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状态下，人类没有高低贵贱。”陈墨记录下自己刚刚得到的数据，合上实验皿的保险盖，打算去吃个午饭休息一下，“虽然理想状态很难达到。但……我们至少不会明知道哪个方向是错误的，却为了一时的平静和利益，朝那里走下去。”
他摘下眼镜，疲惫捏了捏鼻梁，没功夫再和塞柯胡搅蛮缠下去。
亏了容靡提供了这一信息，他们可以通过塞柯的精神力样本，研究针对那些“加速进化”的高级冰蝶的武器。
这又是一件紧急且重要的工作。
陈墨这几天忙得简直焦头烂额。
他手上的项目多得很，除了与塞柯有关的研究，还有陆绎的特殊冰蝶解毒剂，以及路天宸……
陈墨一边盘算着实验进度，一边走出实验室。他低着头走了两步，忽然听见楼道中传来一声闷响。
“嘭！”
陈墨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去看，就看见程雯穿着实验服，跌跌撞撞从电梯间前的地板上爬起来。
像是刚刚出电梯时不知道怎么，平地摔了一跤。
“陈所长！”程雯气喘吁吁，扶着墙站起来，完全失了平常的冷静，磕磕绊绊道，“所长……陈哥！”
“路总那边的仪器有异常！他好像……意识上传提示……他好像……醒过来了！”
陈墨神色一变，匆匆随着程雯走入电梯间，行向顶层的特殊实验室。
这间实验室防护严密，两人连续刷了三道门卡，进入大厅，拐向左手边的通道，进入一间封闭实验室。
实验室内没有窗户，四面墙壁上映射着不断变换数字，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机器，机器的核心处的透明区域内，放置着仍旧闪烁着微光的、属于路天宸的精神树结晶。
实验室的地面和天花板都被数据线布满。陈墨看了一眼从墙上的数值，摘下两顶虚拟头盔，递给程雯一顶。
“他的主观意识苏醒，不能保证他拥有全部的记忆。”陈墨一边戴上头盔一边说道，“也不能保证他的智力指标、语言系统、感官系统正常。”
“他可能不认识你，不会回应你的问话，不会与你沟通……”
程雯手掌发抖，点着头，戴了几次才将头盔戴上。
“没关系。”他快速说着，登陆实验室的封闭虚拟网络，“我不在乎。”
他只想见到路天宸。
又有些惧怕见到他。
因为直到现在，程雯也无法确定，自己签下那份意识上传同意书的举动是否正确。
他不知道路天宸是否真的愿意被困在虚拟的网络里，成为网络上的“幽灵”。
眼前的景物一黑又一亮，程雯眨了下眼，看见周围的场景。
虚拟网络中的时间正是晚上。
他们的登陆地点是一间装潢简洁的卧室。窗大开着，夜风灌入，将白色窗帘吹得胡乱纷飞。
路天宸穿着衬衣西裤坐在窗边，天蓝色的长发被吹得飞散。他的神情怔松，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难以理解，直到听见身后的细微声响。
路天宸转头看向卧室门口，看见穿着实验服的程雯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起，正一起愣愣站在门外。
一瞬间，他鲜红色的眼睛里扬起亮色。
“……阿雯。”路天宸豁然起身，快步走向门口，急切道，“阿雯！”
他完全忽略了一边的陈墨，拉着程雯的手臂，伸手抚上他的腹部，神情焦急，“治好了吗？！冰蝶的毒清除干净了吗？！”
“我没有办法阻止它。”路天宸颤声说道，“对不起……阿雯，一定很疼……唔！”
话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已经被程雯一把环住。
“……呜！”程雯的身形比路天宸要高了一些。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路天宸的脖颈，尽力压抑住自己的呜咽。
程雯浑身发抖，抱着路天宸时，甚至有些站不稳。
他的膝盖发软，人摇摇晃晃往下坠去。路天宸吓了一跳，连忙抱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身上带，惊慌叫道：“阿雯？怎么了？你的伤是不是还没好？哪里难受？”
“……”
两人身后，陈墨一脸麻木，双手插着兜，默默吃下这一口狗粮。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了下头。
