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走进，屋里乱得像垃圾场，一房一厅的小小蜗居堆满杂物，连站的地方都没有。空气凝滞的空间里始终弥漫一股厨余的腐臭味。alpha嗅觉灵敏，薰得成岚差点吐出来，但基于礼貌，他只能紧紧掩住鼻子，试图压下翻涌的恶心感。
那孩子像是习惯于垃圾共处了，静静地坐回沙发中央那小小的凹洞，抱膝蜷成小小一团。孩子留着一头凌乱的长发，不满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清秀，但看不出是男是女，成岚本想问孩子的名字，可这孩子的眼睛大得出奇，玻璃珠似的眼眸却宛若一滩死水，任何情绪都无法映照其上，成岚被看得头皮发麻，那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问不出口。
「请问您能否收养那个孩子呢？您不是他的舅舅吗？」电话里社工这么说道， 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到底关我什么事啊？他循规蹈矩端正自己，就活该要为这些荒腔走板的人收拾烂摊子吗？！
第25章 悔不当初
他闷头想着，视线偶然一偏，看见那张狭小凌乱的餐桌上散布着各种名牌化妆品的包装盒，那簇新的状态肯定是新买的。
妹妹三天两头向他哭穷，他钱一笔一笔地给，结果这家伙都买什么去了？当他是冤大头呀！他为什么要继续帮忙这个早已放弃育儿责任的母亲养孩子？！
想到自己最近才刚帮混帐老板安抚好那些乱七八糟的桃花债，累得几天没阖眼，成岚的火气也上来了。
他亲自来观察环境，了解状况后就可以如实向父母回报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他直觉地想，于是用手帕摀着鼻子，转头便于与沙发上的孩子猛然对上视线。
那孩子始终闷不吭声，玻璃珠似的大眼睛突然流出眼泪，不知是否为错觉，成岚才意识到这过分纤细的身体不是洋娃娃，而是个鲜活的小生命，可这份认知让他十分恐惧、也十分犹豫。
他日子正好，刚买了房子、与女友感情稳定、刚升迁为秘书长……一切的一切，虽然忙，可总还在他的规划中，但收养这个孩子……他百般踌躇，最终狠心地撇开视线，低头从公事包中拿出一个颇具厚度的信封放上餐桌。
「告诉妈妈，这是阿岚舅舅给的。」他闷声交代孩子，舅舅这称谓说得他有些尴尬有些嘴软，刻意抹抹脸才勉强稳住快要抽搐的嘴角。
孩子微乎其微的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依旧缩在沙发上。
不知是为了摆脱这个垃圾堆般腐臭的气氛，还是躲避那双摆明求助的眼神， 成岚将钱放下后，几乎是拔足狂奔，逃命似的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地狱。
可不等他心情平复，当晚他便收到警方通知，他那个傻妹妹又惹事了──这次是杀了自己，还拉上孩子，两人从租赁处顶楼一跃而下，摔得面目全非。
梦醒之后，成岚这才发现自己睡在老板家的书房。他甩甩昏沉的脑袋，掏出了抑制剂吃下去，进入盥洗室洗漱，将自己拾掇完毕后，这才到楼上的卧室去叫小庭。
不知是连日疲惫还是怎地，成岚久违的发梦，那个悲伤的梦境最后，孩子那双空洞乌黑的眼睛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嘴里嚷着：叔叔救我。
「不对，你该喊我舅舅。」他口干舌燥地反驳。
「……叔叔、叔叔……」
孩子细碎的哭声不断，心疼如绞的成岚也顾不得别扭，伸手便将孩子揽入怀中。
「叔叔在这！叔叔不会再丢下你了。」
十几年了，成岚仍时不时想起那双玻璃珠似的大眼睛，还有那滴眼泪，澄澈透明，如无色无味的剧毒，深深在他心上剜出几个永不愈合的疮疤。
看着这深可见骨的大洞，仿佛在提醒他，让他悔不当初。
直到遇上相同年龄、有着一样可怜大眼的魏之庭，他抱着看似陈旧、机械手臂还缠上胶布的玩具，可怜伶仃的模样，他明白，这是他摆脱恶梦的救赎。
没人知道他为何对小庭这么好，明明是老板包养对象的外甥，他却对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从课业辅导到衣物选购，甚至是学校的亲师座谈会，他参与得比孩子实际上的监护人还要殷勤，他努力扮演与理解中如出一辙的慈父，像是弥补当年的狠心。
