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去死,叫死亡让我从这可怕的压力中寻得解脱,可一旦我死了,我的家人怎么办?
叫我那两位善良正直的姐姐去向他们这些恶心的东西下跪吗?
这种事情只能由我来做。我为了活着,必须要干这些违背自我的活计,它们也至于叫我毫无快乐可言,偶尔我还会享受这迫不得已作恶的快感。
我希望结束这一切,无时无刻。
我天生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屠夫,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得利,我可以毫无负罪感的抛弃尊严和脸面,可以随时丢掉自己的原则和道德。
所以,我再痛恨圣行教,都做不出来他们做的这种事。
我高兴,即使我因此被关进了监狱,因为私刑跛了脚。
哈,杰勒米,你的好朋友摩西以后就是一个跛子了。
我因为卡斯道尔对圣行教的政策被关进了监狱,还有很多同我一样被关进来的人。在监狱里的这段时光,可能是我近期最安心的日子,因为我想来想去,什么都做不了。
当一个人丧失了所有选择的余地,任何尝试的机会都被堵死,那么他肩头的压力就会烟消云散。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他来做出决定了。我当时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我被吊在监狱的墙上,前期挨了好几顿毒打。他们问不出我的底细,就是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里面的几位征战法师和弗里德里希的法圣,都没能用他们精妙的魔法从我口里套出什么更私人的内容。而我又是艾利卡的朋友——艾利卡主动和他们说,我是她的朋友。
卡斯道尔的女皇愿意为我担保,到了后面,我的处境就好了很多。毕竟,比起其他被抓来的圣行教教徒,我不是狂信徒,也比较配合他们,虽然问不出什么私事,但是会配合说一些关于圣行教的常识。他们依旧没把我放下来,每天就喂我几口水和半碗白饭,保证我不饿死,然后定期带我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高阶职业者的生命真是顽强啊。
在这期间,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和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都单独找我问过话。他们对我的态度要比那些狱卒要好一些,偶尔也会同我说说艾利卡的态度,他们显然擅长于如何用感情和道理来打动人心,而我也乐意给他们一些他们应该知道的情报。所以,我告诉了他们关于圣行教三位大主教的事情,以及我离开中央帝国时的政.治局面。
他们说我不应该籍籍无名。他们居然怀疑我的真实身份是中央帝国的大人物,是圣行教的中坚层。杰勒米,这是我上半年听过得最好笑的笑话。他们这么恭维我,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什么意义?但凡稍微有点可以被人多加利用的身份和价值,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我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小人物。
除这些人之外,艾利卡偶尔也会来,她会和我说说她推行的新政策的情况,包括且不限于物品价格的调控、基础医疗和教育政策的改进、人民就业的社会保障实施、行政部门的改组,还有伊波利特的重建情况和中央帝国对外的声明。
只是因为之前的那次谈话,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她数落了一顿,她居然就这样把我当成了朋友。
我在入狱之前,将写给你的信全部交给了她保管。我跟着讨伐队去伊波利特的前夕,在罗季昂的交易市场买了一节防火防水的黑螺纹木,做成了一个木匣,把写给你的信全部放在了里面,然后在匣子的上盖刻下了我的名字。
我把那只匣子托付给了她——卡斯道尔的女皇,我这么堂而皇之地交出去,本意就是等着她回去看我写给你的那些信,让她看到我在信里同你说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的身份,我的目的,我做了什么事情,犯了什么罪,以及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她居然原模原样地还给了我。
杰勒米,我有时候会觉得她很可怕,假使她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拉拢人心,那她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对手?
