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表现得滴水不漏，他隔着一张光屏看不出什么，只能暂时相信对方。
“你多喝几瓶精神力补充剂。”容靡和陆绎说这话，听上将说话时呼吸平稳，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开会去吧。早开完早休息。”
容靡知道轻重缓急。
只有完成觉醒，才能真正解决塞西尔，并且对陆绎的精神域进行一番彻底检查。
他不可能现在要求星舰掉头返回第三战区，于是看见陆绎点了下头后，就干脆潇洒地陆绎挥了挥手。
“等我回来。”
青年挂断通讯。却又在光屏息灭后，又十分异常地盯着熄灭处的虚空看了一会。
容靡：“……”
陆绎的影像一消失，他又觉得有些不安。
容靡猜自己已经太习惯和陆绎一起行动。
上一次和陆绎分别也就是几天以前，他前往参加军部考核，那时候虽然多少也有些担心陆绎的身体，但……心中的情绪没有现在这么浓重。
青年甩了下头。
对容靡来说，这种浓烈的牵挂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
他皱着眉，独自出了会神，直到一声轻响从星舰舱壁上传来。
“咚。”
容靡转过头，看见是一只白海豚透过通道侧面的玻璃发现了他，于是游到窗户面前向里张望，长吻撞上了星舰舱壁。
容靡抬手和白海豚打了个招呼。
海豚紧紧贴着星舰游动，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容靡。
于是机甲师又想起他刚刚梦到的、过往的回忆。
“……你们见过星际游牧时代，是不是。”青年自言自语道，“我现在知道了。”
“那颗星球水下的白影是你的同族。”
阴差阳错，他去过星际游牧时代的沉睡之海。
只不过那时候，这颗星球已经被冰蝶统治了。
容靡舒出一口气，终于还是排空杂念，穿过通道向前。
这是一艘小型星舰，与容靡在军部考核中使用的星舰大小相近，休息舱与驾驶室的距离很短。
容靡很快来到驾驶室舱前，礼貌敲了敲门。
“醒了？”舱门滑开。
怀特少将白发黑眸，身穿第一军团制服，站在驾驶室操作台前，回身看向容靡。
他果然并未操作星舰，只开了最简单的自动驾驶功能，任由自己的白海豚战宠们用能量波涛卷着星舰向下行驶。
“很高兴和你见面。”怀特笑了笑，“我们也快到目的地了。”
他的容貌看起来还年轻，投来的目光却是经过时光打磨后的圆滑平和，带着一股与他外貌不符的……慈祥。
容靡：“……”
容靡忽然有点好奇，怀特用这种目光看着陆绎时，上将是什么反应。
或许是完全没有反应。
青年想了想，自己回答自己的疑问。
陆绎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如何，该冷脸冷脸，该骂人骂人，我行我素。
……反正容靡知道自己是管不了他！
容靡：……
刚刚还说排空杂念，现在又想起陆绎。容靡赶紧把这个人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他对怀特笑了笑，目光看向舱外流动的银白色能量层。
“这些气体能量层给我的感觉和秘银很像。”容靡和怀特搭话，好奇问道，“‘沉睡之海’出产秘银吗？”
“秘银？”怀特茫然看他，像是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容靡没想到他不知道。
“一种特殊金属。”青年伸手摸到陆绎交给他的那把匕首。
他正想把匕首拿出来解释，怀特却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金属的话，应该是你的感觉有些偏差。”怀特停顿一瞬，组织了一下语言。
容靡和陆绎的关系在第一军团高层人尽皆知。
怀特知道，这位横空出世的年轻机甲师治疗了陆绎的精神域。而他们的军团长对容靡的态度也十分特殊。
毕竟陆绎拆了自己机甲给容靡制造新机甲的事在第一军团高层内人尽皆知。
怀特是机甲师出身，知道像自己、像陆绎一样的机甲师，对待自己的机甲有多么宝贝。
毕竟许多机甲师都把自己的定制机甲戏称为“老婆”。
按照怀特对陆绎的了解，上将最有可能会选择的回报方式，就是循规蹈矩，支付大量治疗费。