的确，慢慢的他不做噩梦了，便确定自己的代偿作用没有错，对魏之庭更好了，而孩子理所当然地黏着他。但不知哪一步做错了，这个亲手拉拔大的孩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除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撒娇与依恋，现如今，似乎又多了一种奇怪的热度……
第26章 苦肉计
身为Alpha，这种霸道炽热的眼神成岚熟得很，那是极欲宣示自己具有力量、并势在必得的强悍。
……势在必得……这小子究竟想得到什么呢，真搞不懂青春期的孩子在想什么呀，唉……
成岚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又多了一条皱纹。
在他身陷陈旧回忆时，已来到了魏之庭的卧房。
「小庭，起床了。」他轻叩门板，但没有反应。
他又敲了几声，确定毫无动静，只得自己开门进房，他往床上看，被子隆起一大包，想必又赖床了。
成岚想到昨天的插曲，不禁有些别扭。他本不想搭理，可见孩子在被窝里动也不动，反常的状态让他按捺不住紧张，还是忍不住上前。
「小庭，你没事吧？」他轻声说道，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却是烫手的温度。
「你怎么发烧了？」成岚眉心一拧，看着小孩头发乱蓬蓬的状态，声音沉了几分，「你又没吹头发？」
魏之庭没说话，缓缓地从被窝坐起身，一脸病容，显得更委屈可怜了。
见他糟蹋自己，成岚正欲开骂，此时突然看见男孩袖口居然在渗血，小庭皮肤白，那抹红显得触目惊心，吓了他一跳，连忙挽起袖子检查，这才发现男孩的左前臂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还在微微渗血，足见伤口的严重。
成岚猛然想起昨晚两人滚下阶梯，这小子牢牢护着他，摔伤了也不肯说，加上从小体弱，三天两头发烧，眼下这发热指不准是伤口感染造成的，在搞什么鬼啊！
成岚又急又心疼，孩子是他宠着长大的，连大声责备都没有过，眼下居然摔成这样，让他难受得很，也顾不得生气，连忙跑去客厅翻出医药箱，轻手轻脚地把那堆乱七八糟的绷带解开，赶紧替他上药。
白皙滑腻的肌肤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说，还有明显的瘀伤，魏之庭的肤色白，这又红又紫的状态更显得可怕，看得成岚心揪。
魏之庭没说话，只是乖乖地任他摆布，待他在绷带上打了个工整的蝴蝶结，小孩才哑着嗓子轻喃：「谢谢叔叔。」
成岚对于自己这明显迁怒魏之庭的行为感到愧疚，加之今早的梦，罪恶感瞬间爆棚，于是他放软表情，轻摸小庭的脸蛋，轻声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叔叔心疼。」
「嗯。」男孩乖巧点头，还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魏之庭的脸精致漂亮，上了高中之后暴风抽高，体格与身高都与他不相上下，看着这个不输台面任何明星的俊美脸孔，成岚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喟叹与骄傲。
「好了，别磨蹭了，我送你上学。」
成岚正要从床沿起身，又被拉住了。
魏之庭水汪着眼睛，小声说道：「……我浑身是汗，想洗澡，可是、左手好痛……」
你个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了！！
成岚心里骂咧咧，但看着男孩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不争气地屈服了。
他放了满满一缸水，见魏之庭手脚不利索，上衣脱了半天还卡在左手，他瘪瘪嘴，还是认份地帮忙脱衣服。
「进去。」成岚闷声说道，一面挽起袖子，刻意不看魏之庭那肌理分明的健硕躯体。
男孩乖乖地踏进浴缸，抱膝蜷成一团，像条等着被洗澡的大狗狗。成岚认份地拿过花洒，将魏之庭浓密的头发打湿之后，倒上洗发水温柔地搓洗。
第27章 叔叔舍不得
「叔叔好久没有帮我洗头了。」男孩就着仰视的角度对他一笑，亮灿灿的桃花眼里星光熠熠。
看着这双专注澄澈的黑眸，成岚不知为何心跳漏了一拍，不轻不重的掐了魏之庭的颈子一下，疼得孩子哇哇叫。
「──别闹，闭上眼睛，泡沫要流下去了。」
「哦……」男孩委屈巴巴的嘟嘴，但还是乖乖听话，闭眼仰头，长睫如扇，像尊漂亮的瓷娃娃。
……唉，孩子真的长大了呀。
