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
“列车上没办法买东西。”
闻酌点点头:“不是说过黑色很沉闷?”
小时候刚被席问归带回家的时候, 闻酌非常不爱说话, 有时候一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非常闷,性格也很怪,明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在人群里也不会害怕, 但就是异常的孤僻怪异。
小孩子喜欢的一切他都不喜欢, 成年人喜欢的他同样也不喜欢。
就连买衣服, 从小也只要沉闷的黑色。
席问归总试图改变他这个喜好, 但一直改到成年都没能完全改过来。
“我不应该试图改变你的喜好, 以后我会尊重的。”席问归坦然认错。
“砰”得一声。
浴室的门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席问归不明所以,不知道哪句话出了问题。
那谁是这么说的啊……不会试图把对方变成你想要的样子,要学会尊重。
五分钟后闻酌才出来,衣服已经穿好了, 还算合身,头发湿漉漉的, 有几缕贴向了额头的皮肤,使他很像十七八岁的时候,孤僻乖戾。
席问归看了好久才回神, 抵了抵发痒的上颚。
说是豪华套间,但其实床铺也就一米宽, 两张铺子面对面,中间有一条狭窄的过道,也许就豪华在可以上锁的私密性,不至于谁都能推门而入。
但火车么,隔音也就那样。
隔壁暧.昧的喘息一直到将近早上才平息,闻酌转了一夜的手术刀。
这把‘失落的手术刀’如它的介绍一样,确实连个脑袋都削不了,实在被层层血迹浸得太钝了。
席问归醒来,便看到闻酌坐在他床边,手里寒光微闪。
“……”他想了想说,“列车上可没有供你摆放标本的地方。”
“车上的报警热线有用?”
“当然有。”
“在车上犯什么罪才会进监狱?”
“杀人?强.暴?”席问归躺在床上,“其实还要看列车长的心情。”
“一辆列车的所有规则都由列车长制定,物价,量刑……”席问归指尖突然多了一张票,等闻酌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股熟悉的晕眩席卷而来。
“不要勉强。”他倒在了席问归身上,耳边的声音飘忽带笑,“我攒了很多,不用客气。”
后背抵着熟悉的温度,闻酌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晚上,他难得没有生气,而是盯了席问归很久。
“……”席问归做什么都会被盯着,还不如生气。
对面厢房里的应该是一对伴侣,至于是哪种层面的伴侣就不得而知了。
男的喊了声:“吃晚饭去。”
闻酌看了看时间,确实到晚上了。
不过很奇怪,所有的车窗都是一片漆黑,本质上并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在车上生活久了绝对会遗失昼夜的概念。
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
这里的乘客依旧十分清晰地辨别着白天、黑夜,甚至比现实里的昼夜相交更敏.感。
车上有两个餐厅,分别在三号车厢和二十号车厢。
三号车厢接近车头,也就是列车长所在的位置,二十号车厢是这辆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
物价贵确实贵,一包巧克力五十个车币,一盒泡面七车币,加上水泡要十币,一碗带咸菜的白粥十五个币。
其余更贵的就不说了,至少新上来的乘客吃不起。
闻酌点了一碗粥,慢腾腾地喝了两个小时,车上的活动空间太少了。
经过几天,他发现车上最多的、成本最低的娱乐活动就是性。
这样压抑的环境下,也只剩下性能释放绷紧的神经。
闻酌和席问归这样容貌身材上上乘的人,走在哪里都会有无数目光略过,知道住在后半段车厢里的人不能随便招惹,于是闻酌倒是没遇到态度强势的,主动贴上来反而不少。
第N次拒绝后,闻酌已经开始觉得两个站点之间的休息时间十分多余了。
“小鱼崽真受欢迎。”
“车上的针线什么价?”
“车上不卖针线。”
在你一句我一句中度过了六天,闻酌没碰到杜苓和费允笙过,赵小薇也没联系过他。
席问归忍耐了两天,终于没忍住问了:“我以为你会问,我是因为什么罪上的列车。”
他为重逢准备的第一个答案就是这个问题。
可从副本见面开始到第一站休息结束已经十天了,闻酌一个字都没问过。
“我并不想知道。”
“好吧,看来你也不想知道我的下一站是哪。”席问归勾了下唇,“其实我们下一站目的地一样。”
闻酌没有太意外。
莫名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宿命感。
他没答话,正在准备去下一站的东西,食物,水,一卷绷带……
“带绷带做什么?”
“以防万一。”
“你不会受伤。”
闻酌以沉默应对,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列车的广播在夜晚11:55的时候准时响起:“请前往‘秋香园’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列车五分钟后到达‘秋香园’站。”
闻酌和席问归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来到每节车厢唯一的门前,这节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下。
五分钟后:“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已到达【秋香园】站,本次车门打开三分钟,请非本站下车的乘客不要下车。”
“咔擦”一声,门开了。
这次车站外的景象和之前有所不同,不再是寥无人烟的荒郊野外,车站的侧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区,半空挂着一轮浅淡的弯月。
闻酌自己家的那个小区后面也是一段火车轨道,如果不关窗,每天都能听到火车的鸣笛声,呜呜个不停。
他刚想看看其他下来的乘客,就发现对面的轨道竟然也远远的驶来一辆列车!
