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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遗落(问君几许)


从秦越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脑袋,却感觉不到他在做什么,“林钦舟!”
林钦舟抬起头,所有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他翻身从秦越身上下来,什么都没再做,只从旁边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道,“睡吧,哥,我陪着你。”
他所有的举动都似一时兴起又戛然而止,弄得秦越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心里无端的觉得恼怒。
但也是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什么炙热的东西抵在他手背上。
这是……
秦越瞳孔蓦地放大,惊疑不定地望向身侧的人,而后者闭着眼睛,在他胸口琢了一下:
“哥,你别看,太丢脸了,只是亲亲你我就有感觉了。”
“所以你不要觉得自己狼狈难堪,你看,我才是最难堪丑陋的那个,我想要你、想得快发疯……”
“也不对,哥,我喜欢你,我对你有感觉,这是正常的,喜欢从来不是丑陋难堪的,不管我们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当然知道他哥此刻有多难受,多不想看见他,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小窈、或者林骢,大概就会遂了他哥的愿,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让他哥自己待着。
但林钦舟偏不,他就是要刺激他,就是要打碎他身上的玻璃罩,只有这样,他才能将他哥从罩子里面拽出来。
“所以哥,别把我推开,你永远不会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渴念和求不得。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得不行,你就是不相信我的话,也要相信我身体的反应,是不是?”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手背上的东西存在感更强,烫得秦越下意识抽回胳膊。但林钦舟却截住了他的手腕,用嘴唇在那片手背上摩挲亲吻着。
他的喜欢从来坦荡,浴.望也一样。
“哥,我去一下卫生间,你先睡吧,晚安、好梦。”
林钦舟在卫生间待了半小时,还冲了个澡,再爬上床时整个人带着潮湿的凉意。
可能是怕冷着秦越,他先自己躺了一会儿,之后才滚过来,像他们以前很多次睡觉时一样,将自己挤进秦越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而秦越却毫无睡意,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在浴室里跌倒的画面,还有林钦舟那些话。
怎么可能不是负担呢,就像那个姑娘的好友说的那样,皮相和喜欢只能维持一时,多少爱侣都在柴米油盐的生活里消磨光了爱意,何况是面对他这样一个残废。
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拖累林钦舟,更不愿意和林钦舟走到那一步。
还有姥姥,他以后又有什么脸去见姥姥。
秦越压抑着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正想和怀里的人拉开距离,却感觉胸口处传来一点热意,睡衣湿漉漉地贴到他皮肤上。
——是林钦舟在哭。
他抬到一半的手掌停在原地,迟迟没有落下去,最终垂回了身侧。
这一夜两人谁都没有睡好,等到后半夜的时候,林钦舟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秦越以为他要走、或者起来上厕所,却是拿了枕头旁边的那支药膏,很小心地涂抹在他淤青的地方,一点点揉开。
等做完这一切,他将嘴唇和秦越的贴在一起,温柔摩挲。
“哥,我爱你。”
“我刚才做的一切,绝无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太爱你了。”
后来,身侧那人的呼吸声渐渐放缓,终于睡着了。秦越睁开眼,肆无忌惮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脸还是肿得很厉害,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嘴唇原本就裂了一道伤口,又在刚才的亲吻中添了几道新伤,一张脸花花绿绿的,着实说不上好看。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有想要亲吻的冲动。
——笨蛋。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其实都不太想得明白这个人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明明没有任何值得这个人喜欢的地方。
“哥……哥!”睡梦中的人突然颤抖起来,身体不安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攥成拳头压在胸口,恐惧地叫着他的名字,“哥,秦越,别过去,危险,别过去!秦越……”
冷汗顷刻间浸沁满他的额头,林钦舟紧咬着牙关,颤抖得更厉害,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林钦舟——林钦舟你醒醒——”秦越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艰难地坐起身体,试图将困在梦魇里的人叫醒,“林钦舟……”
可林钦舟似乎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嘴唇被他自己用力地咬住,那块软肉没一会儿就被咬烂了,鲜血淋漓。
“林钦舟——你醒一醒——小舟……我在这里,我没事,别怕,你醒一醒……”秦越抓住他开始乱动、乱抓的手掌,很快就想到之前那两条伤痕累累的手臂。
下颔绷得更紧,牙根几乎被咬断,秦越怕他会咬伤舌头,将自己的一根手指伸了过去,却根本撬不开他的嘴。
秦越感觉自己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重得他难以呼吸。
“林钦舟,张开嘴,别咬自己,咬我。”
而梦魇中的人也终于脱困而出,张着迷蒙的双眼,不确定地叫他:“哥?”