看着魏之庭宽阔的肩膀跟骨节分明的大长腿，他不禁发出不合时宜的喟叹。
他漫不经心地替魏之庭洗头发，指尖在柔细浓密的发丝间摩娑，两人没有对话，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以及泡沫破裂的声响。
此时，一团泡沫滑过魏之庭修长的脖颈，成岚的视线下意识地追着那团斑斓的泡沫，沿着男孩笔直的脊髓慢慢没入水中，水下是男孩柔韧颀长的身体，漂亮的背肌、精悍的腰身，小庭看着瘦，食量也不大，没想到肌肉量挺足的，长这么张漂亮的脸，身材这么好，又有绘画长才，即便是beta，肯定也很受欢迎的……
他漫不经心地想，眼睛就这么怔怔地盯着魏之庭，宛若蝴蝶振翅的肩胛骨，氤氲的香气、细微的涟漪，都掩盖不住两人心跳声的急剧。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魏之庭突然偏头，深邃的瞳眸紧紧盯着他，放空的成岚被吓了一跳，心虚似的红了脸。
「做、做什么？」他刻意沉声问，但尾音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飘忽。
「叔叔，能不能帮我刮胡子？」魏之庭举起自己受伤的左手轻声说道，「我右手用不习惯。」
……要求真多！
成岚心里碎念，但还是认份地起身，走到洗手台拿了刮胡刀，魏之庭微微一笑，靠在浴缸边缘，顺从地扬起脖颈。
成岚坐在魏之庭身旁，倒了一些刮胡泡在掌心，将温柔细致的泡沫抹上男孩的脸，上唇、脸颊、下腭，一直到喉结，便拿着简易刮胡刀，刀片轻轻沿着魏之庭的脸部线条巡逡。
或许是错觉，隔着刀片，成岚仿佛都能感受到男孩温热柔嫩的肌肤，其下跃动着火热的青春，魏之庭闭着眼睛，放松地仰着脸，极度享受也极致放松，喉结不住滚动，成岚甚至感觉他好像发出了呼噜声，就像是开心的大猫咪。
此时，刮胡刀挪移至脖颈处，魏之庭依旧没有睁眼，见他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成岚不禁哑然失笑，闷声道：「──小傻瓜，别随便把要害暴露出来，不怕我一个手抖，要了你的命？」
他随口开个玩笑，岂料魏之庭突然睁眼，黑眸里暗流涌动，阒黑幽深，强悍的气势让成岚瞬间动弹不得，但他知道肯定是错觉，两人相顾无语，千言万语流动于眼波间，虽然只是几秒的沉默，对成岚而言却像是天长地久。
在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窒息时，魏之庭轻轻一笑，形状好看的红唇噙了抹妖艳之花：「我才不相信叔叔舍得伤害我，你最爱我了，不是吗。」
──什么爱不爱的，胡说八道！
他心里吐槽，但男孩专注的黑眸太过认真，可这话到底是在撒娇、还是在挑衅，成岚一时间突然闹不明白了，刮胡刀就这么僵在魏之庭精巧的喉结处。
男孩静静仰望着他，明明是处于劣势的角度，可那双灼灼燃烧的眼眸，反而像游刃有余的狩猎者。
第28章 必须是爱情
成岚被不明所以的精锐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手上一抖，锐利的刀片轻轻划过男孩细嫩的脖颈肌肤。轻微的刺痛感让男孩瞬间眉头微拧，但还是维持扬起脖颈的姿势，一副悉听尊便的全然信任。
细小的血珠瞬间泌出，宛如雪地上绽开的红梅，更如燃烧的太阳，瞬间引燃了成岚的心火。
「抱歉！」成岚哑声道歉，下意识用指腹抹去正徐缓滴落的血，男孩突然攫住他的指尖，拉着他的掌心贴上自己脸颊。
「叔叔，你没有回答我，你爱我吗。」
男孩的声音低沉软腻，用讨要糖果的可爱语气询问，却没有减少这问句的荒诞性。成岚顿觉自己掌心仿佛被块火焰灼烧，再也稳不住大人游刃有余的态度，惊慌地抽手，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又在胡说八道甚么？」他迅速从浴缸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
可发问的小混帐却眉眼含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支着下巴，随手拢拢自己的湿发，几滴水珠从他高挺的鼻尖滑落至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亦如成岚震荡不已的心湖。
「叔叔，你怎么了？小庭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你、你明知故问，小混帐！
