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不夜君)

【作者有话说】
海星一颗两颗都是情，给我一点行不行～～～～咪啾

林铖着急忙慌赶回家，林霂深也刚到，正往楼上搬书。
他应该是哭过，眼眶发红，这让林铖心里的火又烧起来几分，拐杖在地上敲了下说：“跟我上来！”
林铖的书房在四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安了门，装着指纹，平时除了江舒染，谁也不准私自上去，连打扫卫生都要林铖在的时候才让阿姨上去。
门一关上，四楼和整栋别墅隔离开来，像一个独立出来的空间。林霂深一直很怕到四楼来，算起来这些年也没来过几次。
林铖在窗边的小桌子前坐下，平复了会儿气息问：“姜凌没同意？”
“您不是早就料到了吗？”林霂深扭开头，“还用问？”
“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他不愿意不是我授意的。”林铖气得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林霂深，你是林家人，你有你的骄傲，事到如今，该死心了吧？”
死心吗？
林霂深不知道，只感觉麻木，还有那么点儿恨姜凌，只是这种恨，又抓不到实质。
感情的事怎么说得上恨，姜凌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只是退缩了而已。
“不知道。”林霂深如实回答，“死不死心不是几个小时能决定的。”
“我不管你死没死心，从今天起，我不准你再见他。”林铖说：“你妈妈什么脾气你比我清楚，她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如果不听我的，我就把你和姜凌的事告诉她，到时候她要怎么对付姜凌，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林霂深浑身一震，捏紧双拳低下头算是默认了林铖的话。
确实，江舒染出手不会这么温柔。
外界都知道林家夫妻俩行事一柔一刚，柔指的是林铖，而刚指的是江舒染。
林铖做事讲究道义，喜欢迂回，用最温和却有效的方式达到目的。而江舒染喜欢直来直去，一击拿住人命脉。比如林铖出面，是劝姜凌，如果是江舒染，恐怕那天会带人去酒店直接把姜凌送去一个自己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对待自己，因为是她最爱的儿子，她算是温和的，对待姜凌她绝不会手软。
“我知道了。”林霂深闭了闭眼，“就算您不这么要求，我和他也不可能了。”
他今天离开得那么决绝，以他的性格，今后恐怕见不到了。他说的某个角落，绝对是一个永远遇不到的角落。
“好好准备高考，别的之后再说。”
林霂深没再回话，转身离开了书房。
许家位于市中心的别墅，姜凌在客厅坐了一个多小时，期间问了两次助理到底把他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助理都只有一句话，“许总很快回来。”
许少霆回来得并不快，整整两个小时。
进屋许少霆脱下外套递给守在门口的保镖，吩咐他们，“都出去，别让人靠近。”
吩咐完许少霆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走到姜凌面前递给他，“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夫人很爱我们的孩子。”
姜凌打开文件夹，看到亲子鉴定几个字时，呼吸一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末尾鉴定结果“支持许少霆为姜凌生物学父亲”几个字让姜凌觉得不认识，摇了下头说：“这，不可能。”
天之骄子流落民间这种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太荒谬了。
“本市最权威的机构，几份样品同时检测，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可能出错，再说了，我拿这个骗你有什么好处？”许少霆说：“姜凌，不用怀疑，你就是我的儿子，而且你的眼睛和你妈妈很像。”
“我……。”姜凌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许少霆并不着急，在一旁坐下说“我来这里之前去见过于初，她什么都说了。你手上有一份收据，对吧？”
