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看看他的龟背竹。
灰扑扑的花盆还是那么安静的立在沙发边上,季余找来喷壶给它浇水,喷头按压,水在空气中雾似的散开。
细密的水珠一层层的喷上龟背竹长长的叶片上,为绿色的叶子妆点了一份晶莹剔透的水色。
季余退开些满意的看了看,视野因为后退而变得广阔,灰色花盆后面豪华高档的别墅环境也闯入了眼中。
无论他怎么照顾这盆龟背竹,种在灰扑扑的花盆里的绿植就是和这处别墅并不相配。
它就该待在简单狭小的出租屋内,季余可以直接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和它靠在一起。
不会有人觉得人靠着一盆并不好看的龟背竹倾吐心声有多奇怪。
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到。
可这里,随意一看就是忙碌的保姆阿姨们,管家于叔在指挥她们做定期的清扫工作。
季余站在其中,突然感觉无所适从。
透明的喷壶被放回了原位,季余无声无息的退出了客厅,去了楼上的健身房。
空调不停工作着还是会觉得热。
哑铃的每一次举起,都带动着肌肉线条的一次紧绷。
季余上半身□□,汗水顺着胸口滚落,腰腹上的六块腹肌排列整齐轮廓鲜明,劲瘦的窄腰好似一只手都能握住。
对于健身的人群来说,季余有些清瘦了,背上的蝴蝶骨在紧绷时凸起得好似几欲要展翅飞走。
白皙的皮肤上光滑如玉,那些激烈的痕迹随着时间已经慢慢消退了,只有后颈上还在结痂的咬痕能证明发生过什么。
以及那枚,这具身体主人并不知道的,后腰上的隐约掌印。
可想而知是握得有多用力,才会在这么多天以后,其他痕迹都消散时还能隐约看见。
商远舟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听见管家说季余已经先吃了饭了。
他挑了挑眉,看向墙上的时钟,钟上指针停留的地方,跟他以往回来的时间相差无几,
商远舟一个人吃了饭,回到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季余也不在房间里。
他兴味的笑了笑,知道是在躲自己。
躲得有些太明显了。
商远舟找上健身房的时候,就看见季余坐在跑步机上对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衣服都没穿,毫无防备的背对着门,商远舟还记得清瘦的beta在自己身下哭求的时候,那对蝴蝶骨漂亮得像是展翅欲飞。
这一幕像是一场勾引。
他无声的用唇语叫了声老婆,眸色晦涩黑沉。
“在锻炼?”
季余被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噌的一下站起来,含糊的嗯了一声。
商远舟又问道:“不去睡觉吗?”
“等一会儿吧…”季余眼神闪躲着,“我想再练一会儿,你先去睡吧。”
他拖延时间想等商远舟睡着以后再进屋的含义太明显,商远舟眼神有些危险,“是吗,那我陪你。”
骨节分明的手拉着领带拽开,季余看到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你脱衣服干什么?”
这一刻,他非常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那天那个晚上。
商远舟也是这样拉开了领带,脱下了衣服,灼热的呼吸下,一声声叫着他老婆。
本来当时发生以后因为事出有因,都并不特别放在心上的事情,在季余慌张逃避以后莫名的又烫又重的压在了心上。
夜晚十一点,别墅的健身房内空调不停歇的运转着。
里面健身器材应有尽有,比起季余原来的两个家用单手哑铃和二手跑步机,这里堪比一个小型的商业健身房。
但季余不是专业健身的,也没有打算把自己练成一个魁梧的肌肉猛男,更没什么兴趣在接近十二点了,还要在这里继续锻炼。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商远舟又不走,季余只能硬着头皮再站上了跑步机。
和商远舟单独共处一室让季余觉得格外别扭,这种别扭感是酒店那晚以后醒过来时都不及的程度。
在商远舟进来前,季余已经锻炼了很久,这会儿仅仅是跑步,就让他控制不住喘息。
哈..哈…哈啊…
商远舟额角青筋一跳,卧推杠铃的手背上是凸起到毕露的青筋,手臂因为发力而肌肉紧绷,结实而又精炼流畅。
季余用余光偷瞟过去的时候,顿时被商远舟的脸色惊到了。
略带一点犹豫的说道:“要是推得太吃力的话,可以换稍微轻一点的杠铃片。”
商远舟闻言气笑了,锐利的眉眼微压,似笑非笑的开口:“觉得我推不动?”
