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不夜君)

助理等在外面，姜凌走过去他拉开车门，“熠少，我们现在去枫山，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上了车姜凌把车窗放下来望着外面倒退的景物，路过的行人，很久之后问助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助理顿了顿，“你说夫人？”
“嗯。”
她可能确实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这声妈姜凌叫不出口。
“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惜命运多舛，遇到许总之后没过几天好日子就病了。”助理说：“再多的我不方便说，熠少到时候问许总吧。”
姜凌点了点头，拿出许少霆给的手机打开网页搜索言安若，除了关于她演艺生涯的介绍和她跟许少霆的那场婚礼，其它都搜不到。
退出来重新输入许少霆的名字，资料就更少了，能搜到的家族背景也只有寥寥几笔。
许家自民国起发家，做实业发展成滨海商业巨头之一，二十世纪初因为社会原因没落过，兄妹五人争夺摇摇欲坠的家产，最终家产尽数落到了凭空杀出来的私生子许少霆身上。
传言许少霆的母亲是舞女，所以他连入族谱都没资格。他原本也不姓许，跟着母亲姓张，名字是接手许家之后按照辈分排名才取的。
也有说许少霆的母亲是许家当时的佣人，勾引许家老爷子怀上了许少霆，许少霆严格意义来说，是那一堆兄弟姐妹的小叔。
这些传言都没有实据，接手许家之后许少霆很少在媒体面前露脸，言安若也是因此隐退，安心做许太太。
查不到更多信息，姜凌索性收起手机，继续看着外面发呆。
枫山位于城郊，是一处4A级旅游区，唯一的住宅区是位于半山腰的小型别墅群，一共十五栋，是个闲人免进的地方。
车子驶进别墅区大门，雕龙画凤巍然耸立的大门后有一条近两公里的林荫大道，周围的树木遮天蔽日，白日青天把路面遮得像傍晚一样。
这里每一栋别墅都坐落在树丛中，相隔很远，单看像是坐落在深山老林里的荒宅，又因为装修豪华，处处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车直接开进别墅大门在围栏圈起来的广场上停下，助理下车打开门，带着姜凌往里走。
从广场到别墅门口走了五分钟，姜凌望着眼前的别墅，有种强烈的不自在感。
书没读多少，却想起刘姥姥进大观园。
助理推开厚重的木门，姜凌跟着走进去，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涌动看着姜凌
许少霆端着个碗从另一边走出来，往门口看了一眼把碗放在桌子上搂住她的肩，“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言安若点头，脚步控制不住往前走，“我不会很激动的。”
姜凌无法再挪动脚步，她一步步走过来，眼泪紧跟脚步往下掉。
她的眼睛确实和自己很像，只是睫毛更长，又化了淡妆，更美艳一些，眼泪落下像荷叶上滴下的露珠。
助理退后关上门出去，言安若走到姜凌面前，仰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小心翼翼伸手去拉他，“宝宝……。”
姜凌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叫宝宝，抖了一下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言安若越哭越凶，抑制不住哭出了声。姜凌手忙脚乱拉住她伸过来的手，她往前直接扑进了姜凌怀里，“宝宝，妈妈找到你了，找到了。”
她的哭声让姜凌的心情从复杂到难过，一只手拦住她的肩，半天憋出句，“别哭了。”
许少霆也走过来，把言安若从姜凌怀里拉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她，“说好不哭呢，等会儿发病了你还想不想和他好好说话。”
言安若一边抹眼泪一边朝姜凌笑，笑得有些难看，“不哭了，不哭，应该高兴。”
许少霆揽着她往客厅走，护士从刚刚许少霆出来的方向过来，端起许少霆放在桌上的碗送去客厅，“汤趁热喝，别激动。”
