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指腹柔软。
陆绎正在高烧之中，容靡的手指触碰他的皮肤，带来的并非温暖，而是一阵让人舒适的凉意。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医疗机器人运转发出的机械声让环境显得更加安静。
容靡的动作被无限放大，因为轻柔，显得缱绻。
在容靡的手指接触到他的额头，向下轻轻按压时，陆绎的呼吸仍旧不自觉乱了一拍。
并不明显的表现，但容靡注意到了。
“难受吗？我用的力气不对？”他动作微顿，“这样呢？”
陆绎：“……”
陆绎闭上眼。
“没有。”他说道，“不难受。”
力道很舒服。
因为是容靡，所以更加令人愉快。
以至于他觉得身上的不适都轻了些。
他放松身体，眉峰舒展，意识也有些松弛。陆绎少有地决定遵从自己内心深处懈怠，短暂地将军部事物清出脑海，安静体会着容靡的动作。
容靡也没有再说话。
休息舱中的气氛温柔静谧，但却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分钟不到。
陆绎低声道：“头已经不疼了。”
他知道容靡每天进行大量训练，体能、精神域、机甲操作。
陆绎不想让容靡还要在自己身上多费力气。
容靡：“……”
容靡信了他的鬼话。
又不是开了光的神仙妙手，按两下就真的治头疼了。
“帮我叫艾伦和孙童来做事务交接。”上将睁开眼，“向军部申请对亚蝶尸体运输的护卫增员。”
这是打算既然已经假戏真做，就一直做下去。
青年啧了一声，单手发了信息。在艾伦和孙童来之前，他的动作却都没有停。
陆绎轻声：“容靡。”
容靡侧头看他。
陆绎确实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容靡一边漫不经心重复着自己对上将的判断，一边以正经的口吻说道：“别急着叫停。按摩服务可是要‘收费’的，上将。”
“我在这里卖力，是想作为交换，让你帮我一个忙。”
陆绎：“……”
上将听出容靡的最后半句是真的，但其他都是胡扯。
他沉默一瞬，最终没有拆穿。
陆绎：“说。”
“第一军团关于虫族的模拟对战训练场可以打开单独的私人房间。”容靡认真道，“我能在房间内对外开放直播吗？”
“不播别的，不泄露任何军团资料，就是借借你们的场地，进行直播教学。”
“我觉得对抗冰蝶、防范冰蝶这件事，得向全民科普。”容靡说道，“怎么在有限的条件下与冰蝶周旋、争取时间获得营救，是一项重要技能。人人都得学一学啊！”
“安全星域被保护得太好了。”容靡说道。
被保护在防护罩内的人, 如果陡然被迫面对敌人的袭击，既缺乏对抗的能力，又容易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破胆……
确实很难有好结果。
他所乘坐的第一小队的舰队正在一颗能资源星上方的星港停靠, 补充能源和生活物资。
容靡透过舷舱, 再透过星港落地窗, 能够看见外面的星球。
资源星的地表颜色由交错的棕黄与浅蓝色组成，上面零散遍布着银灰色的细小斑块。那些斑块代表着大型能源矿仓库。旁边还设有星舰的起落与装载平台。
驶向不同航道的资源星舰每年一次，在这些平台上降落, 装载能源，运往人类星域的不同区域。
星球外轨道上, 三个极小型的无人空间站环绕资源星航行, 监测星球周边能量波动指数。如果检测到剧烈空间波动，怀疑附近有空间虫洞产生，空间站将及时向资源星球、附近星球空间站、以及首都星军部总部发出警报, 并张开能量防护网。
这是容靡第一次见到完全属于人类的资源星。
这里的一切井然有序，星球上的开采驻地规模庞大, 结构坚实。在星港上就能够清晰看到人类在星球上的建筑痕迹，庞大而宏伟。
这里的氛围一点也不像星际游牧时代的开采舰队。