她可能是等着我主动和她说明情况,她等着我向她诉苦,向她坦明内心。她想当一个英明的领导者,等着她赏识的下属将信任交付给她。可惜,这种英明并不适用于我们现在的处境。
因为在这个监狱里,在罗季昂,还有其他人。
她和上面写的所有人,都不是和我交谈最多的人。同我来往最多的,是“其他人”。
是查拉斯的信使。
我在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的监狱里待了五个月,同我交谈最多的,却是我们的老朋友,“圣言”的查拉斯。
“圣言”的查拉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卡斯道尔的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服法师,弗里德里希两位法圣经常光顾的地方,他的信使都能来去自如。
而那位信使我也同你说过,就是我在罗季昂的大街上遇见的那位无面的邮差。
我被吊在牢房里,经常一抬头,就看见那家伙站在牢房外。
他像面团一样挤进了牢房,然后将查拉斯的信件摊开,抵在我完好的右眼前。
我便不得不看我高高在上的老朋友,对我这么一个丑角的故事做出点评。
他赞赏我面对“圣躯”的马斯蒂的反应,他说我为了我的家人,做出了最合适的应对。在这方面,我是识时务的。
他和我说“圣躯”、“圣言”、“圣行”三者一体又彼此独立的情况,说“生之原罪”如何在人类的祈求中降临于被瘟疫笼罩的玻利瓦尔,成为奥莱利瑟人的“神”。而他们又是如何在“聆听”、“感受”的过程中,变成了祂的一部分。
他们彼此相依,和人类共存,聆听、感受众生的声音,才创建出了圣行教这样的教派。
“圣躯”的马蒂斯永生不死,而“圣言”和“圣行”则诞生消亡于“祈祷”和“施予”中。他们要成就“生之原罪”的神迹,要因此而死。每一任“圣言”会继承上一代灵魂的记忆,而“圣行”则会拥有上一代身体的记忆。
他还说了马蒂斯对我的评价。他说那只眼睛会点亮“圣躯”,给行走的躯体以灵魂,那本来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因为我召唤出了“眼睛”,所以他们的计划提前了。
他跟我说,当“圣躯”睁开眼睛,“圣言”和“圣行”就要回归“生之原罪”的本体,这将是永久的合一。“生之原罪”将永远站在这片大陆的顶端,注视着所有生灵。
整整五个月,我们之间的来往从未断绝,我有时候会唾骂他,有时候会奚落他,有时候又会同他说些心里话,一切都被那个无面的邮差如实写了下来。
直到最近,艾利卡终于说服了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将关在罗季昂监狱里的没有触犯卡斯道尔法律的圣行教教众全部释放。
我收到了查拉斯的最后一封信。
他恭喜我出狱。
他说时间已到,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将在近期的庆典上合而为一。
为了庆祝我出狱,为了庆祝他的新生,为了庆祝这个神圣的时刻的到来,为了庆祝我们的友情,在临行之前,他给我留了一份惊喜。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
4月14日,晴。
——你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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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一份大礼,一份真真正正的大礼!
杰勒米,我应当先在你的面前表现出我对查拉斯的憎恶,对,应该这样。我应该重点描述我的弱势地位,要将自己最为丑恶的一面稍作隐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迫不得已沾染上卑劣恶习的可怜人——虽然我早已答应过你,不会在你面前遮掩我的本性,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这封信都没有寄出去,我有好多关于你的信都还没有寄给你,我要担心什么?担心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吗?
不,不,只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的理性和感性并存。而我现在写的东西,就是要撕开我身为人的最后那一层,那是绝对不应该表现出来的东西,是毫无理性和感性可言的东西,但凡在乎一下你的接受程度,但凡重视一下你的心情和想法,都不应该将这些东西写给你。
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听我讲完,听我讲完后,你决定撕了它,烧了它,毁了它,都随你便。我更建议你直接忘了我这么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完这封信之后,想法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或许我转过头,就会后悔;或许我睡完一觉,就觉得自己疯了。但我现在就是想写出来。而且我相信,我相信它一定会落到你的手里。
我为什么不敢直面我的内心呢?我对我的本性一清二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的喜、怒、哀、惧、贪婪、傲慢都是为我理智所操控的东西,我的理智选择了道德,我便要为了道德负责,而如果我放弃了它们,它们也将从自然混沌中得到自由。
杰勒米,这便是查拉斯给我的大礼。
我上一封信里写道,查拉斯给我的一定是一个噩梦。然后,今天傍晚,黄昏时刻,我就收到了它。
我从罗季昂的监狱里出来后,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圣行教的事情,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将我除了名,罗季昂的正规商店、餐馆、工地、工厂和其他地方都不再招收圣行教教众。
我便去职业者的协会找点活做,狩猎魔兽,调配基础药剂,处理特定的施法材料,然后委托他们帮忙贩卖一些基础的炼金道具。
我原先还想去到处打听一下我的家族的消息,但是宫廷法师团对我还抱有怀疑。他们的线人和用于监控的“观测眼”遍布整个罗季昂——那是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掌握的一门高级侦查魔法。他们盯着我,既因为我隐瞒了高阶职业者的身份,加入了卡斯道尔的防卫军;也因为我的部分配合,让他们觉得我符合自己编撰出来的那个虚假的身份。虽然他们已经检查过好几次,没有找出来任何问题。如果不是艾利卡从中斡旋,我大概又会被关进去,继续监.禁,直到死在他们的私刑下。
——他们当然找不出来问题,那个身份本来就是真的。那是我在收到你的信后,就开始经营编撰的身份。
这点还要谢谢你,杰勒米。