言安若一直回头看姜凌，姜凌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我自己能走。”言安若推开许少霆，往回走了几步把姜凌拉到沙发上坐下，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这么瘦，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挺好的。”姜凌说：“瘦是因为在长个儿。”
“比你爸都高了。”言安若再次把眼泪擦干笑起来，“你生下来那么一点儿……。”
姜凌不自然躲开她的视线，瞥见茶几上的汤伸手端过来，“快凉了，先把汤喝了。”
碗里应该是药膳，姜凌闻见了药味儿。
言安若依旧盯着他的脸，姜凌顿了顿，盛起一口凑到她嘴边。
这口汤言安若喝地一脸不舍，三口才把勺子里的汤全喝进去，又开始掉眼泪。
姜凌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一直在心底沉浮的别扭感渐渐消失，暖意毫无预兆升起，覆盖全身。
喂完一碗汤，言安若自己抽了纸巾擦嘴，把再次掉下的眼泪也擦干净，脱离了一开始的激动，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
“你该做理疗了。”许少霆扶着她起来，“我正好有话要和他说，等做完理疗你们母子再慢慢聊。”
言安若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听话被护士带走，上楼去做理疗。
许少霆等她走了重新坐回去，指了指旁边的位子让姜凌也坐下，“你妈妈现在的状态还算不错，一年中也就三四个月能这样。”
“能治好吗？”姜凌搓着被她拉过的手指，“你之前说只有我能治好她。”
“她的病主要是刺激过度，心里一直无法接受把你弄丢这个事实，你回来了她或许会慢慢好起来。”许少霆说：“你在远江的事我没和她多提，只说你被卖去了远江一户人家，你暂时也不要提，免得刺激到她。”
“我知道了。”
“国外有家医院治好过她这样的病例，我打算送她过去，你和她一起去。”
“嗯？”姜凌不解地看着许少霆，“国外？我连最简单的用语都说不好。”
“我知道，你的资料我都看过。”许少霆点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该追究的我会追究。我让你跟你妈妈去国外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照顾她，二是换个环境，让你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会派专业的团队跟过去，从各方面帮助你学习。将来家里的产业都要交到你和许弈城手上，以你现在的样子，怎么接手？”
这话让姜凌不舒服，皱了下眉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爱听。”许少霆继续说：“你难道想一辈子烤串儿？”
“也没什么不好。”
“胡闹！”许少霆拍了下沙发扶手，“你现在是我许少霆的儿子，不是远江那个小混混！”
“我是我自己。”
“呵。”许少霆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不说你妈妈需要你陪，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国外，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姜凌浑身一震，许少霆轻轻敲着腿说：“林家和我家势不两立，我是不会放你和林霂深在一个地方的。我现在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为你考虑，劝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学习提升自己。你如果听不进去，我有的是办法把你送走。”
林霂深这个名字让姜凌心里一疼，这几天暂时被压下去的情绪瞬间蔓延全身。
就算姜凌变成许熠祯，也没资格和他在一起，可等那时候，是不是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于初vs赵奶奶vs言安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第52章 抉择
言安若做理疗用了两个小时，做完让人把姜凌叫去后院，在秋千上晃着絮絮叨叨和姜凌聊天。
秋千是当年许少霆为了迎接孩子出生亲自做的，维护得很好，姜凌仿佛能看到他们对孩子的期望。
言安若自顾说了很多，说许熠祯出生时红彤彤一小只，因为早产在保温箱里待了大半个月，抱出来之后几个保姆轮流照看，一秒不敢松懈。