容靡熟悉的开采舰队总是未来得及勘察星球就要匆匆降落，一边提防着可能出现发起袭击的冰蝶虫族, 一边警惕着来自星球本身的环境威胁。
哪怕有些资源星其实不适合降落，但为了补充舰队物资, 他们必须冒险。为了让更多人类活下去, 总有人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容靡的目光暗了暗。
现在他面前的这颗人类资源星明显是安全的, 适合人类登陆的。
它不处于繁忙航道上, 星球上的人口结构也很简单, 不都是军部的机甲师。
这里有联邦开采公司，有私人进行资源开采的民间舰队, 以及稀稀拉拉极少一部分运营着超市、餐厅一类项目的生意人。当然也有星球的卫队驻扎。
容靡这几天已经恶补过旧时代人类联邦的各类资料，知道这种星球的警报系统最主要依靠的就是空间站报警，其次是附近星域星球与空间站共同组织的公共巡逻队。
容靡看向陆绎：“但如果星网被破坏，资源星与附近星球的通讯被彻底阻断了呢？”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用假设的口气询问陆绎。
以极为自然的语气，向上将透露还未发生的历史。
在他知道的历史中，首都星首先被冰蝶突然袭击，星网随后被毁坏。而后当冰蝶开始袭击各大资源星时，星球上的警卫队虽然收到了警报信息信息，但传向附近星球与首都星的通讯却被彻底阻断。
要想不被冰蝶蚕食，星球必须坚持到附近的公共巡逻队发现异常、派来支援。
但单靠警卫队对抗冰蝶、争取时间……其实并不足够。
“要是资源星上的人能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甚至怎么利用周围的资源抵抗冰蝶。星球就能坚持得更久些。”
“虽然我理解，军部希望保护大部分居民们的生活，让他们远离威胁与危险，生活在和平繁荣之中。”
“过去几十几百年来，这样的思路似乎都让我们生活得很好。让人们无忧无虑，专心于自己的生活，于是安全星域中的一切都在蓬勃发展。”
“但就像荒星发生的事故一样。安全星域不可能绝对安全。”
“当突然的袭击到来时，虚假的环境，反而加速了人们的死亡。”
陆绎没有说话，察觉到容靡语气中某种隐含而不自知的笃定。
“人们需要直面冰蝶的勇气。”容靡想到冰火竞技赛上，面对虚拟冰蝶，大部分参赛选手的反应，“而不是因为从未见过、所以被吓破了胆，又或者就算驾驶着装备了武器的机甲，也只能狼狈逃窜。”
当普通居民都需要面对冰蝶时，人类星域的情况必然已经危在旦夕。
而军部和联邦上层都不认为现在的情况有那么紧急。
他们认为普通民众们保持足够的安全感与情绪稳定，更利于维持人类的发展。
尽管近期连续的事故令人不安，也昭示着安全区内和军部内存在着多处驻洞。但他们仍旧这样认为。
陆绎没有向容靡阐述这一认知。
和青年接触至今，上将心中对于他的性格变化与来历隐约有所猜测。
能够从容应对低级冰蝶。
面对高级冰蝶和亚蝶，不仅毫无畏惧，甚至在不经意间露出稀松平常的态度，这不可能是从未离开安全区的人能够表现出的态度。
再多的模拟训练也不行。
容靡来自于长年与冰蝶交战的环境，一个认为冰蝶出现在安全区自然无比的环境，或者……一个不存在安全区这一概念的时代。
人类的过往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代。
所以容靡大约来自于未来。
一个并不美好的未来。
陆绎微微皱眉。
“好。”他于是开口道，“去做。”
第二天晚上，陆绎的烧虽然没有退全，但总算降下来了不少。
医疗机器人撤出去大半，按照钓鱼计划，对外传出的消息还是陆绎高烧不退，时昏时醒，情况堪忧，不得不放手军务。
好处是放手军务不能只靠演，陆绎将事务与艾伦及其他军团官员交接完，无活可干，只能休息。