它的车身上印着046三个数字,与044次列车平齐停下。
车上走下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和老人隔了一节的车厢走下来一个看起来有些畏缩的女孩。
再看044次这边,除了闻酌和席问归,还有两个闻酌见过的人——聂松曼以及陶盛。
随后,044次列车的九号车厢下来一个戴着眼睛的男人。
七双眼睛打量着彼此,没人开口说话。
就在他们以为人齐了的时候,046那边的一号车厢门开了,下来了一个白发绰绰,但看脸只有四五十的中年男人,姿态佝偻。
他本来没抬头,却发现一直有道目光在注意自己,本着二十多年的警惕本能抬头看去,却震惊地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对上目光。
“你……”他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来。
他的名字叫郑多乾,是在干了二十多年的老法医。
一直注视着他的人正是闻酌。
郑多乾倒退一步,喃喃道:“不可能……”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远,没法第一时间一问究竟。
聂松曼第一个打起招呼:“又见面了,小漂亮。”
席问归微妙地抬眸:“你叫他?”
聂松曼笑容不变:“怎么了?”
席问归没说话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三分钟过去,身后的车门缓缓合上,八人慢腾腾地聚到一起,车站的广播倏然响起:“各位乘客晚上好,本站为【秋香园】站,请诸位聆听游戏规则。”
如之前一样,要找到车票,揪出罪名,票决罪者。
“本站的乘客数量为七位审判者及一位罪者,请罪者藏好自己的身份,游戏即将开始——”
“叮——”手机更新了副本信息。
【本次副本名称:《秋香园》】
【本站乘客数量:8】
【禁.忌:???(未知)】
【副本介绍:住满了居民的小区一到夜里就寂静无声,永远找不到源头的尖叫,电锯划拉在地上的刺耳声音……一天,小王在滑滑梯里跟小伙伴们躲猫猫,可一直没人找到他,等他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他悄悄爬了出去,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歪着脑袋的鬼,它咧嘴一笑:“晚上乖乖在家的才是好孩子哦!”】
【亲爱的乘客们,扮演好您的身份,在秋香园度过愉快的三天一夜吧!】
【您的身份:审判者】
【您于本站的角色身份:尹白海】
【住址:15栋一单元701】
【综合死亡率:63%】
这次的副本介绍多了很多东西,游戏模式看起来也更复杂了,似乎还涉及角色扮演。
对面车上下来的女生怯弱地问:“综合死亡率是什么意思?之前的副本没这条啊……”
聂松曼依旧穿着那身旗袍:“只有副本历来的乘客死亡率达到六十以上,才会有这条警示。”
戴眼镜的男人深吸口气:“又是难度很高的副本啊……不过还好,就三天半。”
这些闻酌都没在意,始终看着郑多乾,他问旁边的席问归:“在一号车厢的一定是新乘客?”
席问归:“反了,在一号车厢的不一定是新乘客,如果两站之间休息时间太短,像只有几个小时,那就可能被分配到一号车厢去引导新人,比如上一站的杜苓。”
“但新乘客第一站一定是从一号车厢下来。”
所以这一站里,极可能只有郑多乾一个新乘客。
闻酌晦暗不明的瞳孔与夜色融为一体,让人看不清分毫。
郑多乾距离他五六米远,一直没敢看他的眼睛。
那个从前满口正义,满口无论如何都要还死者一个公道的法医,如今却乘上了这辆充满罪与恶的列车。
无论什么原因,都背弃了郑多乾曾经引以为傲的信仰。
【滴……任务加载中】
【任务已启动】
【主线任务一:找到下一站的车票】
【主线任务二:揪出‘秋香园’的罪名,抓住罪者】
【主线任务三:请在三天一.夜内自行找到逃生的办法。】
【当前任务:前往秋香园,独自回到‘自己’的家中】
主线任务也比李家村多了一条。
通常来说,站点的主线任务都是关乎玩家生死的任务,完不成即死。
也就是说,在这一站里,不仅要找到车票和罪者,还要想办法逃脱。
逃脱什么呢?
“看起来第一晚就要分开啊……”聂松曼若有所思。
“任务说要独自回到家里,大家都住几栋?”
