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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生(噫吁嚱鸭)


他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周嘉述说完以后,像是松了口气,面对姜白榆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谢谢你。”姜白榆笑容很浅,想到什么后轻轻一叹,“可我大概不是一个好的兄长。”
“怎么会!”周嘉述听完也顾不上害羞,梗着脖子低声反驳:“你又帅、又聪明,有耐心又温柔,还那么…那么……”
周嘉述绞尽脑汁搜刮了一遍脑海中仅有的形容词,最后一锤定音地总结:“还那么——酷!”
“谁能拥有你这样的哥哥,一定会觉得很幸运的。”
姜白榆被他说得失笑,看着那双闪着光的眼,有些没忍住,抬手在眼前的少年头顶轻轻拍了拍。
“谢谢你,嘉述。”
在那极其短暂的、使人动容的一瞬间,已经足以让姜白榆想清一些事。
他尚且未被生活磨平棱角,仍旧富有直面一切的勇气。
反正已经走过了这么长的路,跨过了那么多坎,接下来的路也同样可以继续走下去。
他要走完那条在黑夜里永无止境的路途。
和姜澍一起。
“叩叩。”
在房门被叩响的同时,姜白榆清晰地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哥哥!”姜澍拉开房门,神色雀跃,“快进来!”
“哥哥是来给小澍讲睡前故事的吗?但是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啊。”
姜澍虽然高兴,但还是有些疑惑地牵住姜白榆的手,把他拉到床边坐下。
“而且小澍的作业也还没做完。”姜澍看了看姜白榆,又看了看桌上摊开的作业本,看起来有些苦恼。
“没关系,你先过来坐,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等小家伙坐好,姜白榆面色沉肃,先是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姜澍。”
“如果说,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上学,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哥哥是说要去上大学吗?”姜澍听完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我愿意!”
姜白榆蹙了蹙眉,觉得姜澍可能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抬手搭住了对方的肩,将所有他即将面对的事情一一道来:
“但是你会去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些很陌生的人。”
“大概会有半年的时间不能回来。”
“会很久见不到柳奶奶。”
“见不到小颜。”
“也见不到学校里的朋友和老师。”
“而且或许……那里的生活有时会让你感到不开心。”姜白榆的声线短暂地低沉下去,他不难看出姜澍眼里含着的失落,但是仍旧狠下心继续问:“如果这样,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然而他话音刚落,腰部便被一股力道猛然圈紧,姜澍死死抱着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腹部用力蹭了蹭。
“没关系的,哥哥。”
“柳奶奶他们会一直都在,老师和其他的小朋友也会一直都在这里。”
“只是半年而已。”
“小澍不怕面对陌生人,小澍会交到新朋鳯友的。”
“我想陪着哥哥,哥哥别不要我。”
“……”
怀里的小家伙因为没有立即等来回应,担心姜白榆将他抛下,有些控制不住地低声抽噎起来。
他连想要哭泣时都不敢大声,像只在野外受了委屈却只能含泪呜咽的幼猫。
“……哥哥?”
姜白榆被这声哥哥唤得心底有些酸涩,他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将怀里的小家伙拢紧了些,才放缓了声应:“不会抛弃你,姜澍。”
“哥哥也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姜澍。”
填报完志愿后,姜白榆当即便开始着手替姜澍准备在京市上小学所需要的各种证明材料,那些资料都相当棘手,且需要满足的要求颇多,让姜白榆一度感觉到了头痛。
为着这些事情,姜白榆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睡好,又加上连轴转着四处打工,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
傍晚在酒店打工时,张定看出姜白榆状态不对,想让他在客人稍微少些的间隙歇一会儿,但姜白榆没同意,张定没法儿,只能换了个方式——说后厨有两袋垃圾立即需要人帮忙去倒,这才把姜白榆从需要团团转服务他人的大厅支开,让他有口喘息的时间。
从后厨提了仅有的半袋垃圾,姜白榆将其拎到酒店后的垃圾处理处,在返回时,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他眼前一花,脚下同时被门前的台阶狠狠一绊。
眼看着就要摔倒,姜白榆反应极快地做好防护闭上眼,不等倒下,腰部就在顷刻间被人紧紧圈护住。
“哎呀。”
沉闷的笑被风声带起。
“哪里来的风一吹就倒的小榆树?”