又说没想到早产也能长那么快，转眼就肉嘟嘟一团，整天咧着嘴笑。
姜凌认真听着，偶尔嗯一声。言安若也不计较他的冷淡，依旧说得很开心。
要接受忽然冒出来的父母和新身份有些别扭，可姜凌还是从这些言语里，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股的温暖。
来自一个正常母亲的温暖。
晚饭时候许弈城也被接回来，一家人吃团圆饭。
桌上言安若不停往盘子里夹菜，姜凌吃得下一秒就能吐出来，抬头见许弈城坐在对面埋头苦吃，只夹自己面前的菜。
许少霆和言安若并不像厚此薄彼的人，只是对许弈城确实有些冷淡。
夜里留宿在枫山，俩人的房间在同一层，言安若睡下后姜凌也上了楼，许弈城紧跟其后，在走廊上问姜凌，“你不喜欢爸爸妈妈？”
姜凌被他问得一愣，回头问：“你想表达什么？”
“我今晚没听到你叫他们。”许弈城笑着说：“她应该很希望听见你叫她一声妈妈。”
“不存在喜不喜欢，我只是不习惯。”姜凌说：“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许弈城笑了一声，朝姜凌打了个响指。
“该是你的东西总会是你的，我抢不走。”说完姜凌推开门走进房间，关上门后靠着门叹了口气。
入侵了一头鬣狗的领地。
这栋别墅和城里那栋不同，处处透着奢华，姜凌连淋浴都不会弄，只好合衣躺在床上，打算囫囵睡一晚。
可惜囫囵了一个小时也没睡着，姜凌爬起来打开阳台门，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鬼影重重的树林忽然很想抽烟。
脑子刚想起抽烟，空气里飘来烟味儿。
姜凌转过头，隔了一米的阳台上，许弈城正在抽烟，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灭。
他今年不超过十四，居然抽烟？
“刚刚没聊完就跑了，那么怕我？”许弈城朝楼下弹了下烟灰，“睡不着，在想你的……男朋友？”
姜凌震惊地看着他，他把手里的烟和火机抛过来，“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小孩子不要抽烟。”姜凌凌空接住烟和火机，“明早我会去告状，你想一套说辞吧。”
“操！”许弈城骂了一声把烟踩熄在地上，“这个家谁也不准抽烟，你也不行！”
姜凌笑着点着烟抽了一口，吐出烟圈趴在栏杆上，“你爸知道你骂脏话吗？”
“我不止骂脏话，还谈恋爱打架，你要去告状吗？”
“为了你刚刚那句话，会的。”
“说你男朋友那句？”
姜凌顿了顿又抽了一口烟，“他不是我男朋友。”
“可惜。”
也许是黑暗的掩护，许弈城和白天判若两人，但正是这样的许弈城，让姜凌觉得现在的日子总算有点儿真实。
“我其实挺想撮合你跟林霂深的，这样你或许就会被赶出家门，这个家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那你别想了，我和他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怕配不上他？”
姜凌转头瞥了他一眼。
“你这人真麻烦，从资料里看你不是这么窝囊的人。”许弈城满脸鄙夷说：“虽然我不会把许家让给你，但顶着许家大少的身份，你还怕配不上？”
“已经错过了，无论我是什么身份，和他都是不对等的。”姜凌把烟整包揣进兜里，“小屁孩儿不要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烟没收了。”
许弈城哼了一声，“诶，说真的，你跟着妈妈去国外吧，等过几年回来，也许你们还有机会。”
姜凌沉默着抽完一根烟，转身回屋坐在地上靠着床，回想许弈城的话。
和林霂深有没有机会是另外一回事，许少霆说过，他和林家势不两立，等从国外回来，遇到什么事是不是可以帮一帮林霂深？
还有言安若……。
林霂深在家浑浑噩噩呆了几天，林铖终于看不下去把人送去了学校。
远江肯定是回不去了，林霂深也不想回去。之前江舒染联系的私立高中离家远，教学也一般，林铖把林霂深安排回了以前的学校。
走进教室，眼前是一帮熟悉的人，远江几个月的生活仿佛一场梦。
“林少！”最后排的人抬起手，“这里。”
林霂深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一群人围过来问东问西，问得林霂深一阵烦躁。
“离我远点儿。”林霂深从包里掏出书，“很烦。”
人群立马住了嘴，各回各的位置，没有一个人敢不满。
一起呆了两年，这班里有不少还是初中同学，以前林霂深虽然话不多，但态度还算温和，今天这么不讲情面还是第一次。
