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鱼长眠(布厘吱)

确实都只是芸芸众生普罗大众，真要他仔细描述这是一帮什么样的人，尹尤川还真说不上来。
“我不信，肯定不一样。”小鱼摇摇头，“你是特别的人类，特别好的人类。”
尹尤川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回答。
几天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小鱼神奇的脑回路，可是一猛子听到这么一句像是表白又像只是陈述事实的话，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你…哎，我真有那么好？”给他整不自信了，到底哪来这么厚的滤镜啊。
小鱼点头，他感觉这个人类好像开了一点窍，挺好，更喜欢了。
“算了，你还是先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尹尤川觉得再说下去自己的脑袋都要疼起来了，“你还是先想一下明天见到其他人要让他们怎么称呼你吧，总不能像我一样直接叫你小鱼，这也太奇怪了。而且如果你接下来都会以人类的形态生活的话，是不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才比较好？”
小鱼听懂了他说的话，并且他觉得尹尤川说得有道理。
“可是我没有名字呀，我也不知道要叫什么名字才好…以前朋友们也是叫我小鱼，如果是浅水鱼朋友，就会叫我深水小鱼。”
尹尤川有点发愁，这么一来，好像给他气什么名字都显得不太合适了。
“那要不，你就叫小余吧，叫起来和小鱼是一样的，而且在人类的世界里，也存在这个姓氏。”
这可真是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好办法，尹尤川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简直是端水大师，一个想法满足多方要求。
小鱼也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只不过他也不知道“小余”两个字怎么写，更不理解尹尤川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但既然他说这样好，那么小鱼也觉得这样好。
于是第二天同事们再见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休闲服打扮的尹尤川，后面还跟着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
小家伙一头乌黑柔顺的卷毛，畏畏缩缩地跟在尹尤川的身后，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敢探出头来和大家打招呼。
“你…你们好！我是小鱼！”
干巴巴的开场白，没有什么营养。索性尹尤川昨天就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小余的存在，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很快话题就从他身上绕开，又开始为鸡零狗碎的事情大呼小叫了。
“还是害怕吗？”两人落后在大部队的最尾巴，尹尤川小声问跟在他身后的小鱼。
小鱼点点头，“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说话。”
“那你就跟着我就好了。”
尹尤川的本意是想着小鱼像刚才那样躲在他身后，多少是一个缓冲，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和大家熟悉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没想到小鱼听到他的话，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他自动自发地将手塞进尹尤川的手里，然后牵住，晃呀晃。
“我跟上了。”小鱼说。
文创集市有很多的小摊贩，人也多，闹哄哄，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各自讨论着喜欢的小商品，好像没有人注意这边角落的动静。可是尹尤川还是隐约觉得，两个男生就这么牵着手，好像不是太好。
虽然他喜欢的也是男生。
虽然小鱼的手牵起来暖暖的，软软的。
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
可是尹尤川觉得，还是不太好。
于是他动动自己被小鱼牵住的手，想要把自己从这样的境地里解救出来。可试了试却发现小鱼的手看起来小小的，实际上很有力气，就这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没给他留下挣开的余地。
感觉是故意的。
尹尤川侧头去看，就看见小男孩浓黑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那双能令他一再心软的眼睛。他没看清小鱼脸上的神情，也没看见走在前面的一群人里，那个小姑娘一次又一次的回头。
这次出游虽说是他们工作上的团建，可除了小鱼之外，还有另一个编外人员。
“我也算编外人员？”莫璟挑挑眉，“我现在已经从老顾客混成你们团队的外援了好不好，我是内部人员。”
莫璟大剌剌地揽上尹尤川的肩，对他编外人员的身份很不满意。
严格来说，莫璟现在确实也算是内部人员。最开始，他只是喜欢喝尹尤川调的酒，也因此常来他们酒吧，成了常客。他人潇洒脾气也不错，和尹尤川很对付，一来二去两个人混成了好朋友，连带着整个团队的人都认识他，每次来都能拿员工内部折扣。
莫璟是本市知名的调香师，在时尚界是小有名气的新锐，而他喝酒，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想要为工作提供灵感。于是后来和酒吧根据他们原创的酒品开发出了一些列的联名香水，相当畅销，给双方都创收不少。
他这人能力过硬，工作之外还是爱玩，一听说尹尤川他们要团建，立刻踊跃报名参加。大家也不反对他的参与，毕竟有他在的场合，总是能够分外热闹些。
尹尤川对此没有异议，如果这家伙不是一上来就往他身上黏的话。
“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拉拉扯扯的。”尹尤川把他的手从身上自己的身上扒拉下来。
“你偏心还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了怎么的，你和他不也牵着手吗，怎么我搭一下你肩膀都不行了！”莫璟很委屈，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发现了真相，凑近了尹尤川小声问，“我去，这不会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吧？不让我搭，是害怕他吃醋？”
