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便你了。”这回陆于飞倒是没有坚持。
眼下才刚过11点,食堂还没开门,汤一白就提议:“要不我们去集市上逛逛吧?这个游戏里的场景做得挺好的,像真的一样。”
陆于飞干脆道:“人太多,不去。”
汤一白想想也是,“长夜未央”在这个服务区似乎挺有名的,有点“我不在江湖,江湖仍有我的传说”那种感觉,去集市上很有可能会碰到上次那种求带副本的玩家,要是被人找上来报仇也不好,以陆于飞的脾气肯定嫌烦,于是道:“那就找个人少你觉得风景也好的地方吧。”
陆于飞不置可否,只是抬手设定了一下坐标。
下一刻光影变幻场景转移,汤一白发现自己和陆于飞站在了一座峭拔苍翠的孤峰顶上,脚下深不见底,崖畔流云飞散,远处的千峰万仞如同水墨画一般氤氲在迷蒙的雾霭之中。两只白鹤鸣叫着飞越头顶,在高阔辽远的云天上追逐徘徊。
这里何止是人少,根本是渺无人烟,让人会生出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错觉。
汤一白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惊叹道:“哇,这里太美了!”
这里的景观美到极致,也险到极致。山顶上只有巴掌大一块地方可供落脚,稍不留神恐怕就会坠入下面的万丈深渊。虽然汤一白没有恐高症,也禁不住一阵心惊胆战,动都不敢乱动,只能紧紧地挨着陆于飞,与他并肩而立。
陆于飞却丝毫不惧,甚至微微抬脚,似乎打算一跃而起,像那两只白鹤一样乘风而去。
汤一白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别动,小心掉下去了!”
虽然掉下去也死不了,只是会扣点经验值,但那个场面想想还是有点可怕的。
陆于飞脚下一顿,没再往前走了。
汤一白壮着胆子欣赏了一下眼前在现实中几乎没有机会见到的绝美风景,随后问:“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现在他觉得周末能不能请假出去都没关系了,能和陆于飞一起到游戏里看看风景就已经挺好的了。
陆于飞在山顶上坐下来,一腿曲膝,另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崖畔,简略地回答:“偶尔。”
其实在整个高三没日没夜玩这个游戏的那段时间,他偶尔间发现了这座可以落脚的孤峰,就经常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呆半天。也曾经数次一跃而下,体验那种风声呼啸迅速下坠、仿佛坠到尽头就会脱离这个世界的刺激感。
不过每次落到一半他就会回到初始上线地点,除了摔掉几百点经验值外并不会发生什么神奇的事,时间长了他就腻了,懒得再尝试了。
时隔一个月带着汤一白来这里,陆于飞发现风景一如既往,自己的心境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至少他无法自虐般再享受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感了,因为有人会在他耳边絮叨个不停,不断地牵扯着他的注意力。
汤小白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比划着说:“我家乡周边也有很多山,虽然没有这么险峻壮丽,不是什么名胜景区,但风景也很不错的。周末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会去爬爬山或者就在山脚下野餐,山里的小动物都不怕人的,小松鼠在我们周围跑来跑去,还趁我们不注意在篮子里偷坚果吃。
有一次还遇到了一头黑熊,又肥又壮,个头比我哥还高。当时我们一家四个人都吓得不敢动,那头熊也站在七八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过了几秒钟后掉头就跑,原来它也被我们吓到了,哈哈哈哈!”
陆于飞:“……”
汤一白自顾自笑了半天,接着又问:“对了,陆于飞,你家在哪里?”
开学半个月了,他们还没交流过这方面的话题,汤一白早就想问了,但总是会被各种事情打断。
陆于飞刚刚还放松的表情变得有些许紧绷,顿了片刻才回答:“在中心城北。”
汤一白惊讶道:“原来你家这么近,那你周末可以请假回去啊。”
陆于飞神色淡漠:“有什么好回去的,家里又没人。”
没人是什么意思?父母在外地工作还是……?汤一白虽然反应迟钝,但或许是给他做过两次精神疏导的缘故,现在他对陆于飞的情绪转变能比较快速地感知到。
他不敢再问下去,只干巴巴地说:“哦,那、那以后放假了你可以去我家玩,我给你当导游!”
