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江湖，专治不服(林风早)

“巡天令……在你身上吧？”
唐妙笑眯眯地问道。
她今年虽有二十五岁，比魏临渊还大上两岁，但外表上看，完全就是一个十六七的妙龄少女，甜美的笑容让人很容易忽略她万象的身份。
——顺便一提，唐门的驻颜之术，和其独步天下的暗器傀儡之法在江湖上同样有名，教导唐妙的“地纵婆婆”已七十余岁，可外表依然年轻有韵，凡是见过“地纵婆婆”的人，十有八九都要惊掉下巴。
沈弥脸色没有变化，眸光依然淡淡，外表看上去依旧平静如常，似乎胸有成竹。
不过他心里却远没有面上这么平静。
如果说燕晚星的“势”是极为外放的类型，如喷发的火山，枪意逼人，那么唐妙给他感觉就像是深不可测的大海，那股萦绕在心上的危机感虽然淡，却让人不容忽视。
此前沈弥与燕晚星对上一枪，内伤未愈，而且沈弥的底牌“雷神模式”在和燕晚星的战斗中也开过了，短时间内无法再启动，对上万象级的唐妙，几乎没有胜算。
“巡天令给刀万象了。”
沈弥淡声道。
唐妙笑着道：“说谎。”
沈弥耸耸肩，“不信也没办法。”
唐妙看着他，突然道：“你的刀法，和江炼师出同门吧？”
沈弥微怔：“你认识江炼？”
“以前在唐门后山，他来找我师父，我见过几面。”
“你知道他的下落？”
唐妙摇摇头：“不知。”
这个答案沈弥也有预料，此前见过不苦不饿大师后，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找到江炼本人问清楚，不过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这位先沈弥一步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世的熟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巡天令真不在我身上。”沈弥转移了话题，道：“况且，以千手万象的实力，应该也看不上这么一点积分吧。”
唐妙突然一笑，“你在拖延时间？”
沈弥一愣。
……这么明显吗。
“和魏临渊比起来，你的小伎俩确实有点过于浅显了。”
唐妙笑道，“没猜错的话，魏临渊他们应该正在往这边赶吧。”
沈弥眸光微敛，没有接话。
“虽然不是很想趁人之危，不过你手里的巡天令，我急着用。我与某人有约，稍后要带着巡天令过去赴约，加上你手里的，刚刚好。”
唐妙道：“所以……不好意思了。”
说罢，她手指微动。
下一刻，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透明钢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了起来，沈弥周围的一众傀儡突然暴起，以极为反人体力学的姿态朝着沈弥扑杀而来！
拖延时间失败，这一战，似乎不得不打了。
沈弥轻吐了一口气，刀闸弹起械扣，刀锋解除锁定。
沈弥脚步一踏，身体一拧，像是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骤然炸毛，气势在一瞬间攀升，而后刀光暴起！
起势·藏刀催锋！
秋水般的刀在月光下掠过，带起了漂亮至极的弧光，随着“铛”一声响，迎上了身后傀儡的兵刃。
两把兵刃一触即分，沈弥的藏刀催锋威力惊人，霎时将身后的傀儡弹开，随后刀锋回拢，右脚踏出禹步，换左手持刀，一个快如疾风的挂步劈刀瞬间斜着劈出！
左侧一架傀儡已经近在眼前，手持一柄硕大的狼牙棒，朝着沈弥的肩膀砸下，沈弥这换刀挂步属实反应拉满，时机，力道，角度，全部都恰到好处，仿佛提前预演过一样，刚刚劈开身后的傀儡，又迅速回击，架住了狼牙棒。
但他只有一人，四面八方的傀儡数量惊人，已形成围攻之势，朝着沈弥从不同的角度扑杀而来！
沈弥且战且退，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脚步，不让傀儡有背后偷袭的机会。好在八荒古城地形颇为复杂，有各种建筑与围墙作为遮挡，让沈弥不至于太过被动。
若是在平地里，双拳难敌四手，早就让人应顾不暇了，更何况是百八十只手？
沈弥扬刀弹开面前的长矛，却不想眼前的傀儡突然张嘴，空气里响起弩弦的轻响，下一瞬数根银针就朝着面门飞来！