主要是真的烦，烦透了耳边林少长林少短的日子，让林霂深越发觉得远江的生活从来没存在过。
从食堂吃完午饭出来，手机在兜里震，林霂深掏出来，是赵恺。
和姜凌彻底决裂，和赵恺却没必要，林霂深也还有话想问他。
“你俩咋回事，电话一直打不通。”电话接起来赵恺就问：“姜凌的伤怎么样了，我卡里的钱谁转的？”
“不知道。”林霂深说：“他走了。”
赵恺顿了半天，“什么？”
“你去问他，我要知道他想什么就好了。”林霂深闭了闭眼，“他就是个疯子。”
“林霂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等……。”
“赵恺。”林霂深打断他的话，“我问你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
赵恺沉默了两秒，“你问吧。”
“直到离开远江那天，姜凌是不是都没想过和我走得太近？”
“啊……。”赵恺被问得有点儿懵，又顿了半天才说：“刚开始去公园露营的时候，他说过把你哄高兴就行，后来也说过几次别和你走得太近，他不希望你和我们混在一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林霂深，他可能就是自卑，你别和他计较。”
“呵。”林霂深笑了一声，“是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来没想到过一块儿的人，怎么能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等我联系上他……。”
“不用了。”林霂深再次打断他的话，“以后在我面前别提他。”
说完林霂深挂了电话，在树下站了半天把手里的手机扔进垃圾桶，转身回了教学楼。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属于他的世界吧。
林铖在家陪了林霂深大半个月，看林霂深虽然情绪不高，也该干什么干什么，总算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天，助理带来消息，许少霆正在给姜凌办理新身份和签证，打算送他出国。
“才刚找回来就送去国外，许少霆也是真舍得。”林铖冷笑一声问助理：“知道办理去哪儿的签证吗？”
“伦敦，陪言安若去看病，许少霆还安排了一个团队跟过去，看样子是打算重新培养他。”
“原来如此。”林铖大致猜到了许少霆的想法，晚上回来就把林霂深叫到了书房。
江舒染的打算是等林霂深高中毕业就让他出国，但现在林铖不想逼他，情绪正低落的时候逼他做不愿意的事只会让他产生逆反心理。
其次林霂深不是非得出国，姜凌去了国外，林霂深留在国内正好，免得遇到。
对于留在国内还是出国，林霂深无所谓，只回答林铖说等高考结束再说。
“嗯，我不逼你。”林铖说：“考上Q大，你要留在国内还是出国随你。LA的项目很快就结束了，我和你妈也会回国。”
“知道了。”
林铖看着他沉思几秒，又问：“之前问你有没有死心，你说没那么快，现在呢？”
“或许吧。”林霂深说：“反正您放心，我不会找他，不会耽误学习。”
死心没那么轻易说出口，林霂深相信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得到林霂深的保证，林铖买了一周后回 LA的机票，临走前又把许少霆约出来见了一面。
这次见面两人都平和不少，许少霆坐下之后林铖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喝的，“听说你要送姜凌出国。”
“他现在叫许熠祯。”许少霆说。
“行。”林铖点了点头，“许少霆，当年的事我们俩原本是协商好的，后来因为言安若病情加重你一再迁怒林家我也认了，我今天找你来，是希望再和你达成一个协议。”
“为了林霂深？”
“是，我们这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不应该牵扯到孩子，所以我希望以后你不会因为姜凌的事，牵扯林霂深。”
许少霆原本也没打算把林霂深怎么样，感情的事无关其他，林霂深没有对不起姜凌，他还把姜凌带到了自己身边。
“可以。”许少霆回答。
“你打算让许熠祯在国外呆几年？”
“不知道，待到他妈妈康复，他脱胎换骨为止。”
“五年。”林铖说：“至少五年之内，不要让他回国。五年的时间，足够抹去一些东西了。你也不希望他们旧情复燃，以后被人戳脊梁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