姜凌抬头看着他，手指不自觉捏紧报告。
“十八年前，抱走你的人把你交给了一个叫钱月的人贩子，我查到钱月的时候，她已经因为车祸死了，从那以后，关于你的消息就彻底断了。”
那张收据上难以辨别的“月”和“同”，原来叫钱月。
“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我还有很多证据。”许少霆掏出手机把一份电子病历放在姜凌面前，“你的母亲在你丢失后刺激过度，一直不太好。她这些年反反复复，清醒的时候没日没夜想着找你，病的时候只记得你丢失前生病被送去医院。姜凌，她需要你，只有你能让她好起来。”
姜凌看着病例心一阵阵心悸，对亲情的渴望早已压在心底，却骤然被提起。
许少霆说过，他的夫人有凝血障碍，为了生孩子险些没命。
心里还是不敢相信，但姜凌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想我怎么做？”姜凌合起文件夹，“你那天和我聊天，是想让我帮你？”
“我那天找你只是想大概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候鉴定结果还没出来，我还不确定你是我的儿子。”许少霆勾了下嘴角，对于姜凌目前的反应还算满意，“你准备一下，等你妈妈状态好些，我带你去见她。”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背着书包走进客厅，看到客厅的情景驻足小心翼翼叫了声：“爸。”
“嗯。”许少霆沉着脸答了一声，“我不是说了不让任何人靠近？”
“保镖以为，不包括我。”
许少霆没再问责，回头看了身后的少年一眼，“这是你弟弟，许奕城。这几天你暂时住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许弈城虽然很规矩，姜凌却不经意从他眼里看见了一丝冷光。那是一种厌恶、嫉妒、漠视夹在在一起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他的亲哥哥。
“嗯。”姜凌答了一声站起来，“我想见于初。”
“她被送去警局了，你要见的话过两天我让人带她来见你。”
许少霆还有事，交代完这些就离开了，但别墅周围的保镖没有撤。
他一走，许弈城放松不少，把书包随意扔在地上走到沙发旁绕着沙发转了一圈，轻笑一声弯腰背着手一脸天真问姜凌：“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不知道。”姜凌说。
许弈城哦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打开，翻看了一眼眼神骤然凌厉起来，转头漠然看着姜凌，“十八年了，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话让姜凌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心咯噔一声，一时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就算鉴定报告是真的，这个家恐怕也不欢迎自己。
“说不定我不是呢？”姜凌呵了一声，“你有不满去跟你爸说。”
“你是。”许弈城盯着他的眼睛，“你不知道吗，你的眼睛和妈妈很像。”
看电影和新闻的时候从来没仔细观察过言安若的眼睛，许少霆和许弈城都这么说，姜凌不禁回忆言安若的长相，却想不起来。
“所以呢？”姜凌问。
“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这个家有我一个还不够吗，你来了，我就没有容身之地了。”许弈城把文件夹扔在桌上，低垂眼眸皱着眉，“许熠祯，你为什么回来？”
在酒店的时候助理叫过熠少，原来许家丢失的孩子，全名叫许熠祯。
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
姜凌没再搭他的话，楼上一个穿工作服的阿姨抱着一箱东西下来，鞠了个躬说：“熠少，房间收拾好了，您现在休息吗？”
“我带哥哥上去吧。”许弈城立马换上一脸微笑，“这是刘姨，负责保洁。厨房阿姨姓朱，擅长做中餐，我喜欢吃。负责打理花园的是原叔，他也负责开车，你要出去就让他送你，不过这几天爸爸应该不会让你出去。”
他对阿姨很礼貌，完全没有刚才的咄咄逼人。
许弈城往楼上走，一路把姜凌带上三楼，“房子有三层，是你出生时妈妈买的，为了让你以后上学住，面积不大。三楼有一间主卧和两间客卧，你的主卧一直给你留着。二楼是爸妈的房间和书房，不过他们一般不会来住。”