成岚被眼前那张噙着坏笑的俊美脸庞气死，因为他从男孩含笑的黑眸中，看见自己恼羞成怒的红脸。
但过了一秒，他又突然为自己的念头想死。
──羞什么羞！成岚，你有毛病啊？！
面对男孩摆明耍无赖的笑脸，他不知道该不该发怒，可此刻又冷静不下来， 他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只能气鼓鼓地扔下刮胡刀，转身就离开浴室。
看着他怒气冲天的背影，魏之庭笑得更开怀了。
他缓缓起身，随手拿过浴袍披上，看着镜中那因幸福到极致而变得扭曲的笑脸，拼命地压抑自己想要纵声狂笑的冲动。
──成叔叔有多生气，就代表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管他是不是爱情， 成叔叔是他的！他不要再忍耐了。
成岚逃到客厅，心跳依旧荒腔走板，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啊，对，肯定是易感期的缘故！
他摀着乱跳的心脏，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在意方才怪异的氛围，而此刻怀中的手机正好大响，掏出一看，果然是苏荷。
他缓了一口气，这才点开讯息。
──「我接受这份工作，是为了报答老师的恩情，才不是卖你人情！」
看着这欲盖弥彰的解释，成岚不禁觉得好笑。
──「是是是，谢谢苏大师，以后请多指教。」他这么回复。
因为方才浴室的插曲，车上气氛尴尬得很，没有人先开口。后座的魏之庭紧紧盯着后视镜，成岚看似专注于车前状况，但薄唇抿得死紧，眉心拧成川字，昭示了他的烦躁与压抑。
想到成叔叔因为自己而心烦意乱，魏之庭就压不住嘴角的笑，连忙紧紧咬住后槽牙，此时成岚擡眼看了后视镜，撞见他阴阳怪气的表情，眉心拧得更紧了。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自己严肃过头，还是小庭青春期爱作怪？？ 但追根究柢，捉弄大人就是不对！……找个机会好好说他一说，嗯！
成岚心里还在筹划着该怎么开口，怀中手机又响了，见是苏荷打来的，他便按下免持听筒模式。
第29章 爱要大声说
「成岚，你等等把舞台剧的脚本传给我，十一点前过来接我，有些事情我想当面跟赵老师确认。」
苏荷说了一堆，无非就是趁机指使他，成岚微微拧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剧本我十分钟后传给你，但我不是你的司机，要去哪儿你自己打车去。」
「我不管，十一点我没有看到你出现，我就回绝赵老师！」女人霸道地说，立即切断通话。
听着话筒的嘟嘟声，成岚不禁拧眉，但也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苏荷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成也苏荷、败也苏荷，气死个人！
他才刚挂掉手机，后座的孩子突然闷闷开口：「……我不喜欢你跟苏荷走这么近。」
听到那句喜欢，成岚瞬间烦躁起来。
「别老把爱与喜欢挂在嘴边，更何况这只是工作，不要挖苦我。」他握紧方向盘，刻意压抑怒气，险得声音格外干瘪。
「工作？跟前女友共事，这算什么？」
男孩依旧不依不饶，仿佛是吃醋的正宫，惹得成岚倍感烦躁，联想到刚才那个暧昧的气氛，再也稳不住平时处理公司的冷静态度，没好气的回复：「别对大人的事情指手画脚，你不明白我的难处。」
这活像讨厌鬼的回复惹得魏之庭顿时怒火中烧，可见成岚脸色难看，他喘了几口气，知道他的成叔叔吃软不吃硬，于是决定先放下姿态，软化了表情，刻意耷拉着眼睛，哽声说道：「……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女人喜欢你嘛。」
成岚没有答腔，他看向后视镜，他宠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可怜巴巴的，活像个担忧父亲再婚就要把他扔进森林喂狼的小可怜，魏之庭经历了太多，心思难免细腻，可受到早上那怪异氛围的影响，他不禁暗忖自己是否把这孩子给宠坏了……
即便他不想再生气，可也没有打算给小孩好脸色看，眼见学校就在眼前，他抿抿唇，停下车子，没有二话，但赶人下去的意图明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