“人醒了啊？”来人扎着高马尾，身上穿着驾驶服，一看就是刚刚从机甲对战场上下来。
她抱着手臂，十分好奇地往屋里张望：“看上去意识挺清醒啊？记忆还在，各项功能都没问题……这不比我刚刚意识苏醒那会儿强。”
“技术进步了。”陈墨看了孤泓一眼，“他留下的精神力结晶比你完整。毕竟你把自己炸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一点碎渣。”
“二次觉醒那么难，我那也是难以控制。”孤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
“希望容靡能一切顺利。”她咕哝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屋内，拍了下陈墨的肩膀，提醒道：“哎，你新招的研究员心理素质不行啊。”
“他好像晕过去了。”
屋内，程雯已经脱力歪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路天宸抱着他，满脸慌张，望向门口。
“有没有医疗机器人！”路天宸对着门口的陌生人叫道，“有没有医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摸自己的通讯器，想要拨打急救电话。
陈墨叹了口气，走入卧室。
“他是情绪波动太大。”陈墨拉起程雯的手腕，看了一眼他通讯器上精神链接的相关数据，“不用打急救电话。”
“这里没有医疗机器人，也不需要有。”
“你应该记得所有的事情吧。”陈墨扶着路天宸的肩膀，沉声说道，“仔细想想，在冰蝶共生会的游乐园基地。”
路天宸：“……”
路天宸的动作凝固了一瞬。
从醒来开始就一片混乱的记忆终于有了整合的趋势。
这里是他以前在首都星的卧室，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这里。
自从……他的精神域里，开始出现那只成蝶的声音开始。
“……对。”路天宸喃喃应了一句。
他仍旧有些茫然。
路天宸没有第一时间记起这些，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轻松，不再有每次清醒时都能感觉到的腐蚀疼痛。
耳边不再有不停歇的成蝶嗡鸣。
周围不再是游乐园基地内的逼仄景象。
“你很厉害。”陈墨说道，“能够忍受成蝶侵袭的痛苦，保留自己的意识……”
“我已经死了。”路天宸打断陈墨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思考，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却骤然收紧了手臂。
“那阿雯呢？！”路天宸的声音里染上深深的恐惧，“阿雯他也在这儿……”
“他还活着。”陈墨指了指程雯，又指了指自己，“我们，活人。”
他向旁侧让了一步，露出后面的孤泓。
孤泓一手插着兜，十分潇洒的对路天宸招了招手，坦然道：“我们俩是死人。”
“这里是意识上传后的空间。”
“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
“当然，等你适应以后，就不用一直待在这个封闭空间。你可以进入星网……就像以前活着的时候戴头盔接入星网的感觉一样。”
“还可以进行全息投影，和现实互动。”孤泓一股脑说道，“只要在互动区装上相关仪器，或者让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佩戴仪器，就还看得见摸得着。”
“现在星网的模拟程序发达，就连食物的味道都能进行模拟。说真的，有时候我都会忘记我就是个虚拟人。”
路天宸怔愣了半晌，完全没有想到人类联邦竟然开发了这种危险科技。
“算是福利。”孤泓笑了笑，“因为你勇敢地对抗了成蝶，又对自己的死亡心有不甘。”
“虽然我知道你需要一定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但……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军部需要你的帮助。”陈墨点了下通讯器，将路天宸苏醒的消息发送给张玲羽。