也就是说这间别墅严格来说只有许弈城一个人住。
“你从几岁住在这里？”姜凌问。
他突然发问让许弈城身形一顿，停在楼梯上转头看着他，“六岁，上小学开始。”
看来许弈城是把被父母忽视的怒气全发在自己身上了，姜凌没再说什么，手插着兜继续往上走。
三楼整个装修格调都是淡蓝色，只有一道门被刷成了棕色，显得格外突兀。
注意到姜凌的视线，许弈城指着走廊尽头另一间房间说：“你的房间在那里，采光最好的房间。棕色房门是我的房间，我不喜欢别人进去。”
两间房中间还隔着一间客房，泾渭分明。
姜凌推开门走进主卧，室内装修同样是浅蓝色格调，包括床品。床头上方挂着一副放大的照片，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像素并不是很好，看得出年代久远。
婴儿翘着两条白嫩的腿躺在床上咯咯笑，右腿外侧有一颗颜色还不是太深的痣，米粒大小，在光滑白皙的肌肤上很显眼。
姜凌手贴在腿侧摸了一下，依旧不敢相信。
除了床头放大的照片，书桌和床头柜上也放着照片，书桌上那张是许少霆和言安若抱着孩子，一家和睦。
照片里的言安若脸色惨白病态，眼睛却深情地望着怀里的孩子。
屋子里洋溢的气氛让姜凌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入侵者，即将要侵占别人的东西。
许少霆很忙，接下来几天都没出现，许弈城也早出晚归忙着上学，别墅时常除了姜凌，只有照顾起居的阿姨。
阿姨每天做饭精挑细选朝着五星级酒店的水平逼近，姜凌一个人吃得索然无味。许弈城偶尔在家吃也都是让人送上楼，显然不想同桌。
别墅周围随时都有保镖巡查，倒没限制姜凌出行，只是姜凌除了待在别墅，也没别的地方可去，闲来无事只能蹲在院子里看原叔修剪花草。
许少霆消失三天再次出现在别墅，带了一堆姜凌需要的生活用品，包括一个手机。
“你以前的手机就不要再用了。”许少霆把手机递过去，“以前的人，除了赵恺，也别联系了。”
姜凌知道许少霆把自己查了个底儿掉，但明着说出来还是让人不爽。比起失散多年的亲儿子，许少霆现阶段给姜凌的感觉，更像是找回了一件真爱的物品而已。
手机一直关机，姜凌也没打算用，接过手机说了声谢谢，“我什么时候能见于初。”
“明天。”许少霆说：“带她出来不方便，让原叔送你去警局，我安排好了。见完她原叔会送你去枫山，你妈妈这两天情况不错，你可以去看看她。”
妈妈这两个字太陌生，让姜凌有些抗拒，又从心底里想看看，那个可能真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人，是什么样。
除了原叔，许少霆让助理也跟着，路上大致说了于初的情况。
于初和姜明鞍涉嫌买卖儿童已经立案侦查，远江那边正在配合追捕姜明鞍，只是他自从被追债之后就一直躲着，还没抓到。
买卖儿童还有虐待行为，一旦查实，于初有生之年恐怕要在牢里渡过了。
经历那么多事，提起于初就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唯一还能想起来的情景，只有刚记事时于初拉着自己的手去赵奶奶的早点摊买吃的。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温情。
【作者有话说】
弟弟是个好人，一个缺爱的孩子罢了。
评论我就不一一回复了，涉嫌剧透（哈哈），谢谢各位小天使的评论海星和收藏。他们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再有两掌就没那么纯了，成年人的恋爱了。

许少霆提前安排好，于初被带到了一间审讯室，没有在探视室隔着玻璃和姜凌见面。
她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姜凌走进审讯室在门口站了几秒，走过去面对她拉开椅子坐下，她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下。
几天不见，她整个人肉眼可见颓了，看不出丝毫之前趾高气昂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比在警局门口见她那天还落寞。
自从跟着姘头离开，于初一直觉得她比小区里所有人都过得好，永远都是高仰着头，穿着华丽，像只从泥地里飞出去的白天鹅。
现在这只白天鹅终于彻底被打回原形了。