沈弥心中一惊，猛地一个踏步，身体内部筋骨爆鸣，完成了极为高难度的原地拧身，锋利的针尖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
但半空中，另一个傀儡又欺身而上，手中持着一根长棍，合金铁棍猛地砸下，沈弥避无可避，只能咬牙硬抗了一下。
砰的一声，少年的身体被砸飞出去，将一堵深色的围墙撞出一个窟窿来，哪怕有机甲保护，沈弥在最后时刻还调动身体卸劲，但这一下还是砸得他劲力一散，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些傀儡的身体由特殊的合金制成，韧性极强，同时又灵活的不可思议，虽然有着人形态，但出招角度、发力方式等等，完全不遵循人体的基本规律，根本无法通过对方的肌肉变化预测其攻击方向，这让沈弥打得极为难受。
沈弥支刀站起，目光扫视前方。
数架五杀傀落地，将沈弥面前的空间包围，并封锁了他可能逃脱的路线。
或许是恐怖谷效应所致，五杀傀的脸接近于人，但明显又不是人，嘴角的木偶纹让它们看上去像是在笑，但冰冷的眼珠子又毫无笑意，在冷色的月光下，显得极为诡异。
沈弥的视线扫过五杀傀，落在不远处的唐妙身上。
唐妙依然坐在屋檐之上，两条修长的腿在空气中微微荡着，身后的六支机械手臂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挥动，饶有兴致的打量沈弥。
以现在的状态，肯定打不过。
沈弥没有慌张，相反，他的脑子十分冷静，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在脑海中计算着可能的胜机。
【惊蛰】所剩下的能源不多了，继续战斗下去，只可能被大量的五杀傀围杀到耗尽。雷神模式此前已经使用过，再次强行进入雷神模式的话，极容易引发【惊蛰】的过载。
以沈弥现在的身体状态，强开雷神模式，最多只能坚持三秒，超过这个时间，身体就会被过量的源能冲刷到崩溃。
三秒……
“我的目标只是巡天令而已。”
唐妙的目光落在沈弥的脸上，说：“我不想淘汰你，我想，盛唐应该也不会因为区区几枚巡天令，就痛失一员……”
唐妙还想说服沈弥交出巡天令，但下一秒，沈弥的身形突然暴起！
唐妙一愣。
雷髓启动，紫色的雷电窜动在空气里，沈弥的目光冷静，身形像是与雷电融为一体，速度之快，让面前的五杀傀甚至都追不上了！
下一瞬，紫色雷电敛去，化为猩红的电光，骤然迸发！
第一秒！
沈弥的脑子十分冷静，一呼一吸间，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下来，身体像是浸入水中，每一个动作，都在空气中掀起微妙的波纹。
心眼状态。
纷繁的乱线在视线中交错，他身躯一拧，刀光带着红色的电蛇，飞快斩落一架跃起的五杀傀，朝着屋檐处的唐妙直冲而去！
第二秒。
沈弥当然知道，即便自己将巡天令交给唐妙，魏临渊也不会责怪自己，盛唐手里的积分足够他们晋级到下一轮，即便失去了这些巡天令，他们也不会有太大损失。比起积分，盛唐更不能接受的是损失一名强力的突击手。
刀锋掠过空气，阻挡在面前的五杀傀身躯骤然被切开，切口平整带着焦黑的痕迹，傀儡的四肢横飞！
也许是有属于武者的好胜心在作怪，让沈弥不愿意落败，但这并不是他强行启动雷神模式，也要与唐妙搏杀的真正原因，或者说，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更重要的是……
第三秒！
猩红的电光凝练无比，散发出骇人的威势，虽然只是一瞬，但对沈弥而言，像是度过了漫长的时间节点，透明的线从唐妙的身上延伸，在看不见的虚空中，骤然绷直——
沈弥的目光陡然静了下来。
更重要的是。
他也想成为一名……
足够可靠的队友。
止势……
唰——！！
刀光陡然一现，是刹那的艳丽，如同和煦的微风吹拂而过，融入曼妙的月光，构成一幅漂亮的画卷。
如水的月光下，沈弥的身形终于停下，猩红的电光熄灭，沈弥嘴角溢出血来。
身后，唐妙的头颅脱离躯体，应声落地。
——风乍起！

……手感不对。
作为前世的武道第一人，刀途当之无愧的最强者，手中的刀在握住的那一瞬, 就已像是身体的延伸，与之融为一体。
刀在斩击不同的物体时, 手感也是不一样的, 机甲, 木头，试炼场的合金桩，乃至人的身体，反馈也截然不同。