“不是。”尹尤川面无表情地把他扒拉到一边，“你给我自己好好走路，别瞎猜。”
“诶不是，你怎么…”莫璟想发作性，可是话还没说完呢，他的谈话对象就已经把头转开了。
尹尤川他不是故意失礼的，只是一边的小鱼捏了捏他的手，小声地对他说，“我喜欢这里。”
“为什么呢？”连尹尤川自己也没察觉，在和小鱼说话的时候，他的耐心好像都跟着多了起来。
“因为这里，能闻到花朵竞相开放的味道，还有叶子从树上落下的味道。很清新，我很喜欢。”

小鱼看起来是真的高兴，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就这么盯着尹尤川看。
尹尤川已经习惯了他的奇思妙想，并没有对小鱼所说的话作出太多的反应，倒是原本还黏在尹尤川身边的莫璟听到了小鱼的话，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你闻到了什么味道！”他看起来很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把小鱼吓得肩膀一抖。
“你吓到他了。”尹尤川捏了捏小鱼的手以示安抚，又非常“内外有别”地把莫璟扒拉开。
“啊，没关系。”有人对他闻到的味道感兴趣，小鱼很高兴，“我闻到了树叶落下来的气味，还有花朵盛开的气味，不过这些，好像其他人都闻不到。”
小鱼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他知道尹尤川是个很好的人，这个很好的人能够包容他说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么其他的人类呢？其他的人类也会接受他说的话吗？
但他的惊讶明显是多余的，比起反感，莫璟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明显是惊喜更多一些。
作为知名的调香师，莫璟对气味的敏感度非常高。他时常能够辨别出一些其他人闻不到的气味，也能够品鉴出两种气味之间细微差别。这对于一个调香师来说是必备的修养，但在很大程度上却与人的天分有很大的关系。
莫璟时常自诩有一个灵敏的好鼻子，可是和眼前这个小少年放在一起比较的话，他却不得不承认在天份上略输一筹。
不过莫璟并不觉得难过。他原本身边就缺一个有灵气的伙伴，本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老天阴差阳错直接给他送到面前来了。
莫璟很激动，于是在今天接下来的行程中，他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小鱼的身边，甚至把尹尤川都挤到边上去了。
“你什么意思。”尹尤川觉得有点不满，可他也说不上来这点不满究竟是因为什么。
小鱼也不是他的所有物，心里那点酸酸的感觉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尹尤川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吃醋，但是感觉除了吃醋以外，好像很难有更好的词汇来概括他此刻的心情。
“你不知道，他的天赋有多好！”莫璟已经完全激动起来了，他今天心情非常好，不想和尹尤川计较这点有的没的，“我就没见过嗅觉这么灵敏的人，他不来学调香真的很可惜啊。”
“什么天赋？”莫璟这一嗓子动静不小，走在前面已经逛累了的几人循声回过头来。
“我说小余，他的嗅觉特别灵敏，很厉害。”莫璟的夸奖出于真心，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恨不得抱起小鱼原地转两圈，庆祝他拥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合作人选。
“也没有那么好啦…”小鱼想说他们深水鱼的嗅觉都很灵敏的，可他隐约觉得在这样的场合，暴露自己是条鱼这件事好像不太对。
他记得尹尤川说过的，这个要保密，他很听话的。
“真的，真的非常好！”莫璟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开始和刚围过来的伙伴们详细复述小鱼白天的事迹，“他真的很细微的气味都能分辨出来，好厉害……”
没被人这么夸奖过，小鱼有些害羞。他觉得对鱼一条小鱼来说，有这样的嗅觉是很正常的事，于是更觉得这样的夸奖来得令鱼心虚，脸也跟着红起来。
小鱼心里觉得羞赧，下意识地就往尹尤川的身后躲，身子藏在尹尤川的背后，脑袋却还是很好奇地探出来打量着这群围在一起的人。
“害羞了吗？”尹尤川偏头小声问。
小鱼点点头，他正偷偷摸摸地四处瞧着，却看见站在旁边的一个漂亮姐姐似乎一直盯着自己。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但眼神里并没有敌意。小鱼不知道她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刚想冲她笑笑让她高兴些，那个漂亮姐姐却立刻把眼睛转开了。
为什么呢？小鱼很困惑。
他想问尹尤川，却发现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莫璟，一双深邃的眼睛亮得像灯泡。
“愿不愿意呢？”他听见尹尤川问自己，语气很耐心，像是在哄小孩子。
“啊！”小鱼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小小声地开口问，“什么愿不愿意啊？”
他刚刚走神走得太彻底了，根本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呀。
在人类的世界里，这样好像是不太礼貌的，小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也跟着变得红扑扑的。
“莫璟问你愿不愿意去他的工作室跟着他学调香，他会给你发工资的。”尹尤川失笑，耐心地给小鱼解释。
小鱼打了个哈欠，然后歪歪脑袋问道，“工资是什么。”
好吧，在小鱼的世界里连工资的概念都没有。他不懂的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尹尤川觉得一时半会要他给出一个答案可能有些困难。更何况小鱼看起来已经开始犯困，尹尤川觉得可能是时候带他回家了。
“他好像困了。”尹尤川转向莫璟，“要是不着急的话，等他睡醒了再给你答案吧。”
尹尤川觉得这样提前离开不太礼貌，可他觉得要花时间来和其他人解释小鱼对睡觉特殊的嗜好，可能会让眼前的情况变得更加麻烦。
“那你们先走吧，等他考虑好了再联系我就行。”横竖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半会，为这样一位充满灵气的合作伙伴，莫璟很愿意等待。
于是尹尤川扶着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小鱼，走到马路边打了辆车。
他们俩早上是坐公交来的，可眼下小鱼已经困的迷迷糊糊，要他独立站立到进家门，尹尤川觉得不太可能。