或许会帮容靡解决一些与原则无关的麻烦，让他在军部走得更加顺利。
但……绝不该包括，因为想送容靡一架机甲，而高品质机甲的制造材料不足，就把自己的“老婆”大卸八块了。
既然陆绎和容靡的关系不一般，怀特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以前，星球外面的能量层不是这个颜色的。”他叹了口气，“能量波长和现在也有些不同。”
“沉睡之海的防护能量层以前是单纯的乳白色。”
怀特：“你知道的，上将也曾经尝试在这里进行二次觉醒。”
容靡：“……”
容靡看着能量层中的银色，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怀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他当时临时中断觉醒，前往迎战成蝶。之后再回到沉睡之海时，精神力已经几乎不受控制。”
“那已经不叫精神域失序了……总之……说是个人形炸.弹也不过分。”
怀特摇了摇头，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实在有些难以用语言描述。
“不受控制的超高浓度精神力能量……有的喷发到星球上空，融入了这片能量层。”
“还有一些精神力能量向下融入水体，让水中也有了银丝。”
怀特回忆往昔，看见青年微微睁大眼，正以一种极度惊讶、近似空白的神情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人类的精神力改变了星球的环境……听起来很难以置信是不是？”
“确实像是天方夜谭。”
“但那时候陆绎的状态很特殊，他虽然濒临死亡，但精神域活跃度大幅度提升，能量密度忽高忽低，不过强度高得吓人、甚至表现出了完全二次觉醒后才能获得的新能力……”
“银狼就是在那时候诞生的。”
“后来他的精神力能量强度还在攀升，连银将军都无法转化的能量沉淀，和星球周围的能量发生反应后，形成了一种十分特殊的固体能量遗留……类似于特殊的能量矿。”
“银将军见过。”怀特看向一直跟在容靡身边的银狼，寻求盟友验证自己的话语，“对吧？”
容靡：“……”
容靡也看向银狼。
狼：“……”
阿银眨了下眼，不动声色，向后挪了小半步。
狼很少做这种动作。
或者说……狼从未做过这种动作。
阿银从不胆怯，从不退却。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容靡现在的神情实在可怕。
可怕得让它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阿银：“……”
狼的大脑努力运转，但怎么也想不到让青年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
怀特在说的不是陆绎主人的过往经历吗？！
陆绎的过往经历也能让阿靡主人生气吗？！
能量矿怎么了吗？
陆绎不是把匕首送给阿靡主人了吗？
那还是很独特也挺珍贵的东西。
陆绎是当作表白信物送的。
虽然上将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心思……但这把匕首也勉强还够格吧？
在某些方面，阿银和陆绎一样不靠谱。
狼不明所以，于是退了半步后就不敢再动，正襟危坐，等着容靡发言。
但容靡只是看着狼，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银狼的来历。
陈墨说过，陆绎当时被迫分离出大量精神力与星兽契约结合，使得冰原银狼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诞生。
但容靡不知道另一部分。
“我记得陆绎脱离危险后，把那些固体收集，融成了一把银色匕首……”
怀特：“……”
怀特想到什么，忽然停下了叙述。
“……那把匕首的质地看起来确实和金属很像。”他再开口时，看着容靡，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小心翼翼的求证意味，“那把匕首具有能量吸收特质……呃……可能和人类濒死时能量释放时发出的特殊波长有关……”
