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酌突然明白老师和学生为什么是对立面,这些老师为什么防范着学生了。
学校的生存守则便是如此——杀死对方,就可以成为对方。
例如白天那个女老师,她杀死了校长,便成为了校长。
闻酌打开一条门缝,外面一片混乱,有那些老师挡着,暂时没有学生冲向楼梯,但整栋楼的电闸已经被拉了。
闻酌拉过席问归,悄无声息地潜上二楼:“我去档案室,你去找罪者线索。”
席问归刚想拒绝,却被闻酌捏过下巴,在以为要吻上来的时候,闻酌又带着一丝戏谑推开:“快去吧,满脑子只想和老师接吻的坏学生。”
“……”
闻酌绝情地上楼,上面应该没老师了。
但刚在四楼楼梯冒了个头,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声怒骂:“该死!”
是那个刚成为校长的女老师。
闻酌后退着,躲进三楼地第一间房,从门缝注视着匆匆下楼的女校长。
这次应该真的没人了。
他踏上四楼,如法炮制地进入校长办公室,再潜入档案室。
杂乱的档案室已经收拾好了,档案都摆回了原位。
他打开手电筒,翻开就近的一本档案。
第一页是一个叫王择的人,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资料,姓名,哪一年哪一天入校,他在学校的表现,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脸闻酌见过,是高二七班坐在角落四组靠窗的那个学生。
但这是第六届的档案。
如今是第十七届,第六届的学生竟然还没毕业。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没有时间递进的副本,其实可以理解,学校的一切都会在某一个时间段轮回,永远都是同一批npc,但这个副本有时间的递进。
没人就算了,每一届新加入的学生又是从哪来的?
他从数字最小的档案架翻起,发现第一届全校也只有四百个学生——有部分学生档案的最下方写了死亡两个字。
他甚至看到了任一珩这个名字,他竟然是一届的学生,十七年了,他始终保持着少年的模样,体内却藏着一个可怕老去的灵魂。
到了第二届,全校只多了72个学生,高三的那些学生也并没有毕业,依旧留在学校里。
第四届又增加了七十多位学生,上一届同样有不少学生上了死亡名单。
第五届,第六届往后的每一届都是这样,每年增加的学生数字都在大几十左右。
而问题在于,每一年的学生入学时间都都不一致,七八十名学生分布在每个月月底的那几天——正是他们这些乘客进入的副本的那几天。
答案清晰明了了——这里除了一届存活至今的学生,其他人都是曾经进入这个副本的乘客。
每年增加七八十名新生,刚好对应了副本百分之七十几的死亡率。
这里的老师都曾是学生,从月考中取得好成绩是他们晋升成老师的正当手段——不正当手段就像此刻的楼下一样,杀死他,成为他。
闻酌轻吐一口气,接下来的随意翻找倒是把罪者望在了脑后,因为出现了一点更严重的事。
他发现每一年都有一份特殊的档案,都是新生,但却和其他人不同,他们于八月初入校,并在一年后顺利毕业,照片上盖着红章。
今年的例外是那个叫齐春的女学生,那个样样考试满分的学生。
档案上写着她家境贫穷,父母惨死,无人供她上学,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论坛上看到了这所学校的招生简介,为包食宿学费所吸引而来。
但就在前几天,她喜欢新来的男老师这个秘密被暴露,受不了流言蜚语跳楼自杀了。
好巧不巧,这个男老师叫闻酌。
如果齐春已经自杀了,那么昨天他在七班才见过的那个齐春是谁?
他靠在书架旁休息了会儿,看了下手机里的弹窗。
这个副本没有线索收集的提示,大概是因为难度的原因, 再有提示不合适。
莫轻燕与老师师生恋是个支线任务, 已经显示完成,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弹窗信息。
副本才进行两天……本不该急的。
手电筒的光在黑夜里并不显眼, 闻酌朝光里伸手, 修长的五指已经很久没闷在手套里解剖尸体了。
他似乎生来就与死亡有缘。邻居家的猫死了,其余孩子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蹲下来,将猫放进水里。
猫喜欢鱼, 或许更愿意水葬。
然而被恰巧回家的邻居看见, 认为是他杀死了猫。于是新一轮的暴力责怒、厌憎恐惧开始了。
他从不为之难过。
他见证过很多死亡——但如果死亡降临在自己身上呢?
回顾以往, 他好像从未想过这点。
嘈杂的声响惊醒了闻酌, 他从思绪抽出神, 继续翻找其他的档案。
但他并没有在那几个班级的档案中翻到属于“转学生”的档案。
也是, 如果翻看档案就能找到罪者,那未免太轻易了……虽然进入档案室的过程和代价并不轻易。
但他们的身份应该早就进入了学校,否则闻酌没法和那个叫齐春的女孩发生师生恋……但在他本人没进入副本之前,是什么东西在使用他的名字进行剧情?