“这种重量的杠铃。”他嗤笑一声,将杠铃随手放在了一边。
然后一本正经的指责:“是你影响到我了。”
季余:……
他有点委屈,又有点无语。
替自己申辩的很委婉,“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吧阿舟。”
商远舟没有靠近,就坐在卧推的那个地方看着季余。
两个人之间隔着足够令人安心的距离,但说出口的话却直白的刺破这层距离。
“你在躲我。”
季余肉眼可见的慌了一下,语气含糊闪躲:“没有,只是难得的一天请了假,想多锻炼一会儿。”
“你怎么会这么想。”
商远舟低笑了一声,“小鱼,你撒谎的时候,爱红耳根。”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演戏的时候,季余的演技也是真的差,但耳根红红的,像真的和商远舟感情很好。
季余心嘭的快了一拍,下意识的摸向耳朵,柔软的耳垂被捏在指腹之间,有些微烫。
“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复杂的看着商远舟。
商远舟朝着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和我相处让你感到紧张了吗?”
季余抿了抿唇,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黑亮的澄澈眼睛中满是茫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你很好,但beta和alpha这是不对的。”
说话间,商远舟已经一步步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为什么不对?”
“没有一条法律,也没有任何禁令,声称Alpha和beta在一起是有罪的。”
他朝着季余伸出手,“要不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和我试一试?”
季余垂眸,看向递至自己眼前的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
身侧自然下垂的手,手指微微伸出,又慢慢握紧。
他的内心是理智的现实主义胆小鬼。
季余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像是能随着风散去:“不行的。”
“你是Alpha,会被信息素影响的Alpha。”
“如果有一天你因为信息素匹配度被别人吸引,”季余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平静:“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商远舟沉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季余眼底的动容和别扭已经褪去,平静的像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池水,“口头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被信息素影响的时候这句承诺会被轻而易举的践踏。”
他父母相爱,决定无视过低的信息素匹配度结婚时,恐怕也做过类似的承诺。
事实已经证明了誓言轻飘飘的还不如一张白纸有重量。
Alpha被信息素匹配度支配时,和野兽凭本能行事又有什么区别。
商远舟有条不紊的说道:“我身边想要凑上来的Omega不少,我没有被任何人吸引。”
“安年告诉你,他和我信息素匹配度很高,我也没有被影响。”
“那晚在酒店中了药,想靠近我的Omega被我的信息素排斥,导致自己腺体受损昏死在地上。”
“我说不会有那一天,这不是承诺,这是事实。”
他一条条给出利于自己的证据,像是以往每一次生意场上谈判时一样,逻辑清晰,讲述沉稳,开口时就让人感觉已经稳操胜券。
但没有人知道此刻商远舟心跳动得有多快,心率有多高,上百亿的生意成交时也不及此刻心潮涌动。
这是他谈的最大的一笔“生意”,订单关乎到他所有绮梦的来源。
商远舟冷静中透着一丝疯狂:“如果你坚持Alpha不能和beta在一起,我可以摘了我的腺体。”
季余被这句话惊得瞳孔猛地一缩,眼里满是骇然,失声道:“你在乱想什么?”
“如果你摘掉了腺体,那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再见你,永远。”
商远舟轻轻的笑了下,“开个玩笑,我不会的。”
季余呼吸快了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没忍住骂了一句:“有病。”
那句话中透露出的疯狂和商远舟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一点也不搭调,季余没有把它往心里去,只是严肃的强调道:“一点也不好笑,下次不要开这么过度的玩笑了。”
商远舟唇角微掀:“好。”
季余看着他嘴角的笑,心里蠢蠢欲动的想给商远舟一拳。
忍了又忍,转头怒气冲冲的重重说道:“不练了,睡觉。”
别墅的健身房里是带着一个小型的淋浴间的,但季余没有带衣服,只有回卧室去洗澡。
他走在前面,打开衣柜找出自己的换洗衣服以后闷头走进了浴室。
不多时,哗啦啦的水声就从里面响了起来。
磨砂的玻璃很快起了一层水雾,雾气越来越重,氤氲一片,模糊了浴室内的情景。
“砰—砰—砰——”
商远舟敲了敲浴室的玻璃,背靠着玻璃门站在浴室门口和季余说话,“小鱼,你的回答呢。”
里面沉默了很久,才传出隔着一扇门和重重水汽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季余:“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欢我什么,你也说你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在犹豫什么。”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从飞机上跳下来生死一瞬,在商远舟温柔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季余分不清,过快的心跳是因为劫后余生般紧张刺激的兴奋,还是想要热泪盈眶的心动。
他忍住了鼻腔的酸涩,没有哭。
季余收回不知何时跑回昨天记忆里去了的发散思绪,用认真的语气对着商远舟说道:“我分不清是不是感动。”
“如果因为感动和你在一起,对你不公平。”
门外的商远舟闭上了眼,唇角微微勾着,“我不需要公平。”
他甚至想说,能把老婆压着狠干,咬着后颈发狠的灌入信息素的时候,谁他妈在乎公不公平,他更在乎老婆被他做得爽不爽。
商远舟略微邪性的笑了笑,忍住了没有说。
浴室内外,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两个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哗啦作响不停歇的水流击打瓷砖的声音。
我不需要公平。
季余被这句话砸得愣住了,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浓浓的费解压着他。
这句话太卑微了。
以商远舟的身份地位,优越的样貌身材,他无疑是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个人,还是备受追捧的Alpha中,最顶尖的那个。
无论是感动还是心动,他都是先将商远舟视为朋友。
作为朋友,季余从心底里觉得不管如何,商远舟都不该这么卑微。
胸口闷闷的,不疼,只是有些不舒服。
“砰—砰—砰——”
浴室的磨砂门再一次被敲响,商远舟声音无奈中又带着些戏谑的笑,“不说话我就当你晕倒了需要我抱出来了?”