“军部想要知道，你被成蝶侵蚀前，接触过的能量矿种类，以及获得那块能量矿的具体地点。”他认真道，一边打开通讯器，将自己和孤泓的身份信息给路天宸看，算作自我介绍。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需要和军部高层一起，开个会。”
路天宸：“……”
路天宸摸了摸程雯的脸颊。
“可以。”他说道，“等阿雯醒来。”
“你们说的能量矿……是一种特殊的红宝石。”
“我去战区的一颗星球做的交易，但听说原产地在战区的边缘，更远的地方……甚至在战区防线之外。”
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回忆过噩运的开始，所以说得十分顺畅自然。
他自嘲地笑了笑。
“阿雯说我眼睛的颜色很好看。”
“我买了那颗和鲜红色的矿石，想要给阿雯做项链吊坠，让他把代表我的颜色挂在胸口。”
路天宸打开星图，伸手点了点。
指尖落在第一军团所负责的战区边缘，画了个圈。
“卖我矿石的人告诉我，大概是在这个位置。他说这块矿石，是他亲人从战区带出来的遗物。他不想要了。”
陈墨：“……”
孤泓：“……”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沉了沉。
那片区域里包含了几颗星球，也囊括了第三战区的AE区。但这些星球有一颗能源星……恰巧是军部考核选定的那一颗。
“军部在比赛考核星域反复做过核查。”陈墨皱着眉，“应该……不会有问题。”
“问问总司令的意思，最好通知考生。”孤泓抱着手臂，沉稳说道，“就算没问题，但附近区域已经出了两片精神力碎片。”
“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全体考生请注意——下面播报紧急通知——全体考生请注意——”
“考核区域危险等级提升——原始等级：C——提升后等级：A——”
“特殊提示, 考核区域内可能出现成蝶精神力碎片残留——请各位考生多加注意！——”
“如果遇到可以能量碎片，请及时回报军部，不要私自靠近！重复——”
“……”
“成蝶？”
“……这地方有成蝶啊？！”
“哇靠, 这个有点超纲了哎, 这不是我们能负责清理的东西……”
突然发放的通知将大部分考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星舰内互相讨论。
监考官们同样十分意外。他们对周围环境更加警惕，但同时也不断切换屏幕，观察考生们得到这条信息的反应。
“知道害怕的, 至少是懂得思考、有理智。”监考官们一边记录评分，一边互相吐槽, “怕就怕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捣乱的。”
“……我怀疑你在内涵华欧洛小队啊。”另一人笑了笑, “我看了，他们现在还挺规矩的，冰蝶都不怎么打了, 先去资源星找资源去了。可能刚刚看了容靡的战况又受打击了。”
“那孩子就是一阵一阵的，容易热血上头。不好好训训确实不行。”张明达十分无奈。
他看了看其他考生的反应, 又皱眉头，“都是没进过几次战区的。害怕确实正常，但这几个已经怕得不敢继续, 打算返航的……不适合来军部。”
“确实。”另外几人纷纷点头。
“处理得最好的是容靡。”
青年只是皱了下眉，随即第一时间和自己的侦查员联络。
容靡：“前方区域有异常吗？”
他大概猜得到, 是路天宸醒了。
容靡舒处一口气, 忍不住笑了笑。
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他想到对方在游乐园基地的作为, 和程雯看到路天宸死亡时崩溃的模样……都觉得沉重。
不过军部新出的警告表明了游乐园基地的起源：“看来路总当时拿到的那个稀有能源矿, 是在这一片星域发现的。”
知道成蝶碎片的大致位置是好事。但碎片有可能出现在考核场地中……又显得有点倒霉。
“周围一切正常。”通讯频道中立即传来安娜的探索回报, “三点钟方向，三小时外有大量军部星舰对区域边缘进行封锁。对照星图, 显示为第三战区AE分区。”
那里是第一、三军团正在搜索成蝶精神力碎片的地方。
“我们距离资源星还有五小时的航程。我已经看到资源星。周围能量场正常。”
“一会儿到我跟你换班啊，安娜姐。”陈书提高声音道，“到交班点啦——”