“在,我在,林钦舟,我在。”秦越颤抖着声线,“别怕……”
林钦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在看清他的脸后猛地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在自己身上,边哭边用力地吻他:“哥,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这是秦越第一次没有推开他:“别怕,只是梦,我在这儿,我没事……”
“哥……”林钦舟靠着他肩膀蹭了蹭,迷迷糊糊喊他,声音里仍旧夹杂着恐惧,秦越看着他,心疼得不行。
“哥,你答应我的,不是分手,为什么要反悔……”他其实依旧有些不清醒,说话语无伦次,双手却攥秦越很紧。
秦越没办法回答他这些问题,只能轻拍着他后背安抚着。而在这样的安抚中,林钦舟渐渐睡了过去,他窝在秦越怀里,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秦越的掌心贴着他巴掌大的脸,指尖轻轻压在他额头的位置,是个很亲昵的姿势,像是恋人间的安抚。

第114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妈祖庙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香客,那人三步一拜,一路从山下拜到正殿门口,起身时因为体力不支,身体打了个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除了一些特定的节日会有居士代为主持祭典,妈祖庙一般是无人管理的状态,所以此时此刻庙里只有林钦舟一个人。
上山的决定很突然,他没有事先准备好香烛,便往功德箱里投了张纸币,然后从旁边的架子上拈了三根香,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
此刻时间尚早,大殿里相当昏暗,只有点燃的沉香冒着零星的红光,远处响起第一声鸡鸣,整座珊瑚屿渐渐从梦中醒来。
林钦舟捏着香,朝妈祖神像叩拜下去——
“妈祖娘娘在上,信徒林钦舟有一事不解,还请您释惑,男人和男人相爱,是不是真的就是错的?为什么要让我所爱经历这些苦痛?”
他沉默片刻,抬眸望着妈祖神像,说了和之前祈福大典上相似的话:“可我不认为我们有罪,所以如果真有孽果,我愿一人担下所有,换我所爱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林钦舟再次叩首,久久没有起身。然后将香插.进神像前面的香炉里,转身去了后院。
这也是他今天过来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想看看秦越在那块小木牌上写了什么。
那天他哥手上沾了墨迹,一定是偷偷留了小木牌的。
而且……
【你为什么要找他打架,你是人么?】
【草,不是我先动的手,是他疯了一样先撞我!】
昨天和李洋海动手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也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当年两人打架的原因。
是因为李洋海在祈福架上看见了秦越写的小木牌。
“那天我是陪当时的女朋友去妈祖庙上香,完了去后院祈福,那么多排架子,成千上万个小木牌,你说巧不巧,她那木牌就正好挂在写着你名字的木牌旁边。”
“我看过他的字,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我就拿着那木牌去找他,丢在他脚边,问他是不是想让整个岛上的人都知道他做的恶心事,然后他就疯了……”
说这些事的时候两人已经动完手,仰面躺在仓库的水泥地上,李洋海的语气从头到尾都透着嫌恶,这让林钦舟火气再度上来,又照着人面门狠狠砸了一拳。
他当时就想上山来找一找,疯狂的想知道他哥这一回又在木牌上写了什么。
山里的清晨透着湿寒,林钦舟出来的匆忙,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爬山时不觉得冷,反倒出了一身汗,现在被凉风那么一吹,汗收进去了不说,还凉飕飕的。
从正殿到后院这短短的一截路,林钦舟打了不下十个喷嚏,打得胸口都隐隐作痛。
天光渐亮,院子里婆娑的树影显得异常冷寂,林钦舟吸了吸鼻子,走到离祈福架很近的地方。
脚步却开始踟躇,在原地来回打着转,不敢上前、又不甘心放弃。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真到了印证的时候却又害怕是自己想多了,其实秦越根本没有再写什么小木牌,那天手指上的墨迹可能只是凑巧。或许是在民宿记什么的时候沾上的。
天空越来越亮,山脚下开始依稀传出人声和汽车的鸣笛声,狗吠和鸡鸣混在一起,吵吵囔囔、好不热闹。
林钦舟终于还是走过去。
架子很多,却多不过世人的心愿,虽然列了好几排,但每一个架子上都已经密密麻麻挂满了小木牌,木牌下缀着的铃铛在清风中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每个木架一共十二行,林钦舟攥着一手心的冷汗,在心里念了一句“妈祖娘娘保佑”,就开始从第一排木架一点一点往上找。
【希望今年能顺利通过四级,期末不要挂科。】
【不想努力了,求妈祖娘娘让我找到一个有钱男朋友,成功嫁入豪门,过上咸鱼生活。】
【老婆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保佑她和孩子都平平安安。】
【妈妈又病了,求妈祖娘娘保佑她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老公又被那个不要脸的狐媚子给迷了心眼,我在家给他带孩子照料老人,他却拿着钱和别人风流快活,我想离婚,可父母觉得丢脸不同意,让我忍一忍,我不想忍了。】
【明年就要高考了,求妈祖娘娘保佑我金榜题名,顺利考上理想的学校,我想从岛上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世间善男信女不计其数,人人有所求、人人有烦忧。
有人求财求官、有人求子求平安,也有人求一份良缘。
几排木架子,哪里能装得下这么多心愿,小木牌何其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钦舟盯着那个想要过上咸鱼生活的小木牌,心想妈祖娘娘若能助你达成这个心愿那就奇了怪了。