在刀锋斩下唐妙头颅的那一刻，沈弥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太容易了。
对手并非普通的职业选手，而是万象, 沈弥从未想过这一刀能将其斩杀，【惊蛰】的雷神模式能带来接近万象级机甲的源能输出, 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万象机甲。
况且，三秒的时间, 沈弥的速度再快, 唐妙也绝对是有足够的时间反应的, 不可能就这样在原地，等待着沈弥的攻击。
最重要的是, 刀锋划过的那一瞬, 传来的绝非是与机甲接触的手感, 更像是……
沈弥回身, 看向在屋檐滚动的头颅。
冰冷的眼珠, 毫无生气的表情，以及脸上隐隐的木偶纹。
果然, 是傀儡。
“啪，啪啪……”
耳边传来鼓掌的声音，沈弥抬眼看去，另一边的屋檐上，唐妙坐在那里，表情带着一丝惊叹，由衷道：“你真的很厉害，沈弥。”
在面对一个唐门弟子时，永远不要相信她摆在台面上的实力。
唐门的傀儡术一脉，诡谲多变，秘术更是多如牛毛，方才沈弥的那一刀，还未等他出刀，那一瞬间，唐妙便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
像是身上的弱点被全部看穿，刀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自她登顶万象以来，除了面对燕晚星和方镜等人之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唐妙启动了“蝉蜕”这一唐门傀儡秘术。万象之下，能逼得她用处这个秘术的人，至今也就是沈弥一个了。
唐妙的夸奖真心实意，但沈弥并不觉得开心。
他是初次见到这样的特殊秘术，没有任何准备与预感，也算是吃了信息不足的亏。
如今底牌也已经出了，雷神模式无法再继续使用，这汇聚了精气神的绝杀一刀也被化解……
唐妙动了动手指，身后的六只机械手臂也齐齐动了一下，四面八方的透明钢线随之舞起，一架架五杀傀在钢线的作用下仿佛悬浮在空中一般，将沈弥的位置团团包围。
“那么……”
唐妙笑容依旧甜美，正欲在开口，突然表情一顿。
夜色中有无形之风卷动。
片片枫叶落下——
枫叶如一场火红的雨从天上坠下，所过之处，密密麻麻的透明钢线被切断，失去支撑的五杀傀砰地一声落地。
与此同时，唐妙的身体微微一侧，身后的空气里浮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匕首猛地朝她的后背刺来！
唐妙抬手，数道钢线射出，交错成锋利的网，朝着孟三苦压去。
孟三苦快速抬手，挡住钢线，交击出迸出细密的火花，随后身形如空气般向后一跃，轻巧落地。
匕首持于身前，孟三苦偏了偏头，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上，嘴角微勾：“不愧是千手万象，反应够快。”
“……”
唐妙看着手背上渗血的伤口，是被孟三苦方才割开的，她甜美的笑容敛了一瞬，若是她反应慢上一点，怕是手腕都要被切断了。
火红的枫色中，一个青年的身影落地，站在了沈弥面前。
魏临渊扶住沈弥已经有些摇晃的身体，手指一挑，红色的朱雀药剂递到沈弥跟前。
沈弥没有客气，接过药剂喝下。朱雀药剂的暖流很快流过全身，内伤顿时缓和不少。
魏临渊侧过头，目光看向唐妙。
“千手万象出手还真重。”
魏临渊的表情淡淡，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但眼神却是冰冷。
沈弥很少看到魏临渊露出这副表情，忍不住怔了一瞬。
面对魏临渊语调冰冷的质问，感受到语气中隐隐的杀意，唐妙抬了抬手：“魏队长，莫要泼脏水，我可没下什么重手。”
沈弥的伤势基本上都是他强行启动雷神模式造成的内伤，和唐妙一战，除了被五杀傀敲中的那一棍，唐妙倒还真没向沈弥下什么狠手。
此时，张小鱼的身影才姗姗来迟，出现在不远处的路口，跑得气喘吁吁。
见盛唐四人都在这里，唐妙心中倒了一声不妙。
联盟七个万象之中，魏临渊算是最克制唐妙的一位万象，唐妙的傀儡之术在面对魏临渊的枫叶飞刀时，几乎很难发挥作用，魏临渊的枫叶领域内，可以轻松切断她和傀儡间的联系，面对魏临渊，唐妙的实力连五成都发挥不出来。可以说，唐妙宁愿和燕晚星打，也不愿意跟魏临渊起冲突。