“匕首上刻了可以承载精神力的能量纹，这样陆绎使用的时候还可以将自己的精神力能量重新输入它……”
上将最开始确实使用过那把匕首，只不过近几年精神域情况恶化后，陆绎的精神力敏锐度下降，尽量避免与冰蝶进行近身缠斗，于是将那把匕首束之高阁。
“……你见过那把匕首吗？”怀特看着容靡的表情，越说越慢，“那个……见过也不用担心。就是，它和银将军还有些不一样，已经彻底和陆绎切断了联系，不会出现类似于共感一类的情况。”
怀特以为容靡误会陆绎把匕首当成特殊的“定位器”，所以才越听自己叙述，目光变得愈发森然。
然而实际上，容靡只是想起来星际游牧时代，人们发现的“秘银”。
容靡听说过这种特殊的金属，是因为它的产量虽然十分稀少，但在不少星球都有所发现。
现在回想起来……容靡听说出产秘银的星球，实际上相距不远。
位置……散落在当时已经被冰蝶掌控的人类星域边缘。
大概和现在的战区有所重合。
按照怀特的说法。
如果那确实是陆绎濒死时散发出的精神力，与一些其他物质发生反应后生成的新型“金属”的话。
那些“秘银”的来源，恐怕只能是一场令人胆寒的剧烈爆.炸。
阿银诞生的这场爆.炸只留下了一把匕首。因此这里还没有“秘银”这种称呼，怀特最开始时并不知道自己提到的东西是什么。
但后来……在星际游牧时代发现的秘银，远比他手中这把匕首多得多。
容靡不需要多作思考，就知道在那种情况下，陆绎肯定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原本的历史中。
陆绎死于那一场剧烈的自.爆。
简直像是把他最初对抗成蝶时用过的方法又故技重施、再次实践了一遍。
……因为什么呢。
容靡仔细回想。
但星际游牧时代的人们丢失了不少历史，他甚至找不到陆绎做出这样牺牲的原因。
不知道是因为哪一场战役。
不知道是为了阻止什么。
是塞西尔的复活？还是冰蝶的大面积进攻？或者……仅仅是因为，陆绎知道自己的精神域失序无法治疗，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不想躺在医疗床上等待死亡。
……所以决定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
容靡打了个寒颤。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着去仔细思考陆绎在历史中的结局。
他成为陆绎的治疗师，知道陆绎的精神域情况有多恶劣，自然也知道如果不得到有效治疗，上将的精神域很快就要彻底崩溃。
但容靡总想着，就算在历史上，也许陆绎也能找到自己的治疗师，或者找到什么办法，让他活下去。
但他像现在突然得知了陆绎无比惨烈的死亡方式。
这一刻，容靡甚至忘了自己的生命，其实也十分短暂。
忘记他基因病发作、濒临死亡时的痛苦。
几分钟前他才试着要把陆绎从脑海里赶出去，但几分钟后，他的思绪再次被陆绎填满。
容靡甚至回忆起在首都星，上将把匕首交给自己时的表情。
陆绎当时的神色十分平常。
甚至在容靡认出这种特殊秘银金属时，目光也没有任何异样。
容靡一直知道，陆绎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
但上将没有主动提，容靡也没有询问过他的猜测是什么、没有向他详细讲述过自己的来处。
因为他已经来了，那些压抑的历史已经不再是历史。
他不想让自己经历过的人类悲惨未来，成为陆绎所能望及的阴影。
但无论陆绎的猜测是什么……
当容靡认出那把匕首时，陆绎都应该能够猜到了。
猜到那场属于他的、壮烈死亡。
更让容靡感到恐惧的是, 陆绎虽然行事果断，但绝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慎重的思考。
所以……那样“再次自.爆”的念头，一定是在实行以前很久就出现在了陆绎的计划里。
或许, 在自己最初遇见陆绎的时候, 上将已经把这个计划, 仔仔细细地想过了。
容靡豁然向后退了一步。
“抱歉。”他对怀特快速说道，“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我去打个通讯。”
他快速走出驾驶舱，再次拨通陆绎的通讯。