他一点一点继续找。
第一行,没有。
第二行,没有。
第三行,还是没有……
找得脖子都僵硬之后,林钦舟开始翻找最中间那行。
他刚刚已经比着轮椅的高度试过,秦越最多只能将木牌挂到这行,再往上他哥应该就碰不到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秦越的木牌依旧不见所踪,林钦舟再次忍不住想,或许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正因为这样,他心里更加紧张。
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林钦舟,要平安,要健康,不要想起我。】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哥的字迹。
本来以为还要找很久很久,没想到就这么找到了。
天光照亮了半天院子,风吹树叶,一声孩子的啼哭混在鸡鸣犬吠中,就是在这些或安静或嘈杂的声音中,林钦舟紧紧攥着手里的木牌,突然想起某一年的夏天,他和秦越其实来过妈祖庙,还在这些木架上挂过小木牌。
那应该是他高二的暑假,因为马上要高考了,姥姥说要帮他到妈祖庙求愿,后来干脆就变成了他和秦越两个人过来。
因为姥姥说心要诚,所以那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被秦越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催他出发。
但他太困了,睡衣脱到一半卡在脑袋上又睡着了,秦越只好帮他代劳,替他将睡衣扒拉下来,又把T恤给他套到身上。
裤子也一样,秦越把他抱到床沿边,然后替他穿了裤子。连牙都是秦越摁着他刷的。
等到洗完脸,困顿的状态终于减轻不少,外面乌漆麻黑,两人就打着手电筒,手牵着手走在山道上,看着山脚下还在沉睡的城市和身旁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林钦舟心里就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感觉,可惜稍纵即逝,快得他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喜欢吧。
在他尚未明白对秦越的心意之前,他其实已经在喜欢这个人。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做什么事他都觉得高兴。
那天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敬完香,林钦舟就拉着秦越去了后院。
后院中有棵巨大的银杏树,树冠如盖,树干粗壮的十来个男子手拉手才勉强围拢来。
听人说妈祖庙已经在山上建了上百年,虽然中间一度因为战火和其他原因损毁过几次,却依旧在旧址上重建。
而这棵银杏树从建寺之初就被移栽了过来,至今也有上百岁了。
树旁不远处是一排排的木架子,是供香客们祈福用的,有所求的信徒往小木牌上写上自己的心愿,挂到祈福架子上,妈祖娘娘就会保佑其达成心愿。
林钦舟早上没吃东西,两人就在银杏树下的石桌旁坐了一会儿,吃秦越带的素菜包子。
“小时候常听姥姥他们说,在这里祈福求愿可灵验了,哥你要不要也试试?”
看似是在征询意见,其实早就取了两块祈愿牌和两支笔过来,就是要秦越和他一起写。
林钦舟是为了中考而来的,祈愿牌上理所当然地写了:“祝我高考顺利,考上东城音乐学院!”
署名林钦舟。还调皮地画了两棵简笔小树苗。
等他弄完,看见秦越提着笔久久没有落下一个字,催道:“哥,你怎么不写,是不是怕我偷看,那我背过身去,你写吧!”
祈福求愿。
他心里果真有一个心愿,但这心愿怕是连慈悲的妈祖娘娘都不会成全。
秦越又盯着小木牌看了很久,直到林钦舟再次催促:“哥,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他才提笔写下了一行字。林钦舟已经回过神,小声地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祈求姥姥和林钦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祈望林钦舟中考顺利。”
“哥,你怎么只给我和姥姥求,你自己呢?”林钦舟皱着脸,表情相当不赞同。
秦越却已经捏着小木牌站了起来,走过去挂到了其中一个木架上。然后回眸朝林钦舟说:“这就是我的心愿。”
这就是秦越的全部心愿。
他曾经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后来有了姥姥和林钦舟,这两个人就成了他的全部。
连向妈祖娘娘求愿都只为他们而求。
林钦舟以前想过很久自己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喜欢秦越的,最后也没想明白。
可此时此刻,想起那些往事,他忽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个人那么好,他或早或晚、注定会喜欢上对方。
而如今秦越的木牌上依旧只有他。
——林钦舟,要平安,要健康,不要想起我。
多残忍的心愿。

——我抓住你了,哥。
又一阵风吹来,祈愿牌上铃铛丁零当啷地响动起来,林钦舟在架子前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刚刚只顾着激动没看仔细,但木牌上的字迹似乎有些陈旧,不像是刚着墨的,而且款式也和他前几天看到的不一样。
虽然都是长条状,可他手里这块每个角都是圆弧状的,之前看到的那些却是四四方方的。
这里的木牌当然有很多的样式,但同一批的都是一样的,因为采买的人图省事,每次都是买一大批回来,用完再去买。
所以既然别的都是有棱有角的,没道理秦越这块就与众不同。
林钦舟颦眉,心底猛地冒出一个猜测,因为这个猜测他心跳再次不住地加速,既希望自己猜对了,更希望那是错的。
否则……
否则他哥太苦了。
林钦舟用汗津津的掌心攥紧手里的小木牌,断了离开的念头,继续在架子前翻找起来,一块一块辨认。
【我30岁了,父母以死相逼要我嫁给一个二婚的男人,我想逃离这里,但我没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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