他想到了教师公寓的那两尊雕像。
来之前的‘他们’是雕像, 死之后的他们也会变成雕像,加入学生的阵营, 永远地留在副本里。
难怪这个副本的角色用的是他们的本名,或许等他们死后,17届某一张空白档案就会出现他么的名字和照片。
他又翻看了一遍其它班级的, 也没有自己和其它乘客的档案,只看到了一个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名字——朱瑾冉。
档案上显示朱瑾冉今日入校, 是高一新生,还有明确的姓名、照片。
暂时只有朱瑾冉,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档案。
按照已知信息,死亡的人会变成雕像成为这个学校的新生,但是明明康海、曹圆的名字都已经变成了灰色……为什么只有朱瑾冉成为了新生?
换句话说,变成灰色的这几个名字里,只有朱瑾冉真的死了。
闻酌试图把乱糟糟的信息连起来,这些副本不像设计好的游戏逻辑圆满自洽,找到足够的线索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而需要自己去理,去分类,去判断下一步要怎么走。
档案室已经没有多余的信息了,他不再拘于这里,离开的时候意外在门口花瓶的插缝里发现一张照片。
照片场景看起来也是一个档案室,没有光源,却散着淡淡的柔光,就好像那些屹立在黑暗的书架自带发光。
照片里的档案室不是他现在身处的地方,因为那些档案架更为复古高大,照片看不到顶端,亦看不见边界,但却给了闻酌一种怪诞的熟悉感。
他将照片收入口袋,一走出校长办公室,既听到手机叮得一声:
【——玩家席问归已公布今夜罪者线索:月亮。】
他走到三楼,被一道黑影拉进门里,某坏学生抵着他的脖子:“老师夸夸我?”
“效率不错。”闻酌懒得挣扎,“不过‘月亮’这个提示是不是太抽象了?”
“好像是有点。”席问归圈着他,“老师要是给点奖励的话,我可以描述得详细点。”
闻酌敷衍地亲一口:“说。”
席问归:“是一张窗口画,窗外一幕夜空,只有一轮细长的月亮。”
他描述得很没意境,但是闻酌理解了:“是指罪者坐的位置能看见窗外的月亮?”
席问归嗯哼了声,继续蹭着他脖子:“我好像看见罪者了,不过他没我快,被我发现后就跑了。”
闻酌:“有什么特征?”
席问归:“只看见了背影,不高,大概一米七三左右,很瘦。”
没什么参考性,高中的男孩子基本都这样。
“所以我们缩在这做什么?”闻酌撩起眼皮,“别告诉我你等不及副本结束了,想在这里做/爱?”
席问归一顿,想象一下那种画面,竟然有点微妙的兴奋。他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却像寻常人一样本能地红了耳根。
他拉着闻酌的手摸向自己的心脏:“从今晚找到你开始,我就有点高兴。”
闻酌:“高兴什么?”
席问归坦诚道:“不知道。但它跳得更有力了。”
闻酌半晌没说话,他收回手,安静了会儿说:“席问归,我不知道你——”
他只说出开局几个字,后面的话被收了回来:“副本结束再说吧,走了。”
“我们不能走楼梯。”席问归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下面一团糟,那群老师被解决得差不多了,学生很快就会上来搜漏网之鱼。”
席问归卷在手臂上的绳子起了作用,差不多能从后窗坠到二楼的位置,剩余的高度跳下去不成问题。
闻酌扯了下绳子,很结实。
他说:“下去接我。”
席问归眯了眯眼:“你好奇怪,亲爱的。”
闻酌听得头疼:“你又从哪学来的称呼?”
席问归眨了下眼。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黑色的,有光的情况会泛蓝,从前毫无波动的时候会带一点神性,天生具有无悲无喜的怜悯。
最近它染上情绪的次数变多了,有时像天真的鱼,有时像好奇的猫,玻璃珠子一样漂亮,深邃。
闻酌一把将他扯过来,蹭到嘴唇了又倏地停下,抬起下巴移动到眼睛的位置,轻轻碰了下。
黑长的睫毛扫得他有点痒,太久没喝水了,嘴唇很涩。
他平波无澜道:“他们上来了,该走了。”
席问归顺着绳子滑到末端,跳进松软的花坛。
夜色太深,他看不清三楼窗口闻酌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人影。
心口莫名一跳,有种闻酌就要转身离开的感觉。还好只是错觉,闻酌只是转过身,和他一样顺着绳子滑落,然后精准地跌进他怀抱。
闻酌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抓着绳子下落很考验臂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扯得疼,不过在席问归看过来之前已经恢复了正常。
“今晚可以休息了吗?”
“不。”闻酌跳下花坛,“我去一趟雕像馆。”
他对档案室找到的那张照片莫名在意,如果这个副本真的还有一个大号档案室,那一定在他没去过、且更隐蔽的建筑里。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雕像馆了。
行政楼前的闹剧还没结束,不知道明早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只能绕路走,远远地藏在阴影里,看着行政楼前一个个倒地的老师,当然也有学生。
他们像是慷慨赴死的士兵,不怕阻碍与死亡,一心只想扳倒眼前的敌人。
也是……他们都曾是列车的乘客,因为通关失败留在了副本里,三年、五年、甚至是十七年,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囚牢大的学校,还要因副本规则维持着天真的笑容。
“齐春你扔哪了?”