陆于飞似乎对他的邀请感到有些意外,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开,道:“以后再说吧。12点了,该吃饭了。”
“好,吃饭去!”
汤一白站起身,脚下突然一个拌蒜,朝侧边的悬崖一歪,“啊——”
还没“啊”完,陆于飞已经迅速伸手揪着他的后脖领把他扯了回来。
汤一白拍了拍扑通乱跳的小心肝,朝陆于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雪亮的小白牙:“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陆于飞:“……”
第23章
队列训练与单兵战术持续整整一个月,九月底一个周六的晚上,汤一白下了晚课后接到学院物流处的电话,说收到他的一个包裹。他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妈妈给他寄的一箱零食,光牛肉干就有原味和孜然微辣两种不同的口味,各有一大包,占了大半个箱子。
他欢欢喜喜地把箱子抱回宿舍,然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包裹我收到了,你这回怎么做了这么多牛肉干,辛苦你啦!”
汤妈妈笑呵呵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你的室友和那个叫什么的华裔朋友都喜欢吃吗,我就多做了一点。”
汤一白马上道:“他叫陆于飞。”
“陆于飞啊,名字不错,听着就是个精神小伙儿。”
“是啊,他是哨兵,长得特别帅,对我也特别好,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于飞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喝水,闻言手上一顿,艰难地吞下嘴里的水,没让自己呛到。
电话对面的汤妈妈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道:“这样啊,有机会得见见才行。小白,你还交到别的朋友没有?有女生吗?”
汤一白说:“有啊,卡米拉,她也是哨兵,中文说得很地道,听起来跟我们完全一样。”
陆于飞放下水杯,面无表情地戴上耳机,打开光脑。
汤妈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哦,那真难得。零食你们慢慢吃,吃完了妈妈再给你们做!”
“好的,谢谢妈妈!”
结束通话后克雷尔恰好进了寝室,看到桌上放的牛肉干,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从里面拿出一个怪腔怪调地念真空袋上贴的中文标签:“枚、然、微、辣,微辣我懂,枚然是什么?”
“那是孜然,你中学语文不及格吗?”伊莱嘲了一句。
克雷尔振振有词地辩解:“没有啊,我考了85分良好呢!不过‘枚’和‘孜’长得差不多,像对双胞胎一样,我刚才没注意,一时没区分出来。”
汤一白被逗得直笑。
克雷尔问他:“汤一白,这是你妈妈做的吧?我还没吃过孜然口味的牛肉干呢,可以尝尝吗?”
汤一白大方地说:“当然可以啊,我妈妈说她特意少放了一点辣椒,你试试看怎么样。”
克雷尔立马剥开包装把牛肉干丢进嘴里,嚼了嚼后朝汤一白比了个大拇指:“你妈妈的手艺真是太棒了,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牛肉干!”
汤一白十分自豪:“我也觉得,喜欢你就多吃一点。”
克雷尔就从袋子里抓了一把:“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伊莱不怎么吃肉,汤一白就给了他一包枫糖糕和栗子酥,接着提着一袋原味牛肉干到陆于飞身边叫了他一声,陆于飞戴着耳机盯着光脑屏幕,似乎并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汤一白早就习惯了陆于飞时不时没来由的抽风表现,把这种现象归结于哨兵正常的精神波动,并不会放在心上。
他歪着头瞧了一眼屏幕,发现上面是某种飞船的构造图,看上去非常复杂,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就收回目光,把脑袋伸到陆于飞面前晃来晃去吸引他的注意力,用表情努力向他传达“看我看我快看我”的信号。
屏幕被挡,这么大一颗脑袋想忽略也难,陆于飞不胜其烦地摘下耳机道:“干什么?”