他作势要推开门,被里面的人嘭的一下抵住了门飞快的反锁了。
季余驭盐兀语速又急又慌:“我醒着!”
“你不要站在浴室门口跟我说话行不行,很不礼貌。”
商远舟挑了挑眉:“是吗?”
“不知道是谁,在那套二居室的房子里住着的时候,专挑我洗澡的时候站在浴室门口和我聊天。”
浴室里面沉默了,商远舟啧了一声,追问道:“是谁来着?”
季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闷闷的开口:“是我。”
他顿了顿,缓缓道:“你能不能让我想一想。”
“你说不会被信息素影响,可你见过的Omega也不过这个世界上渺小的一点,而我分不清,对你也并不公平。”
“你觉得不重要,我会愧疚。”
商远舟沉默了片刻,“好,我给你时间。”
是他太心急了。
商远舟自嘲的笑了笑,面对季余他永远很难理智。
一旦发现季余的松动,他就控制不住的想要逼近,迫切的想要一个结果,总是忘了不能逼得太紧。
现在正好,他联系的机构应该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不过…
商远舟平静而沉稳的说道:“你永远不需要愧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他和季余从始至终都是两种人。
季余习惯性树起透明无形的屏障,把所有人隔绝在外,但这只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真实的季余觉得感情不能算计,他会真诚的对待每一个人。
商远舟则完全相反,他不在乎这份感情是不是他算计来的,人在他身边,比什么都重要真实。
就像现在,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不会让季余不愧疚,反而会让季余心软,他还是会说。
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份感情能成功的可能性加码。
而季余才是那个最纯粹的人。
商远舟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第47章
季余早早的摸着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从自己打的地铺起来了,被子绵软,卷起来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整理好后拿着昨晚就整齐放好的衣服,轻手轻脚的出了卧室的门。
思考清楚之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商远舟相处。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暂时避开。
卧室的房门被轻轻关上,睡在床上的男人无声睁开眼,眼里尽是清明。
季余已经拐进了旁边的次卧,在里面洗漱后以后从楼上下来了。
天还没亮,别墅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季余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他边走边看了一眼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五点四十七。
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键盘上,指尖犹豫了片刻,才打下一排字。
季余知道休息时间商远舟的手机是免打扰的,如果公司什么的真有要紧事,也有另一个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手机联系得到他。
所以哪怕现在发去消息也不用担心会吵醒他。
在组织好语言以后,指尖却再次在发送键上迟疑了起来,几次把手机扣上,几次点开,看着这排没有发出去的话。
五点五十七分,没开灯的卧室里亮起一抹不大不小的光源。
小鱼:“工作室出外景,有点远,我要提前赶过去,先走了。”
骨节分明的手在黑暗中拿起发亮的手机,商远舟看了一眼,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低笑,“小骗子。”
走在路上的“小骗子”看着远处蒙蒙亮的天,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风吹树摇,发出莎莎的声音,树影在清风中摇摆不定。
刚刚六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整整三个小时。
季余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车,屏幕上不停转动着“正在为你寻找司机”的指针。
他脚下没有停,继续走了约莫十来分钟,手机嗡的一声响,显示已有司机接单。
司机是个热情的阿姨,在季余坐上车以后就不住的打量季余,然后和他攀谈起来:“吃过早饭了没啊?”
季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想着坐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可能看不到,他又才开口:“没有。”
阿姨似乎略微吃惊的从车载后视镜里看了季余好几眼,神情变得越来越…怜悯,“小伙子你也别太伤心,人是铁饭是钢,该吃饭还是得吃饭。”
季余茫然的抬起头,“啊?”
阿姨从这声中听出了一点不对劲,摸不着头脑的试探道:“你一大早,早饭也没吃,急匆匆的赶去墓园是?”
季余:“我去看看我奶奶,我很想她。”
阿姨:“你奶奶去世多久了?”
季余抿着唇摇头,没有说的太详细:“很久了。”
阿姨略微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我刚刚看你低着头站在路边,目的地还是墓园,我以为,对不住啊对不住。”
“小伙子你有点不爱说话啊,你说要不是你上车以后还沉默寡言的,我也不会误会不是。”
“这样可不行,人还是要开朗些,你奶奶肯定也想看到你整天高高兴兴乐乐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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