当年,你的信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只怀疑是哪个势力对于我们家族的试探,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果。毕竟我是家族里唯一的男丁,卡罗琳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她只想和父亲一样当一个诗人,她想当一个诗人,还想用画把自己的诗描绘出来。她自称克莱因艺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她每隔几天都要去郊外野营,去画一幅画,或者写一首小诗,拿回来贴在庄园住宅正对门的墙上。
他们都觉得我未来会继承家族,我偏激又孤僻,自以为是,又喜欢逞凶斗狠,某方面来说,反而是最好下手的对象。彼时,我已经应付过去了好几拨试探的人,我看到你的信,也只觉得又是一起无聊的试探。只是这一回的试探技术高超而内容荒谬,让我忍不住怀疑试探者是不是平地一跤摔坏了脑子。
是的,我用同样的方式回复了你。如果让现在的我遇见同样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出那样幼稚的举动。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不论有多少次选择的机会,也一定会写出那样幼稚的回信。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可以在疲惫的时候歇息睡觉,可以在疲惫的时候放任自流,脾气一来就什么都不想,白白浪费完一整天的孩子。我还可以去尝试依靠我的母亲,我依赖她,我认为总有人能先扛着塌下来的天。即便我一直在尝试成为家里的支柱,想着帮家里分担些什么,但我心里还有那么几分依靠谁的想法。
我的朋友,我现在可以直接的写出来,可以直白的告诉你,我当时同你写信,一直都在试探你的身份,在确定你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之后,我便开始着手编撰一个可以取信你的新身份。
直到我们互通姓名,我才对那个编撰的身份更加上心了一些,因为我本身是丑恶的,我的家庭并不美好,中央帝国依附着圣行教,就是表面上再光鲜亮丽的人,也只是一条被主人养得油光水滑、皮毛油亮的狗,比如说我们的皇帝,比如说我。
我当时心想着,如果哪一天我们见面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新身份,它必然是纯洁干净的,必然是无可指摘的,它必然是值得人尊敬仰望的。
你可以放声说你的朋友是一个英雄,是一个了不起的职业者。
那曾经是多好的一个美梦啊。
今天,今天之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杰勒米。
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查拉斯,因为他的送给我的“惊喜”。
今天傍晚,我照例出门打探消息,顺便查看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在罗季昂布置的“观测眼”的位置。
我在罗季昂闹市区的喷泉旁看到了查拉斯的邮差。
她向我挥手。
那位无面的邮差,她在我的面前长出了五官。她向我挥手,然后在闹市区群众的尖叫声中,长出了翅膀。
背部的肩胛骨高高隆起,刺破了黑色的邮差服,伸展出雪白的骨翼,漂浮在半空中。
她双眼淌着汩汩鲜血,她脸上带着笑容,她向我伸出双手。
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英气的五官,柔和的表情。
她在罗季昂的黄昏里闪闪发光。
杰勒米,她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罗季昂的夕阳绚烂无比,黄昏时刻的阳光还能够穿过魔力构建的喷泉,制造出人工彩虹,那些普通人惊恐的尖叫声,就像是一阵又一阵礼花爆炸的喝彩。
我就在这样的场景里,收到了查拉斯送给我的出狱贺礼。
我的亲姐姐,我的卡罗琳,她在我的面前变成了“天使”,变成了“生之原罪”的使者,圣行教典籍中的赞扬歌颂的“神”最忠实的信徒,“原罪天使”。
她伸手给我拥抱。
我早就知道的。当我和祂共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祂到底是什么。
祂是诅咒,是无意中陨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外来生物,在临死之际,对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的诅咒。
祂是病毒,是依靠着人类古老的血缘传播的病毒。是西南玻利瓦尔的大瘟疫,是中东伊戈尔的剧毒之血,是东北诺斯加的遗传病,祂是生活在大陆上的一切活着的灾厄的化身。
我看着卡罗琳在我的面前变成了“生之原罪”的使者,那里面不只有她,我能感受到附着在那只白骨天使身上的“原罪”,那里有卡罗琳,有劳拉,有我的继父,还有我的母亲。
他们的性命被提取出来,汇聚成代表“原罪”的力量,依附在白骨天使身上,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只要看着她,我就能看到我一家人惨死的情形。
她站在我的对面,她同我身伸出双手。
我拥抱了她,杰勒米。
我伸出双手,拥抱住了她。
然后,我杀死了她。
他们都没有了,杰勒米。让我忍气吞声的亲人,让我在大庭广众下故意挨巴掌的母亲,让我给“圣行”的德里安下跪的两个姐姐,让我不得不加入中央帝国援助卡斯道尔的军队、让我不得不拿自己的眼睛献祭、不得不抛弃自己原有的身份,当一个无名氏的家庭,让我牺牲一切去维护的家族——现在,他们都没有了。
我遭遇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我却兴奋到发疯。我确实可以放开一切发疯了!再也不会有亲情、有家庭阻拦在我的面前,再也没有负担压在我的肩上,再也没有权势能够让我卑躬屈膝,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压住我的本性,叫我受制于规则和义务。
查拉斯确实是我的朋友,他对的我本性再了解不过。
他送了我一份大礼。
我这一生,现在只剩下对中央帝国和圣行教的仇恨,只剩下推翻中央帝国、摧毁圣行教的念头。
我仿佛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这本来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限制我的脚步,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的本性是什么模样?是我过去的每一封信里都直白表露出来的模样。我狂妄自大,我傲慢冷漠,我麻木不仁,我野心勃勃。所以我认识了查拉斯,所以我加入了圣行教,所以我能在这个年纪成为高阶职业者。
倘若我是错误的,“圣言”的查拉斯为什么不出言警示?倘若我是该死的,卡罗琳和我拥抱时,“生之原罪”的力量为什么没有彻底污染我?倘若我不应该存在,那么,此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让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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