“走路这么不小心,嗯?”
干燥沉蕴的烟熏木质与辛辣微酸的肉桂碾碎后混合涤荡出悠远绵长的香气,其间又混合了极其浅淡的苦涩烟草的缭绕感,这股气息像复杂的层云一般将姜白榆牢牢包裹,让他从即将到来的疼痛中解救出来,到达极其具有安全感的彼岸。
腰间揽着的那只手臂强健有力,姜白榆借着那道支撑站直身体,背靠着手臂主人的胸膛侧过头去。
本就紧贴着的距离因为这个举动缩得更是近在咫尺,鼻梁在他转头的过程中蹭过一个有些柔软的部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蓦地对上了宋纪倏然暗沉下来的眼。
“……宋先生?”
姜白榆有些惊讶,余光瞥见对方身后还站着几名西装革履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后连忙站直身体拉开了距离,向着宋纪的方向躬身致歉:“宋先生,非常抱歉。”
“同时也非常感谢您。”
他翻脸的速度让男人眸中的笑意褪去些许,宋纪淡淡收回手,语气随意:“怎么,没休息好?”
姜白榆不语。
“姜白榆。”宋纪偏了偏头,他不过微一抬手,身后的几人就自动上前表示先进酒店里候着,随后纷纷目不斜视地离开。
再开口时,宋纪唇畔勾起的笑意在即将降临的夜色,显得既冷诮又凉薄:“上次的东西,为什么不收?”
宋纪本身就与“体贴”一词毫无关联,以他的地位,钱权就是最常使用而又最无往不利的手段,何况他自小接受精英教育,情商智商样样不缺,只要宋纪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住任何人的软肋,在谈笑间让对方一无所觉地踏入自己的圈套。
头一次算得上是设身处地地考虑后送出的东西,反倒被人以直白的方式拒绝,饶是宋纪再有耐心去引诱这只难得符合他心意的猎物,也难免酝酿出些火气。
“感谢您的好意。”对此,姜白榆没再解释什么,他敛下眸避开了宋纪的眼神,转过身就想离开。
“姜同学。”身后的林渡却在这时忽然开口,语气笃定:“如果没弄错的话,你最近应该是在准备让你弟弟在京市入学时要用到的手续和资料,是吗?”
“宋先生可以帮你,不仅可以解决你弟弟在京市上学需要的所有手续,甚至,可以送他去上京市最好的小学。”
姜白榆脚步一顿,握住了拳却没转过身。他没去质问对方是否是在调查他,因为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
“那么代价呢?”姜白榆响起的嗓音里仍旧干涩而平静,像是冬日来临时静静等待凝结的溪流。
“你不需要这么警惕,毕竟以宋先生的身份,也没有办法从您身上取得任何好处。”
“我身上确实没什么值得图谋的。”姜白榆转过身,被霜雪覆盖后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对上宋纪的眼:“可我怕宋先生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宋纪闻言,散漫地挑了挑眉,狭长的眼底翻滚起转瞬即逝的暗潮,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棵尚且青涩却又笔直招展的榆树,唇畔笑意加深:“怕什么。”
“我很好收买的。”
“小朋友应该会做饭吧。”宋纪垂着眼,跨上台阶向前迈了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停在在姜白榆面前,随后微微倾身,目光深邃悠远:“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姜白榆抿着唇,僵立着片刻,才抬起眼:“您如果说的是现在的话,恐怕不太方便。”
“当然不是。”
意料之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宋纪眯了眯眼,神色从容得像只圈定了猎物后悠然漫步的狼,他轻笑:“先欠着。”
“联系方式我会让林渡给你。”

在酒店门前打过照面之后,宋纪留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后就缓步进了店里,又吩咐了林渡留下送姜白榆回家,不过倒是被姜白榆拒绝了。
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继续留下恐怕也是添乱,姜白榆同张定说了一声,收拾完东西就准备离开酒店。
走出酒店门时,却发现林渡还站在原处候着。