姜凌一直不说话，她双手不安地捏在一起反复握紧，又抬头看了一眼，“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最和平的一次谈话吧？”姜凌冷哼了一声，“于初，你想过你会有今天吗？”
于初没出声，显然是没想过。
“那张收据，是真的吗？”姜凌又问。
“是。”于初几乎没有迟疑，“姜明鞍嗜酒成性，不能生育，我们辗转找到钱月，从她手上买了你。”
早已预料到的回答，姜凌还是觉得心里一阵苦涩。
“04年一万块不是小数目，你们舍得花这么大一笔钱，为什么不能好好对我？”
“姜凌……，不，应该叫你一声许少爷。”于初抬头盯着姜凌，“女人是种很神奇的生物，不是亲生的始终不是。一开始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我觉得你可爱，觉得我可以把你当做亲生儿子。后来我渐渐发现，那种喜欢消散得很快，少了血缘的联系就像是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我开始不喜欢你，觉得你烦。”
于初从喜欢到消散的那段时间，姜凌还不记事，记忆里并没有她喜欢自己的时候。
“你越长越大，不爱说话，和我一点儿也不像，再加上姜明鞍让我看不到希望，我更不喜欢你了。”于初扭头笑了一声继续说：“那个破小区一直不拆，姜明鞍不管我们，我整天要喂饱你，我觉得很烦。你那时候才四岁，时不时就生病，吃得不精细就拉肚子，磕碰一下就一直流血，我觉得更烦了。我开始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一个能让我过上好日子的男人。”
“可惜我一直没有孩子，跟了那么多男人，都没怀上。”
姜凌能记清事情大概是五六岁，记忆里除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饿肚子，就是在楼下漫无目地游荡，饿得受不了了就闻着味儿去赵奶奶早点摊前发呆，去美食街碰运气，看能不能捡到吃的。
那时候没有自尊，没有思想，只知道很饿。
姜明鞍不常在家，回来也不会带吃的，喝醉了就动手打人，姜凌不敢回家，有时夜里只能蹲在单元门门外，或者美食街某家店门口。
再后来一个雨天，赵恺牵着赵奶奶的手把她带到美食街，指着蹲在店门口的姜凌说：“奶奶，快要冬天了，他会冻死的。”
赵奶奶叹着气把只穿了件短袖T恤和破裤子的脏猴子抱回家，给洗了澡换上赵恺的衣服，摸着他的头说：“以后吃饭的点你就来我家，姜明鞍要是打你你也来我家。”
比姜凌高了一截的赵恺拍着胸脯保证，“别怕，等我长大了我帮你打他。”
那是姜凌第一次感受到有人保护的感觉，是从赵恺和找奶奶身上，而不是于初。
那时候赵恺妈妈临产，赵家也过得紧巴巴的，赵建国时常出口就骂乞丐、吃白饭的，姜凌不懂，只知道有饭吃。
后来赵恺妈妈难产过世，家里又少了一个能挣钱的，姜凌和赵恺开始拖着小板车在附近找纸箱和塑料瓶卖钱。
看着别人被妈妈牵着手上学，姜凌也问过赵奶奶：“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赵奶奶踌躇之后柔声说：“他不要你奶奶要，以后你就是我孙子。”
等渐渐明白一些事，姜凌想大概是于初爱慕虚荣，拖油瓶妨碍她寻找下一春，却从来没想过，这一切都源于自己不是她亲生的。
姜凌仰头吸了口气，曾经的那一幕幕到了现在，忽然很遥远，“那你们为什么要买我，为了有人给你们养老？”
“是。”于初回答：“没有孩子我们老了靠谁？”
真是可笑，买一个孩子为了养老，却不好好养他。一个没有出息的孩子，以后能给他们养什么老？
姜明鞍曾经说过：“孩子都是会长大的，金尊玉贵会长大，捡垃圾吃还不是能长大，管那么多干什么？”
也许在他们认知里，只要长大了，就能给他们养老。
“你和姜明鞍这样的人，不配有孩子，现在报应来了。”姜凌撑着腿站起来，“于初，许少霆不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吧。”
于初没再说话，姜凌关上门出去她抬头看向门口，嗤笑了一声。
走出警局的大门，云层透出来的阳光照在身上，姜凌抬头望着那束光，却只看到漫天乌云。
命运会捉弄每一个人，有时候玩笑开大了，会让人永远无法翻身。
姜凌想于初大概至死都不会后悔，在她的意识里根本没有愧疚这种情绪，她只觉得是她倒霉，偏偏买到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要是当初买的孩子是个被父母卖掉的，是个普通人家的，或许这个秘密一辈子不会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