容靡陪了他一整天，确认陆绎的病情稳定，终于放下心来，拿了上将单独批下来的特殊权限，用名为MI的星网账户申请开辟了一个直播间。
他给直播间取名为“处理害虫的十三个小妙招”，在直播间分类里栏里直接填了“生活”和“机甲”这两个看似十分矛盾的关键字，定时每晚开播。
容靡决定蹭一波自己在冰火竞技赛上的热度，于是直播间开启第一天，直接真人出镜。
直播间刚一打开，就有一个名为“L”的观众进入。
抬手刷了一个电磁脉冲炮。
在满屏炸烈的炫光中，大片红包雨落下。
星网直播区的观众们纷纷冲入直播间领随机红包，整齐划一地刷出“谢谢老板”。
他们蹭完红包，就要直接退出直播间。但还没来得及点下关闭按钮，就看到了主播的脸。
于是手指一顿。
“……主播。好伟大的一张脸。”不少人为了舔颜暂时按下了离开直播间的念头。
也有人心里隐隐嘀咕，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随着直播间内人数增多，满屏“谢谢老板”之间开始刷出新弹幕。
“在这儿多坐一会儿看帅哥。所以主播是来分享杀虫小妙招的吗？我家最近正好闹飞蚁。烦得要死！不知道从公寓楼哪个管道飞进来，喷了好几轮杀虫剂，今天喷没了明天又来。”
直播迅速热闹了起来，容靡没打开对抗冰蝶训练模拟器，反而快速切出界面，给陆绎转了个红包。
猜都不用猜，因为直播间的链接他暂时只和陆绎报备过。
“谢谢L老板。”青年声音带笑，跟着弹幕念了一句，语气有些不自觉的调侃与散漫。他接着扫了一眼弹幕，回答提问：“啊，是的。今天确实想要向大家分享一下怎么消灭害虫。”
容靡打开头盔共享功能，登入第一军团的模拟作战模块。
在直播间所有观众面前，光屏上的画面变换，出现普通居住星球普通街道的街景。
“我们先从最常见的冰蝶讲起。”容靡一本正经道。
弹幕们：“……”
直播间弹幕中，大片的省略号替代了“谢谢老板”的位置。
“……神经！”有人忍不住道，“那种虫族和普通的家庭害虫是一回事吗！我关心冰蝶干嘛！我又不需要区战区对抗冰蝶。”
“确实哎。怎么回事？主播瞎填关键词吗？我是点了‘生活’关键词劲来的！”
容靡扫了一眼弹幕，随意道：“消除冰蝶也是和我们日常生活的息息相关的一部分。”
他说话时，街道远处已经传来一阵怪异的嗡鸣。
那是第一军团模拟器在街道尽头投放的一只低级冰蝶。
“大家记住这种声音。”容靡立在街道上，神色从容，眉眼认真，“这不是风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乐器，或者飞行器的引擎鸣叫……这是冰蝶飞行的声响。”
“如果听见，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以最快速度向反向逃离！飞行器、机甲、简易代步器……什么都行！这时候也别过多考虑什么交通规则限速不限速……跑就是了！”
“如果情况更糟糕，当你发现时，冰蝶就出现在你的身边。”
模拟器中，一只一低级冰蝶出现在视线之内。
它的体型有三层楼高，展开的蝶翅将整个街道充满。
第一军团的模拟器极为真实。鲜红色冰蝶毒腺向外甩出时，直播间内正在骂骂咧咧说容靡串频的观众们都被吓得屏住呼吸。
“首先，如果你的手边没有C级以上的机甲，你需要尽最大可能压制自己的精神力逸散，让冰蝶忽视你的存在。”
站在街道中央，直面冰蝶的青年神色冷静，语速不变，“冰蝶的视觉与听觉很差，靠能量辨别位置。如果你能百分百压制精神力逸散，将有很大概率能够存活。”
“如果你身上带着机甲空间钮，且精神力等级很高，无法完全压制。那么，今天就教大家几个和冰蝶对战的小窍门。”
容靡勾出脖子上的空间钮。
“当然，不到非常时刻，还是不能随便在安全区公共场所开启机甲的啊。武器机甲和非武器机甲都不行。”容靡补充道。