“现在不好说吧?大家被迫落单,万一刚好被罪者逮到了呢?”这次的乘客之间充满着不信任。
闻酌只是看过来一眼,席问归就坦白得彻底:“19栋二单元301。”
【刘雅民:san值90,罪恶值88】
赵乔钟应该是那个一直在暗戳戳打量众人的老头,苏玫毫无疑问是那个除聂松曼以外的唯一女生,郑多乾不用说, 刘雅民大概率是戴眼镜的男人。
让闻酌意外的是, 这次不只有他和席问归的罪恶值奇怪, 还有一个聂松曼, 她的罪恶值和席问归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 罪恶显示“???”并不是什么特例, 列车有某一类特殊的人或特殊的罪行,罪恶数值就会以这种方式呈现。
当然,比起三个问号,闻酌的∞显然更惹人注意, 特别是那个刘雅民,推着眼镜看了他好几眼。
八个人都没什么交流的意愿, 便直接往小区的方向去,唯一的新人郑多乾没有任何疑问,不知道是在一号车厢已经被人解答过疑惑了, 还是根本不想问。
这个小区就叫秋香园,他们需要穿过废弃的轨道, 找个门进去。
结果没想到小区看起来近,但其实还有点远,隔了约莫七八百米,轨道与小区之间还有一个湖泊。
湖水在夜色里幽深得很,多看一眼好像都会被里面的怪物吞没。
从始至终,闻酌和郑多乾都没交流一句话。
一个走在最前面,一个远远地跟在最后面。
席问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私语:“你认识?”
“嗯。”顿了顿,闻酌又说,“我师父。”
“这样……”席问归回首看了眼,却发现聂松曼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和闻酌的背影。
小区外杂草很多,他们废了一番力气才靠近栏杆,苏玫一眼望到头:“这一面好像没有门……”
“翻过去?”围墙也不高。
我就不翻了,我走门。”聂松曼揽了揽旗袍,“盛盛要跟姐姐一起吗?”
不过六天,陶盛就被调.教得服服帖帖,虽然表情仍然乖戾执拗,但行为上很顺从。
跟着走了还不忘强调:“我叫陶盛。”
“诶呀,都一样。”
闻酌看过去一眼,陶盛强调的不是不是大名,而是盛这个字的读音。
陶盛从始至终都说自己叫陶sheng,聂松曼却一直在叫chengcheng,估计觉得逗小鬼变脸很有意思。
苏玫不像上一局的杜苓,身形比较瘦小,翻过去估计有点勉强,她一面觉得这边人多且很多男的会比较安全,一面又觉得同性相对比较靠谱。
她咬牙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走哪一边。
刘雅民已经攀上栏杆翻进去了,栏杆顶端虽然尖尖的,但只要注意点问题不大。
眼看着聂松曼就要走远了,苏玫下定决心追了过去,同等实力的情况下,至少身为同性的聂松曼不会无故对她产生“恶意”。
这是她经历的第三局游戏了……前两局都只有她一个女生。
赵乔钟也亦步亦趋地跟上:“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摔。”
现场就只剩下三个人,闻酌,席问归,郑多乾。
闻酌挑了和聂松曼相反的方向走去,一个小区不可能只有一道门。
席问归这次没跟上,而是翻上围栏,长腿一跃跳了下去。
他隔着围栏冲闻酌笑:“小鱼崽,明天见。”
闻酌瞥去一眼:“列车上不卖针线,居民楼里一定有,你小心点。”
说不定这三天的某个早晨起来,就会发现自己嘴被缝上了。
席问归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身后远远的一阵脚步声,闻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郑多乾。
从车站碰上面开始郑多乾就一直处于震惊的情绪里,不知道是震惊闻酌也收到了车票,还是震惊自己会和闻酌在这样的场合下再会面。
作为曾经的师父,郑多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责怪闻酌背弃律法,批判闻酌不该犯罪?
如果实是在现实里相遇,郑多乾一定会这么做,或许还会亲手捉拿闻酌归案。
可是……可是作为师父的他也不干净,又有什么理由去说闻酌?
他想起很早以前,有人对他说,闻酌这孤僻怪异的性格挺反社会人格的。
当时他嗤之以鼻,把那人臭骂了一顿,说闻酌是自己见过的最适合做法医的人。
虽然闻酌冷漠了点,但郑多乾从不觉得他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但如今……
“为什么?”前面的背影倏然停下,问道。
郑多乾嗫喏了下唇,在曾经最优秀的徒弟面前,他连辩解的话都难以启齿,沉默半天只挤出一句:“我有苦衷。”
“任何苦衷都不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否则人人都这样,社会岂不是乱套了——”闻酌语气平淡,“这是您曾经对我说的。”
当时是在处理一个杀妻案的尸体,妻子出.轨给丈夫戴绿帽,儿子也不是亲生的,这事被爆出去后不少人拍手称好,说这女人自作孽不可活,活该被杀。
甚至当时警局的实习生都这样念叨了两句,说这个丈夫估计心里太恨了,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小孩才知道真相。
刚巧路过的郑多乾听到,把他们教训了一顿。
任何苦衷和仇怨都不是杀人的理由,不然要法律有什么用?
郑多乾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苦衷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喃喃道:“我知道,不论什么理由杀了人,我都有罪……我想去自首的,可这个决定太难下了,我的囡囡还那么小,没有父亲她长大要受多少委屈……”
“可我又想,有她妈妈在,一定能照顾好她,我这种杀了人的父亲还不如不要。”
“我刚下定决心,换好衣服,整理了一下仪表,把家里挂在墙上的荣誉证书拿下来……就看见门口多了一张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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