这钱不能省，为了小鱼的鱼身安全，他选择打车。
两人在路边等了一会，预约的车子很快来了，尹尤川拉开后座的门把小鱼塞进去，刚关上车门想要绕到另一边上车，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
“川哥。”是那个侍应生小姑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大部队跟过来了，此刻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尹尤川的眼睛泛着浅浅的红色。
尹尤川心里一咯噔。

第13章 恋爱小鱼
他一直都清楚小姑娘心里对他有点什么想法，白天他带小鱼给大家认识的时候，也注意到她好像神情不是很自然，可那时候的尹尤川并没怎么把这事往心里搁，也没想道小姑娘会追到这里来。
尹尤川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他站在车边，想抬起手来招招，犹豫了一秒还是只轻轻答应了一声。
“川哥，”小姑娘的眼圈看起来更红了，开口的声音也带着点试探的哽咽，“小余，是你喜欢的人吗？”
她之前也猜到了尹尤川对自己可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可川哥之前也说过目前是单身，她觉得自己也不差，在受到明确的拒绝之前，其实可以再争取试试看。
可是今天她看到尹尤川带着那个小男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心里却忽然泄了气。
尹尤川没明说，他和小余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过从亲密的举动，但她站在一边看着，忽然明白了可能不是自己不够好，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数字一意孤行地代入了一个错误的公式，当然是得不到正确结果的。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有些什么闷闷的压在她的心里，悬而未决，却让人透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答案，比起一个明确的拒绝，这样停在半空的压抑，要缠绵难捱许多。
在尹尤川扶着小余离开的时候，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跟上来，而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尹尤川动作轻柔地把那个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小男孩塞进车里。
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刚才罗织好的措辞一下都忘了个干净，只剩直挺挺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所以呢，小鱼是你喜欢的人吗？
小姑娘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问出的这句话，尹尤川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回答。
他和小鱼根本不是情侣的关系，可是为什么三番五次绕回这样的话题上呢。尹尤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和小鱼是不是有些过从亲密了，以至于从第三者的视角来看，他们是非常登对的一对。
又或者虽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在潜意识里，他真的是喜欢小鱼的呢。
尹尤川皱着眉头不说话，小姑娘的眼泪却已经落下来了。刚刚的那一句问话花光了所有的勇气，她忽然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川哥，你一直在工作上很照顾我，我也一直喜欢你，我觉得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但你如果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死缠烂打的，我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回答而已，可以吗？”
尹尤川觉得自己必须给出一个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明显最好是——他喜欢小鱼。
于是他脑袋发热，听见自己的声音徐徐散在荡漾的晚风里。
“是的，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他。”
这话是一时上头说出来的，他刚说出口，就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刚想再开口解释两句，网约车司机却开窗催促起来。
“小伙子，你还不上车啊？再不走要加钱了。”他可着急多接几单呢。
“我知道了。”小姑娘擦擦眼泪，笑起来，“川哥你上车吧，路上注意安全。”
尹尤川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一直到车子开到家楼下，也没想明白刚才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去的。
不过算了，这么回答倒是能够让小姑娘死心了，不至于耽误人家，不算个太坏的事。
只要她不把自己所说的“喜欢小鱼”这件事公诸于众，情况就还不算太糟糕。
尹尤川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这才下车到后座去把小鱼捞出来。
小鱼明显还没睡到位，被尹尤川一捞，整个人软趴趴地就往他身上贴，自然而然地把两条胳膊挂在尹尤川的脖子上，又把鼻子凑到他的颈侧嗅呀嗅，然后嘿嘿地笑起来。
“是你…”小鱼一边咕咕哝哝地说着，一边把毛脑袋往尹尤川的怀里凑。
网约车突突突地在他们的身后开走，只剩下一个人站在路边，身上缠着一个黏黏糊糊的家伙。
“是我，我们回家睡觉，好不好？”小鱼睡着的时候，声音总是黏黏闷闷的，连带着尹尤川也忍不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
小鱼没回答，呼吸匀长又轻缓。尹尤川以为他又睡着了，刚开始在心里掂量自己把他扛上楼的可能性，耳边就听见小鱼一声轻轻的笑。
“我听见了…”安静了一会的小鱼突然出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甜蜜的泡泡，轻飘飘地荡到尹尤川的耳边又破裂，“我听见你说，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