席问归对他还记得齐春这事很不满,但还是说了:“树林那边有个湖。”
“……明早你去给他捞上来。”
席问归:“老师……”
闻酌面无表情:“别撒娇。”
他们穿梭在树林里,路过了那个先前绑住自己的小屋。
又走了一大截,雕像馆的轮廓终于在深夜中若隐若现。
周围很安静,看不出有没有雕像潜伏。
如果手电筒对雕像馆的雕像没用,那要怎样才能潜进去?总不能硬刚,他们就两个人。
田爽和康海的名字都已经变成了灰色,现在审判者阵营除了他和席问归,就只剩下一直没出现的贝柠与走散的汪丰。
汪丰是在雕像馆和康海走散的,可能还在这里。
又潜近了些,闻酌半蹲在树后,注视着雕像馆的大门,两边都有东西看守,它们一动不动,好似就只是人畜无害的雕像。
雕像馆的风格也与学校的其它建筑格格不入,更为宏大复古,想从外墙爬进去是不可能的,一楼与二楼的层高约莫有五六米。
要么找到其他的入口,要么从正门进去。
闻酌有了大概的推测,他对一旁的席问归说:“我们分开走,绕雕像馆一圈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
席问归:“我跟你一起。”
闻酌:“太浪费时间了,我想赶紧结束,好好睡一觉。”
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席问归还是同意了。
两人一人一边,沿着雕像馆的轮廓前行。闻酌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身后传来一些轻微的咔擦声。
“谁?”
刚回头,一道黑影就扑上来,死死掐住了他脖子。
闻酌认出了他——是昨晚就被抓到、名字已经变成灰色的曹圆。
“你白天在哪?”闻酌自问自答:“雕像馆?”
曹圆看起来并不能说话,因为他的唇缝被薄薄的泥塑连在一起,无法张开。
闻酌脖子的旧伤还没好,又平添新伤,他艰难问:“你想杀我,是因为杀掉还没变成雕塑的人,你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
雕塑动作一顿,随后下手力道更重了。
闻酌没太反抗,任由窒息感逐渐吞没自己。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迷恋死亡的气息。
但如他所想,他并没有死。
再睁眼,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皮肤表面附着着沉闷的泥塑,眼睛只能透过小小的孔窥伺外面的一切。
身体也沉重无比——难怪那些学生掉进水里都爬不出来。
绕了小半圈的席问归眼皮一跳,他瞧了眼手机,小鱼崽的名字变成了灰色。
他眯了下眼:“骗子。”
第88章 十七中
身上的泥塑慢慢掉落, 曹圆终于看见了自己虽粗糙但有温度的皮肤,也能发出声音了。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干涩的嗓子才舒服很多。
对于代替他成为雕像的闻酌并没有感到波动, 他虽然很少主动害人, 但在主城的这么多年早就磨灭了他为数不多的人性。
为了活着, 为了要做的事, 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他给贝柠发了条信息, 但没有得到回复。
他伸展了下酸痛的四肢,便马不停歇,想穿过树林回到学校里。
但他没想到,有人正在前路等着他。
一道黑影从他刚刚经过的树后出来, 一拳揍得他摔倒在地, 眼冒金星。
他试图爬起来, 却又被揍了一拳。
“咳咳——为了那个闻酌?”曹圆跪趴在地上怪笑两声,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找找他, 看看他是给一个吻, 还是像我杀了他一样杀了你。”
谁都不知道这个副本什么时候结束,如果不能在结束前变回人的样子,他们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了。
到时候,爱人还是爱人吗?朋友也不可能再是朋友。
不过在找贝柠和田爽下手之前, 曹圆还是优先选择了无关的其他人——闻酌就是那个刚好闯进视野里的其他人。
席问归脸上笑意不复,他掐着曹圆下颚, 将一个一百五六斤的成年男人拖着走,直到进入一个木屋。
如果闻酌在这里,会发现这就是不久前他被绑的地方, 地上还散落着几节绳子。
曹圆没有反抗的能力,他被席问归五花大绑捆在了椅子上。
席问归:“赌一波运气怎么样?看看是小…闻酌先找到你, 还是罪者或其他人先找到你。”
如果是闻酌先找到曹圆,那他还有活着的机会,闻酌让他成为自己的雕像替代品,他还可以去找别的人当代替品。
但如果是罪者发现了曹圆,那他只有死亡一个结局,罪者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投自己票的审判者。
曹圆啐出一口血痰,冷漠道:“你以为走出雕像馆是件容易的事?碰到任何一个雕像都可能被围攻至死,否则我怎么会花了一天多。你怨不得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说得对,所以我为他准备后路也是天经地义。”席问归站在门口,有种高高在上的漠视感,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
曹圆看见席问归点燃了一张‘票’,他不知道票的用处,但大概猜到,除了闻酌,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找到自己了。
因为他是席问归给闻酌留的后路,席问归要保证副本结束之钱闻酌还能变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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