汤一白顺手把那袋原味牛肉干放到他桌上,从里面拿出一料剥开来递给他,一脸殷勤地小声道:“我觉得我妈妈这回做的比以前更好吃,不信你尝尝。”
陆于飞没接,瞥他一眼,又看看那袋牛肉干,冷淡地问:“这些都给我?”
汤一白原本没有这个打算,准备给自己留一点,闻言梗了一下,随后很有眼力见地回答:“对,都给你,你慢慢吃。”
陆于飞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这才接过那粒牛肉干放进嘴里,然后开恩一般抓了一把给他:“你也吃吧。”
“谢谢!”
看吧,这样就说明没事了,汤一白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跟着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刚刚吃了两个,手环上收到一条消息,汤一白低头一看,是班长文森特发来的:【到走廊东头的杂物房这边来一趟。】
汤一白就用纸巾把手擦了擦,然后出了宿舍来到走廊尽头的杂物房外,这里一般除了清洁工以外没有学生会过来,现在只有文森特站在等着他,就上前问道:“班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文森特不满道:“不是让你注意陆于飞,有什么异常情况马上告诉我吗,你怎么什么都没说过?”
汤一白一脸茫然:“他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啊,一直都好好的。”
文森特看他不是故意装傻,只得压低声音跟他挑明:“我听说他身份特殊,不是普通人,你整天跟他形影不离的,难道他没告诉过你?”
汤一白以为文森特指的是陆于飞没有精神体的事,就道:“他跟我说过,但这没什么关系吧,他也很努力的,跟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这么坦荡文森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得道:“行吧,没有不同就好,以后要是有不同了你记得跟我说。”
“哦。”
文森特迈着大步先走了,汤一白慢吞吞地返回宿舍,走到一半时走廊的顶灯突然熄了,低头一看手环已经到了十点钟的就寝时间,难怪走廊里都没人了。
紧接着墙上安全通行的绿标亮了,走廊里勉强有点光,不是乌漆抹黑一团。
汤一白正准备加快步伐继续往前走,忽然发现前面几米开外处的安全通道上来两个男生,猫着腰做贼一样拐进了通往宿舍天台的楼道口。
那两个男生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和新生不一样,应该是高年级的学生。而且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很明显一个是哨兵,另一个是向导。
奇怪,这两名学长要干什么,通往天台的铁门平时不是都锁着的吗?
汤一白好奇地走到拐角处,探头一瞧,两名学长中的哨兵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门锁上捅了一下,然后伸手一推门就开了,接着两个人一闪身上了天台。
这下子汤一白越发奇怪,两名学长不会是要偷偷做什么坏事吧?或者在天台上藏了什么违禁品?
他犹豫了几秒钟要不要报告学院的警卫处,后来决定先不报告,毕竟现在只是自己的推测,并没有证据证明两名学长真的要做坏事,要是冤枉人了就不好了,还是把情况确定清楚再说。
于是他放轻脚步,上了楼梯,然后凑到虚掩的门缝里朝天台上张望。
天台上空荡荡的,一片昏黑,只有一个角落里亮着一盏太阳能灯,斜斜地发射出一道光柱。
汤一白来回张望了一圈,一开始还没看到那两名学长人在哪里,心里还在纳闷难道他们俩长了翅膀飞走了不成。过了片刻才发现一根水泥柱后有两道晃动的模糊黑影,原来他们躲在那里。
咦,那两人离得那么近,手上推来搡去地在干什么?练习格斗术吗?
真是太用功了,自己和陆于飞也就是三不五时在游戏里练练,这两位学长居然熄灯后跑到天台上来训练,这是什么样的刻苦上进精神!
汤一白顿时肃然起敬,而且这天台倒是个很好的训练场所,又开阔又安静,等下可以跟两位学长商量一下,他和陆于飞以后也来这里练习好了。
他正打算走过去打个招呼,两名学长中高个子的哨兵突然伸手把向导一抱,头跟着低下来,向导则抬头迎上去,两个人的嘴巴像吸盘一样紧紧贴在一起,地上的两道阴影也融合成一团。
这、这是什么神转折?