喝下朱雀药剂，沈弥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只是还略有些苍白。
见魏临渊他们来了，沈弥知道自己的任务也算顺利完成了，在唐妙手中保下了巡天令。他松了口气，也没有说话，默默站到一边，身体随着呼吸欺负，用“二十四气导松静导息法”快速恢复体力。
少年敛去身上的气势，乖乖站到旁边，看上去竟莫名有些乖巧。
虽然知道这是职业选手必经之路，沈弥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魏临渊竟还是有些心疼起来。
从比赛开始到现在，每一场战斗，沈弥几乎都是冲在最前方，和聂溪打，和燕晚星打，伤势未愈，又和唐妙打了起来，联盟七个万象他一次□□手了三个，这对于一个非万象级的职业选手来说，绝对是地狱般的考验。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从头到尾都在快节奏的战斗中，沈弥也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用瘦削的身体，成为了盛唐最锋利的一把刀。
魏临渊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沈弥的头发。
“交给我们，你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微沉，带着磁性。
沈弥听不出其他意味，只是点了点头。
毕竟高强度的战斗之后，需要短暂的休息，恢复体力，补充源能，才有更好的状态迎接下一场战斗。
这个他懂。
“别这么凶神恶煞地看着我吧……”
唐妙感觉自己跟个反派似的，迎着魏临渊冷冷的带着敌意的目光，道：“好吧，这样，魏队长，要不要考虑合作？”
魏临渊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合作啊。”
唐妙眨了眨眼：“我手上有关于八荒古城界缝的情报，关系着大量的积分，不如我们合作，双赢？”
“……”
魏临渊心道好巧，我们也有。
他正欲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目光看向旁侧。
唐妙也止住话头，看向那边。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夜风吹拂着他的高马尾，容貌清冷，怀中抱剑，正用目光打量着二人。
凌风万象，聂溪。
“你们……”
看到二人在这，聂溪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顿了顿，道：“我在约定的地方等你们很久了。”
聂溪看向魏临渊，语气淡淡：“但你们一直没来。”
第四次开榜前，在约定的地方集合，是盛唐之前和玄武战队定下的合作约定。
“你也看到了，走不开啊。”
魏临渊耸了耸肩。
“什么意思？”
唐妙愣了一瞬，质问聂溪：“你把情报告诉他们了？”
魏临渊听到这话，顿时了然，难怪唐妙说她手上有信息，原来聂溪也同样把信息告诉了唐妙……
魏临渊眉头一皱：“你们合作了？”
唐妙也是表情怔愣，迅速反应过来：“盛唐和玄武也合作了？”
“玄武先和我们合作的。一人出一半的巡天令，开启将军墓，平分积分。”
魏临渊说。
唐妙：“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
两人登时无语，同时把目光投向聂溪，眼神里明晃晃写着质问：解释一下？
聂溪表情尴尬了一瞬，
“好家伙，两头通吃啊你。”
魏临渊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来，凌风万象还这么有心眼。”
聂溪不甘示弱，道：“你们手上的积分分明已经够了，但还是抢走了凤翎战队的巡天令……魏队长，怕是也没什么好心思，想要甩开玄武，自己单干吧？”
魏临渊噎了一瞬。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盛唐手里的巡天令距离二十五枚，只差一点点，随便找几个落单的战队就能轻松凑齐，但他们还是瞄准了凤翎手里拿二十几枚巡天令，其中的意思其实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