“降落进入资源星再换吧！”安娜爽朗道，“不差这一会儿！”
两人都带着兔兔，侦察的结果十分可信。宝石兔们对周围没有特殊反应，说明附近确实没有成蝶碎片存在。容靡因此没有过多担心，但也并未放松警惕。
他想了想，打开附近星域的公共频道。
“坐标(01，33)，一小时航程内未发现成蝶精神力碎片。”容靡将安娜回报的信息共享，“附近考生星舰，如果发现周围能量场异常，请第一时间共享。无法确定是否是成蝶精神力碎片也没关系。”
至少各个星舰都能提高警惕，再小心核实。
公共频道能够覆盖三小时航程内的范围。到了资源星附近，考生星舰的数目也比沿途多了一些。大家的目标相同，都是那颗资源星。
几艘星舰收到容靡的通讯，考生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人犹豫了一瞬。
这到底是一场考核，说起来……谁都不愿意为别人做嫁衣。
他们看了一眼公共频道后发出信息的队伍标号。
“……是容靡。”有人小声说道，“他的实力那么强……应该不是空手套信息。”
“涉及成蝶精神力碎片，我们确实应该信息共享。”
“呵！容靡！”短暂的沉默后，华欧洛的声音从公共通讯频道中传出，“我们这次可比你快了！”
“前面没什么特殊的。我们可马上就要进入资源星内环航道了！”
几个小时的航行时间过去，他刚刚单方面发起比赛后被容靡无视，又被容靡大秀特秀一波后升起的沮丧情绪已经恢复了不少。
华欧洛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省，觉得自己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冰蝶诱捕器已经被上交给张明达，几名配合容靡袭击过监考官星舰的小弟回来和华欧洛讲述时简直眼冒星星。
在内心深处，华欧洛已经相信容靡比自己厉害得多。
但……他也不算很差啊！
华欧洛很快恢复了信心！
“你等着看！这次我们打头阵！”他重整旗鼓，大声说道，“我来探路！一定比你先降临资源星！传回情报！”
容靡：“……”
他想起蜜獾。
这种动物为了吃幼虫冲入蜂巢……然后被蜜蜂们攻击死亡。
虽然把华欧洛和可爱毛茸茸对比多少是有些委屈毛茸茸了。
但他的行径就是如此不靠谱。
但容靡看华欧洛神奇满满的样子，也不想打击对方，于是只能说道，“行吧。”
反正资源星模块的得分主要依靠信息的完整度，和运送资源的多少，谁先登陆资源星对比赛成绩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等着看。”容靡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降落的时候小心点，别冲动。”
华欧洛干劲满满：“用不着你说！”
他们的星舰加速，穿过资源星前的最后一片星云，驶入资源星内环轨道。
容靡的星舰也在按部就班向前行进。
“跟着容哥真的是安全感满满。”驾驶舱内，孤铭感慨道，“宝石兔能够察觉到冰蝶的存在，我容哥还是正经和成蝶打过架的人！事情考虑得又周道！星舰里还带着几位监考官……”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里可是战区深处。”驾驶员菲尔比他有经验些，理智提醒道，“缺资源，缺能源。如果在这儿出了什么事星舰坠毁或者搁浅，得不到及时救援的话……再多大神在这儿都没用。”
“啊呸呸呸！”孤铭打了个哆嗦，立即说道，“想点好的！”
容靡没有参与他们的斗嘴。
他看向AE区的方向，隐隐从黑暗宇宙中看到几点闪光，像是第一军团在AE区发生了什么战斗。
冰蝶在战区稀松平常，容靡没有多加注意。后方休息室内，陆绎却皱起了眉。
他的精神树根部情况不好，被容靡和狼一唱一和地压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紫色精神力果然都被容靡收了回去。
那些火焰拉成的绳索其实绑得并不太紧，只要他不挣动，就不会让他有难受的感觉。
反而因为它们的气息，陆绎睡得比往常沉了些。
上将坐起身，揉了揉额头，从许久没有的深度睡眠中挣脱，余光看见了窗外远处的亮色。
那是第一军团设定的求救信号。
位置很偏，当然不是给容靡或考核星舰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