汤一白一下子愣住了,直接看傻了眼。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两名学长根本不是在练习格斗术,而是在……接、吻。
虽然看不清楚具体情况,却能感觉到两个人亲得十分激烈,难分难舍,恨不得互相把对方啃了似的,即使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也能听到些许啧啧水声,害得从小到大还没跟谁牵过手的汤一白小心脏一阵乱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走向,实在是太震惊了,张嘴刚要发出惊呼声,嘴巴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
汤一白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挣扎起来。身后之人力气却很大,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箍着他的腰,如同抓小鸡一般把他挟着下了楼梯。
第24章
汤一白起初生怕自己被学院夜间巡逻的警卫员抓住了,很快就发现不是,因为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带着极淡烟味的清冷体息,是某个人所独有的。于是他就不乱动了,任由对方拖着他拐个弯,再次来到杂物房旁边的僻静之处。
口鼻被掩,汤一白有点憋气,闷声道: “陆于飞,唔……”
说话时他带着湿意的柔软嘴唇在陆于飞掌心里动了动,令陆于飞感觉微妙而怪异,就马上松手放开了他。
汤一白有点惊讶地小声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陆于飞定了定神,表情有些不爽: “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还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偷看。”
汤一白一五一实地回答: “刚才班长叫我出来说了几句话,后来我回宿舍的时候发现两名学长偷偷上了天台。我担心他们要做什么不好的事,就跟到铁门那里看了一下,结果,结果发现他们俩在,在亲热。”
刚才那一幕对汤一白的冲击有点大,以至于说得有点磕磕绊绊,不好意思描述具体情形,然而陆于飞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那又怎么样,跟你又没关系。”
汤一白张了张嘴道: “是跟我没关系,可是,学院不是规定不能谈恋爱吗?”
陆于飞不以为然: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汤一白挠了挠头,疑惑道: “可是辅导员说过,哨向结合后只能一对一地进行疏导,那他们不是很容易暴露出来吗?”
陆于飞: “不进行最终结合问题就不大。”
汤一白: “咦,什么是最终结合?结合难道还分层次的吗?”
陆于飞无语地斜了他一眼: “这都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是怎么长大的,自己查去。”
“好吧。”汤一白看他不想回答,就放弃了追问这个问题,转而又犹豫道: “他们俩违反校纪了,我们要不要报告老师啊?”
陆于飞嗤一声: “别犯傻了,打小报告的最让人不耻了,又不是杀人放火,你管他们干什么。再说这种事学院里多了,你报告得过来吗。”
汤一白霎时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有很多吗?我怎么没见到过?”
陆于飞轻嘲道: “你整天迷迷糊糊的,眼睛里能看到什么?”
汤一白有点不服气地反驳: “你今天傍晚的时候抽了半支烟,我看到了!”
陆于飞: “……”
他并没有烟瘾,平日里也没有条件经常抽烟,只是偶尔心里烦躁的时候会点上一支。今天傍晚才抽了一半,不小心沾到水就扔了,没想到汤一白居然注意到了。
汤一白反击成功,不禁有点小得意,顺势接着道: “现在不是有牛肉干了,能不抽还是别抽了吧。”
虽然他觉得陆于飞身上有一点点烟草味并不难闻,但为了他的健康着想,最好是半支也别抽。
“啰嗦。”陆于飞扯了下嘴角,转而问: “班长找你说什么?”
汤一白想着陆于飞肯定不喜欢其他人在背地里议论自己的身份问题,就不想告诉他实话,免得他心里难受于是含糊着答道: “他问我班里同学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我说没有。”
“就这吗?”
“是啊。”
汤一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虚,不过他也没说假话,只是略去了这个同学的名字而已。
陆于飞一脸鄙夷: “真无聊,不愧是伯格的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