗？”
许澄阳没否认，收回目光，低下了头。“嗯。”
啪嗒两声。
周敏茹手里正拿着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和许晋康同步一起，扭头看向了宋仰。
宋仰心头猛的一跳，几乎是立刻站起来道歉。“对不起，是我…”
“宋仰！”
许澄阳直接打断他，随后也站起来，伸手揽上他的肩，手指在他肩上捏了捏，示意他不许再说话，然后自己转头对所有人解释。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不起没能提前给你们点心理准备，今天日子特殊，可能也不是很合适，但既然已经聊到了这里，我觉得还是应该向你们坦白，我和宋仰在一起了。”
“什么！”
爷爷惊讶的直接拍了把桌子。“胡闹！宋仰才多大，你瞎说什么胡话！”
“没说胡话。”许澄阳面对爷爷，话说的不急不躁。“爷爷，宋仰还有不到十几天就成年了，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爷爷闻言扭头看了看比许澄阳高出快半个脑袋的宋仰，皱了皱眉，但还是说。“ 那也不行，弟弟就是弟弟，从那么点小孩养起来的，你怎么能对他干出这种事！”
这句许澄阳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毕竟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不太地道，就没解释。
这时，整个晚上都没怎么发言的大伯愁的叹了口气。“你说你们这些年轻小孩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不能好好的成家立业，怎么就是非要走歪路？”
“大伯。” 许澄阳对他解释说。“ 两个男孩子的感情也是感情，两个男孩恋爱成家，那也叫成家，我们的选择可能与传统的感情观念不同，但绝对不是走歪路。”
“可是…” 大伯母说。“可是两个男孩在一起不能生孩子啊，没有孩子的家还怎么算个家呢？”
“大伯母，我能理解您的顾虑，您无非是担心没有孩子，等我们老了会没有人照顾。”
许澄阳说。“这确实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之一，但不是无解，且不说如果我们想要孩子其实有很多途径，就现在的社会形势而言，单身率连年上升，生育率持续走低，社会进入老龄化阶段，以后养老机制会越来越完善，就算我们不要孩子，也不会老无所依。”
“这也只是理想状态，未来不一定会怎么样。” 大伯说。“等你们真正到了一定岁数，想明白过来的时候万一后悔了，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您说的也有道理。” 许澄阳说。“以后的事具体会怎么样，没有人可以精准预测，可现在逼迫自己选择不喜欢的道路，身心经受的痛苦和折磨，却是睁开眼睛就能立刻看到的，我堂哥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您和大伯母应该最清楚。”
大伯和大伯母都不说话了。
这时，姑姑说了句。“小澄啊，我们也不是指责你，但这件事真的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小事，你还是要想清楚。”
“姑姑，我明白，我也已经考虑很久了。” 许澄阳说。“我的观念是，与其为未知的未来预先忍受痛苦，不如抓住现有的，活在当下，这样最起码我可确定，我活过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许澄阳从小就对自己有规划，没怎么让人操过心，以至于他说的话家里人都能听的进去。
他的态度传达的很坚定，没有给大家留继续劝责的缝隙，一家人互相看看对方，都没再说什么。
大概也是归功于堂哥之前轰轰烈烈闹过的那几年，全家人听说这件事，反应没有想象的那么激烈，甚至和平的继续吃完了这顿年夜饭。
往常年夜饭吃完，一大家人都会留宿在爷爷奶奶家，热热闹闹的聚个两三天，但现在毕竟出了这么个事，许晋康夫妇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冲击，不可能还有心情留下参与热闹，当天跨完年之后，直接带着俩小子回了家。
到了之后也没给宋仰解释的机会，直接把他撵回对门，然后单独把许澄阳拽进了屋里。

第91章
“许澄阳, 你太过分了，天天给我跟你妈洗脑说什么自己不喜欢男生，结果到最后直接给我俩来这么一出是吧！我平时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把你惯的现在这么不知道好歹！”
把许澄阳拽进屋里，屁股都还没坐到沙发上，许晋康就直接劈头盖脸一顿骂。
周敏茹也不护着他, 拿手指戳着他的脑门儿，气的咬牙切齿。“我就说你这些年怎么连个关系好的女生都没有，你老实给我交代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上的！”
许澄阳被爸妈骂也并不觉得冤枉，清清嗓子。“就最近。”
“胡说！”
周敏茹立刻又戳了下他的脑门儿, 直接给他推的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之前我跟你爸让你忽悠的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 你这一天天的满脑子没点别的, 除了宋仰就是宋仰, 你从小就不正常！”
“…” 这许澄阳就觉得有点冤枉了。“妈，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小时候可真没那些想法, 一点杂念也没有，也就这半年才开始的。”
“你别狡辩了。”周敏茹瞪着他。“说, 你是怎么哄骗人家孩子的，有没有欺负人？”
“我真没。”许澄阳很无奈。“没哄骗他，也没欺负他, 再说他现在比我还高呢, 我能欺负他什么啊。”
“他以前可没比你高。”周敏茹说。“你俩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你到底有没有….”
“哎呦妈妈，亲妈, 我求您，可别联想了。”
许澄阳扛不住周敏茹那么问，直接求饶。“您自己儿子什么人您还不了解吗，他都没成年呢，我能对他干什么啊，我俩真是这半年才开始有这么点意思的，前天才正式确定在一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周敏茹听后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仔细观察了会儿，问他。“真的？”
“真的。”
许澄阳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可以对天发誓。”
“行了！”
许晋康不愿看他那准备开始不正经的样子，呵斥了他一句，然后平复了平复情绪，冷静下来问他。“那你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先有这个意思的？”
“是我。”
许澄阳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我发现他长大了，然后看见有人追他我难受，想到他有可能会喜欢别人，我也难受，难受来难受去，慢慢就反应过来了。”
“你这算什么理由。”许晋康不能认同。“这不纯粹就是占有欲作祟吗？”
“喜欢一个人最明显的特征不就是对他有占有欲吗？”许澄阳说。“反正我不能接受他跟别人在一起，只有我可以。”
“这只是你的想法。” 许晋康说。“宋仰呢，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愿意。”许澄阳说。“ 他也很确定喜欢我。”
“你要不要脸？” 周敏茹听不去。“宋仰都还没成年呢，他那么小能懂什么，能分得清依赖和喜欢吗，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 话糙理不糙，这许澄阳也不得不承认，遂一时无言反驳。
这时，宋仰的声音从门缝传了进来。“我能分清。”
屋里的三个人闻声，面面相觑，许晋康给了眼神示意，许澄阳去开了门，宋仰进屋站在门口，小声说。“我是真心喜欢澄哥的。”
许晋康闻言蹙了蹙眉，随后看向许澄阳。“你先出去。”
许澄阳立刻张了张嘴，但许晋康没给他机会说话，紧跟着又厉声一句。“去屋里，不许偷听！”
许澄阳只好闭嘴，老老实实出去，不过临走之前明目张胆的拉了拉宋仰的手，努力传递了点力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