于是第一军团星舰会议室中, 众人就看见他们的军团长再次中断了下方的汇报，皱着眉低头去接通讯。
陆绎会主动中断会议接通讯, 本就是极为罕见地一件事。
更何况是这种与进攻冰蝶星域相关的重要会议。
更何况是梅开二度！
会议桌上坐着的不止是陆绎和第一军团的官员。
还有所有军团的军团长, 和军部总司令张玲羽。
全息投影中，张玲羽抱着手臂靠在座位上，眉头紧锁, 看着陆绎的动作，却没有阻止。
她大约知道打来通讯的人是谁。
实际上, 她一点也不生气陆绎中断会议去接容靡的通讯。
她更希望容靡能够直接进入会议室，对着陆绎拍桌子瞪眼，把上将从会议桌上拽下去, 打消他脑子里那个耸人听闻的念头。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容靡正在二次觉醒的关键时刻，不到万不得已, 张玲羽不会用任何事情去打搅他。
她于是看着陆绎接起通讯, 光屏展开前还用捏了下眉心。
似乎是想让自己更加清醒, 状态看起来更好一些。
张玲羽：“……”
她真的很想翻白眼给陆绎看。
陆绎使用的是隐私模式, 她看不见对面容靡的表情, 只看见通讯接起后，陆绎的表情忽然变了变。
“容靡？”上将轻微皱了下眉, “出什么事了？”
他察觉到青年的情绪异常，于是站起身，向其他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干脆离开会议室。
屏幕对面，青年的神色比他刚刚第一次接起通讯时都要紧张。
“陆绎。”容靡喘息急促，通讯一接通，就紧紧盯住了人。
他拨出通讯时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现在听见陆绎的声音，看见了上将的全息投影，总算冷静了一些。
从他认识陆绎开始，上将的脸色一直带着病态的苍白。
容靡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通讯接通以前，他只想问陆绎，向上将确认，他想要好好活着。
但……对着陆绎并不健康的脸色，容靡又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恰当。
有些不太吉利，又有些……太过扎心。
“没事。”容靡于是说道，“就是刚刚忘记和你说。”
“……我会治疗好你的精神域的。”
这句话说得有些突兀。
陆绎难得怔了一瞬，而后忽然想起什么。
他在沉睡之海失控后，精神力遗留的产物不仅仅是那把匕首。星球的水体和外部能量层中也留下了一些痕迹。
陆绎太久没有回忆当时的经历，对这些细节都有些遗忘了。
但容靡显然看见了那些东西。
“好。”上将于是垂了下眼，低声应道。
他靠在会议室外的墙壁上，垂放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了一分。
陆绎偶尔也希望自己能够等到那个时候。
但他知道自己的结局难以更改。
更何况，他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为了人类联邦……也为了容靡。
他能为容靡做的，本来也就不多。
陆绎所乘坐的星舰确实停留在AE区附近。这艘星舰本来搭载着副军团长罗宾特，指挥AE区的成蝶碎片寻找封锁工作。
只不过现在，碎片封锁工作变成了对已经封锁的空间虫洞的善后。
那枚被陆天行指认的成蝶精神力碎片实际并不在AE区中，而是在冰蝶星域的最深处。
代表“毒腺”的精神力碎片显然并不安生，尤其是在察觉到了容靡的精神力以后。
塞西尔早就预计到了容靡精神力的变化。
就像人类不希望成蝶出现一样，塞西尔也不想看到二次觉醒的人类。
十年前，它大举进攻人类星域，原本是为了趁着陆绎不在，大肆杀戮，快速抢占优势。
没想到意外阻止了陆绎的觉醒。
塞西尔于是学到了这个方法，打算故技重施。
它没能利用自己的碎片杀死容靡，没能让塞柯把容靡带回冰蝶星域，但……也许能像十年前一样，通过强势进攻，逼迫容靡停止觉醒，赶回来救场。
至于它当时受到的可怖伤害嘛……
塞西尔这次学会了！
如果等到容靡中断觉醒后也像陆绎那么疯！那他果断逃跑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