“姜同学。”林渡朝着姜白榆的方向看来,抬手扶了扶眼镜,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平述道:“宋先生交代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希望您能谅解。”
林渡能够在宋纪身边工作多年,情商智商自然远胜于他人,这几次短暂的接触中,已经足够让他大致摸清眼前这个少年的性子,知道用怎样的说话方式最容易让对方妥协。
果不其然——
姜白榆眉头微动,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在上车后,林渡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先递给了后座的姜白榆一张名片:“请收好,这是宋先生的联系方式。”
那张名片上非常简单地印上了宋纪名字与一串手机号码。
姜白榆皱眉看着眼前那张黑底烫金印花的卡片,没有立即接过,林渡看出了他的犹豫,捏着将名片往姜白榆面前递了递,称得上是好言好语地进行劝说:“这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姜同学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否则刚才也不会那样回复宋先生,不是吗?”
姜白榆眼睫一颤,顿了顿却倏地抬起眸,目光定定地看向林渡:“一顿饭,换一个在京市上学的机会——这样的事情如果摆在您的面前,您会相信吗?”
少年的眼眸藏匿在昏暗的车内空间里,被周遭沉郁的色泽所侵染,显出无言的晦涩,但是在瞳仁的深处、常人极难发现的云层内,却藏着星子一般的光亮。
“宋先生的想法我也并不完全清楚。”看着姜白榆的眼睛,林渡难得地没有左右而言他,语气平静地如实回答:“但对于宋先生来说,你所面临的困境对他来说只是喝水吃饭一样简单的事儿——而他也并不需要任何高价值的报酬”
“至少在现在看来,姜同学你本人对宋先生来说称得上是有趣——这一点对于你当下的处境来说已经足够幸运。”
“或许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给宋先生提供些情绪价值就好。”
宋纪过往对于他人奉上的男男女女几乎从未表现过什么明显的兴趣,比起简单的性.欲,通过操控他人的软肋并以此将人击溃这件事似乎能够更得到这个男人的偏好。
偏生这个男人总以风度翩翩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知情的人总不可避免地对他放松警惕。
说完这句近乎于劝慰的话,林渡一顿,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说的东西已经有些太多,有些不符合自己往日里的作风,顿时闭上了嘴,作出往常那般严肃刻板的姿态。
——说来奇怪,分明眼前这个少年总是平静得像一滩泛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并不柔弱,却总令人觉得有些易碎。
说不清是受到他的样貌,还是其本身的气质影响。
……情绪价值?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缺少为他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但这句话姜白榆没有说出来,他垂眼,伸手接过了眼前那张卡片。
酒店包厢内,应酬已经进展到尾声,该谈的事情谈完,过于顺利的进程让在场的几人忍不住稍微放下心来,开始聊些正经事之外的其他事情来暖场。
而话题无论由谁引起,最终都会自然而然地落回宋纪的身上。
借着酒意,一个男人举着酒杯,朝着宋纪笑着试探道:
“说起来,宋先生自从来到南江,应该没有看上什么人吧。我见刚刚在酒店外的那个倒是长得不错,宋先生可是有意……?”
“嗯?”
喉间哼出一声以为不明的笑,宋纪眯了眯眼,朝着说话那人的方向睨了一眼,对方顿时放下酒杯噤了声。
“不该看的少看,知道么?”
宋纪微微偏头,身体向后靠着椅背,黑色衬衫的袖口被随意折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且极具力量感,他姿态慵懒,说话时音色也寡淡,带了点漫不经心,又暗暗藏了些警告之意。
看模样,几乎与潜伏在丛林深处的黑色猎豹无异。上位者的气息几乎不需要刻意表现便从他的身上倾泻而出。
“宋先生,既然喜欢的话,不如干脆……”王逸瞧着宋纪的脸色不像是生气,打着圆场笑了笑,谨慎地提议道:“包了他?”