“但如果遇到了冰蝶，我相信大家都会选择暂时忽略安全区机甲限制使用令。”
“当你决定使用机甲时，要知道能够快速进入机甲的方法。”容靡按下机甲释放键。
灰色的机甲凭空出现，呈现出抱膝蹲坐的姿势，背部驾驶舱打开。
就算呈现出下蹲姿态，机甲的驾驶舱位置也有一人多高。
青年的动作熟稔而轻巧，没有费时间放下驾驶舱舷梯，而是踏着机甲的左腿借力一跃，轻松进入驾驶舱。
“从机甲的膝盖借力上跳，打开驾驶舱卡扣。同时输入精神力，最大程度开启机甲防护罩。”容靡讲解道，“如果因为特殊原因在半空中打开空间钮，在进入驾驶舱后要立即开启脚下反向推送，保证机甲平稳落地，”
“通过充足练习，大家应该能在半秒内完成动作。这是低级冰蝶完成一次袭击的平均时间。”
屏幕中，鲜红色的冰蝶毒腺抽向灰色的制式机甲。容靡不躲不闪，模拟出并不擅长对战冰蝶的新手面对冰蝶袭击时的反应。
防护罩上能量对撞泼散，光芒四溅。
容靡向观众们展示机甲的数据屏：“这时候，C级以上的机甲防护罩配合C级以上的精神力全力输出，通常足够扛过第一次攻击。”
观众们：“……”
“……他好像是真的在教我们遇到冰蝶应该怎么做哎。”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理论上讲，现在普通机甲的持有率还是挺高的哈。”也有人忍不住开始探讨，“现在玩机甲的人确实越来越多了，学校都有机甲社团，我同桌今天就带了机甲空间钮来呢。主播说得倒也不是太离谱。”
“不是太离谱？！你在说什么……普通人半秒上机甲真的可以吗？！不可以吧！？”
“我平常还是关注民间机甲俱乐部比赛的。俱乐部赛制是选手们带空间钮进场，上机甲的速度确实是选手们比拼的重要赛点。虽然他们大部分人都不用辅助舷梯……但也只有头部那几个能够达到半秒上机甲吧！”
“救命啊这个主播上机甲好轻松，主播叫啥？MI？有没有玩机甲的大佬科普一下，这人是不是什么出名的机甲师啊？”
“那什么，你们的弹幕影响我舔颜了。主播上机甲的动作好帅！既然如此，讲冰蝶就讲冰蝶吧！我看主播耍帅就行了！”
容靡扫了一眼弹幕，笃定道：“只要训练次数够多，绝大部分人都能够完成这个动作。”
“没有你们想得那么难。”他笑了笑，“有几个抓点用力的技巧，我再慢动作做一遍。”
冰蝶就在眼前，第一军团的模拟程序要求刷新的冰蝶必须由机甲师杀死，才能进行程序暂停。
容靡于是顺手将面前的冰蝶处理了。
机甲右手手臂的激光刃弹出。
紫色精神力包裹着激光刃，机甲瞬时加速向前，轻巧划开低级冰蝶的腹部。
他向前错步，避开冰蝶解体喷溅出的血迹。
同时按下程序暂停按钮，阻止下一只冰蝶的投放。
容靡跳下机甲：“我重新做开空间钮上机甲的动作。”
弹幕：“……”
观众们暂时没法注意他接下来要做的演示。
弹幕已经因为他刚刚的动作沸腾了。
“……这冰蝶看得挺真哦，应该是那种很厉害的全息模拟程序吧。我看冰蝶的动作也很快啊！刚刚甩毒腺那一下机甲数据显示冰蝶的袭击也很强劲！但主播怎么一招就给它杀了？！砍瓜切菜一样简单？那不就是随手一抹吗？！”
“哇靠，我习惯看直播开启的实时全息观影模式！第一视角代入感超强！这直播效果！比我看冰火竞技赛录像刺激多了！”
“……你说到冰火竞技赛，我想起主播为什么让我觉得眼熟了。”
“这不是容靡吗？！！那个超厉害的选手？！我弟是他的粉丝来着！我这就叫我弟来看！”
“啊啊啊啊啊是容靡——！！是容靡！——”
同一时间，首都星上，星网音乐区知名男团幻影和弦的队长塞柯，点开了自己的通讯手环。
“哇，咱们的前队友，容靡他去星网开什么遭遇冰蝶怎么处理的直播了！”三人组合通讯群里，吉他手罗宾以看热闹的口吻说道，“所以他发那个退圈声明也是认真的？不唱歌改搞机甲直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