“包养?”
“那样太没意思。”
宋纪勾唇一笑,他抬手,将手中摩挲着的玻璃器皿抬到眼前,那双深邃锋锐的眼眸透过盛着深红色酒液的酒杯,在刹那间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好不容易见着个合眼的。”
他有心要看看,那被雪覆盖后的山川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色。
“所以需要费些心思才行。”
原本以为是需要自己想清楚以后再去主动联系,却没想到不过两日,林渡便再次敲响了那道厚重的铁门。
那顿看似玩笑的饭,请或不请的决定权,宋纪看似交到了姜白榆的手上,但当再次见到林渡的那一眼,姜白榆就清楚自己只有一种选择。
“林先生…?”
打过招呼后,林渡先是婉拒了姜白榆让他进屋的邀请,接着便将手中密封着的牛皮纸袋交给了姜白榆。
“姜同学,这是你弟弟入学所需的相关资料,所有的手续都已经解决。”
姜白榆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本就极具份量的袋子在被他拿在手中的一刻,心中也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山峦死死压住。
这份看似及时的帮助,莫名也让姜白榆感到沉闷得近乎难以喘息。
“姜同学,请收下吧,宋先生送出去的礼物,不喜欢收回去。”
林渡话中有话,看着姜白榆,阳光折射在镜片上,掩去了他眸中的神色,他的声音有恰到好处的低沉:“上一次已经是例外。”
姜白榆明白他的意思,沉了口气,才轻声道:
“……谢谢您。”
“不需要谢我,你只需要完成和宋先生的约定就足够了。”林渡面无表情地回应。
“我知道了。”
时间又过去两日,辗转到了七月,姜澍上的小学也放了假,姜白榆提前空下周末的时间,在灯下拨通了之前林渡交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写的那串数字。
原本以为需要等待很久,或者说面临拨打很多次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但是仅仅是响铃了十几秒,电话就被人接通。
仿佛徘徊在森林边界的猎手已经迫不及待,掀开獠牙想要将一无所觉的猎物收入网中。连到欲擒故纵的手段也没了耐心去使用。
“喂?”
男人沉润低哑的嗓音隔着电话线传来,比现实中更多了几分莫名的磁性与性感,姜白榆蹙了蹙眉,不禁将手机微微拿远了些。
“宋先生,您好。”
听见他的声音,那边像是无声地笑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道气音。
姜白榆没管,兀自接着说:“我来兑现您上次的要求,请问您这周末有时间吗?”
“要求?”
是颇有些揶揄的笑。
姜白榆抿了抿唇,意识到男人语气里的意思,却并没有立即被对方牵着走,而是直言:“如您所见,我想收买您——如果您愿意的话。”
“哈。”
宋纪几乎是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笑声沿着起伏的胸腔在空旷的室内蔓延,男人倚在沙发背上的肩膀轻微抖动,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紧接着,姜白榆的耳畔就传来男人氲着笑意的嗓音:“好啊。”
“既然你已经盛情邀请。”
“我当然愿意。”
深藏在云层里冷硬的星星,难得显露出的那一片边角会是什么模样——
实在很难不令人感到好奇。

到了约定的那日,姜白榆清早先到镇上的菜市场把早餐和一天的菜买好,接着把姜澍叫起来吃早餐,随后就换了身方便干活的深色旧衣服出了门。
前两天柳如茵的儿子在下田时闪了腰,正逢农时,家里其他的亲戚也有自己地里的活儿要干,没法搭把手。
姜白榆从张定那知道消息后,在上门探望时和柳如茵说了帮忙分担农活的事情,对方原本不同意,但拗不过姜白榆始终坚持,再加上姜白榆说了不会影响到打工,柳如茵这才勉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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