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几天里,我对着“张千军”可以说是百无禁忌,跟小张哥扯皮、吹牛逼、互怼,一样没落下,有时候我们吹牛逼吹着吹着,就会翻起旧账,我用很夸张的手法讲述了不少过去那些年我干过的“大事儿”来和小张哥攀比,那个时候“张千军”总是默默地听着,基本不插话。在我自己的描述里,我是中国队长一样无所不能的人物,但我想闷油瓶是能从这些吹牛故事里听出不少真相的,他大概猜也猜得出那个时候我会有多狼狈。我他妈还当着他的面搞了刑讯逼供啊?虽然当时“张千军”的反应是让我再吃个兔子腿,但说到底,这也是我始终不想暴露在闷油瓶面前的一面。
如此种种实在太多,至于当面表白这种事,对比起来都实在太甜了,简直不需再提。
想着这些,我到底还是慢慢捱到了我和闷油瓶住的房间门口。我还没做好心里建设,门就“咔嗒”一声开了,闷油瓶推开门,淡淡地看着我,眼神飞快地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没受伤,我超厉害。”我扯了扯嘴角,拿着装麒麟竭的小锦盒,洋洋得意地拍在他手上。
“嗯,吃点东西。”闷油瓶向我示意,房间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饭菜。
闷油瓶准备好了饭菜等我回来,多么的贤惠啊!然而此时我是后知后觉地有点虚,还有点怂,有点消受不起他这种“贤良淑德”。明明掉马的是他又不是我,阿西吧!
“我,那个什么,我先去洗澡吧!”我心里慌慌的,连忙找个理由再躲一躲,“好几天没洗澡,难受。”
闷油瓶没说什么,还非常体贴地帮我找了换洗衣服,我一溜烟跑出房门的时候,仿佛看到卧在一边的小满哥充满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边洗澡一边做心理建设,等我好容易克服了自己内心的羞耻感的时候,我的皮都要泡皱了。
我擦着头发走回房间,发现闷油瓶正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装麒麟竭的锦盒。
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闷油瓶看我一眼,把扣在饭菜上的盖碗掀起来,示意我吃饭。
其实我没有特别饿,不过荒野求生吃的东西毕竟不怎么好吃,吃上人类社会的菜——哪怕是张家人做的,也觉得好吃极了。我狼吞虎咽地喝了两碗粥,才打了个嗝,把碗放下。
期间闷油瓶并没有吃东西,只是安安静静地等我吃完,才抬手给我倒了杯茶,然后把另一样东西推到我手边。
“把这个吃了吧。”闷油瓶淡淡道。
我低头一看,卧槽,这他妈不是老子费了老牛鼻子劲儿弄到手的麒麟竭吗?
我一脸懵逼地看他,道:“张海楼跟我说了,直接吃是不行的吧?”
闷油瓶摇了摇头,道:“你体内原本有麒麟竭,但是消耗过多,之前给你吃药只是延缓它功效的权宜之计,你把它吃了,以后就不用天天吃药了。”
什么不用天天吃药,哄小孩呢?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地去思考:按照小张哥他们的说法,麒麟竭这种东西直接吃,最多就是个延年益寿、美容强身的保健功效,完全是暴殄天物。麒麟竭真正的效用是可以改变正常人的体质,数次改造后,能让普通人也产生效果略逊却稳定的麒麟血,同时会使人的衰老过程变得极为缓慢,肌肉骨骼的承载能力进一步提升,总的来说就像小张哥那样,无限接近正统的张家本家人。小张哥也说过改造的过程会比较危险,但我并没有过多考虑这一点,因为我相信闷油瓶一定有办法、也有把握,才会决定去找麒麟竭。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找麒麟竭的目的就是,让我吃了,代替我体内原本快消耗殆尽的那份麒麟竭来保住我的肺——以后就不用再吃药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问他:“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
“可是我想试试另一种方法,”我冷静地说,“我觉得体质进化一下,也是很好的事,我也想当超人。”
“那个方法太危险,”闷油瓶道,“过去即使是从小开始接受改造的人,也会有接近一半的人死在这上面。吴邪,你没有必要尝试。”
“我以前做的事,别人告诉我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地说,“但我最后还是成功了。超过一半的成功率,这简直是稳妥啊?”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黝黑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我,我咬着牙,梗着脖子和他对视。他那双眼睛好像深不见底的古潭,一点一点吸走我并不牢靠的伪装;又好像洞悉一切却片尘不染的星辰,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早就被看穿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是怎么狼狈不堪、满身泥泞地走过来的,因为我走的是他走过的路,他知道那条路上有多少荆棘、有多少噬人的沼泽。他也知道我内心最深处的担忧和恐惧,正如他知道我过去所有过的那些不安和怯懦。
“太辛苦,”闷油瓶最终缓缓道,“你不要去做。”
我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按着他的肩膀,酸意已经涌到了我的眼眶,我强忍着,咬牙切齿地说:“可我想和你在一起多一些时间,多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都可以,为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怕。我只害怕你一个人,张起灵,我害怕你一个人!”
这话说出来,情绪整个都翻上了头,我有点崩溃:“我害怕你一个人,又忘了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害怕你一个人往那些危险的地方跑,去找你的身世找你的过去。我害怕你一个人,又被你们老张家那些人忽悠去上山下海,做那个什么人嫌狗厌的破族长。我害怕你一个人,你一个人,我陪不了你……”
泪水流了一脸,我只觉得憋闷了许久的隐忧在这一刻全面决堤,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哭着说:“你一个人,我陪不了你,怎么办……”
闷油瓶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上,他抱着我,一下一下地捋着我的后背。
我听到他低声对我说:“没关系的,吴邪,那没有关系。”
闷油瓶轻轻揉着我的头发,拍着我的后背安抚我,好像遭受了天大不公、需要被安慰的人,不是他倒霉催的张起灵,而是我一样。
TBC
第二十章 (二十)
实际上我确实丢脸地哭得很凶,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似乎成年之后,就因为各种尊严或者面子之类的问题,再也没有这样直白地哭过了。如果有眼泪,应该悄悄地流,让它快速地干。
但是我终究是一个普通人,当我遭遇痛苦的时候,我会尝试消化它,实在消化不了的,我可以让它随着血泪一起排遣出来。但我所遭遇过的,永远不及闷油瓶所经历的十分之一,那些往事穿过闷油瓶,就像是一阵风穿过静默的神像,带不起一丝波澜。
他真的不会觉得痛苦吗?
抑或是,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已经习惯于默默忍受一切痛苦,早就不以痛为苦了。
我攥着闷油瓶的衣领,红着眼睛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关系?所有人都可以因为孤独而觉得寂寞,凭什么只有你应该觉得没关系?每个人都可以觉得痛苦,都可以抱怨命运的不公,凭什么你就应该觉得没关系?凭什么只有你应该不觉得痛?”
“张起灵,为什么就算我没有等你,就算我和别人在一起,去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也很好?我觉得一点也不好。人人都可以有想要的东西、想相守的人,凭什么只有你不可以想?凭什么只有你不能拥有?”
“你说你把印玺交给我的时候没有想过什么,可你为什么不想呢?你真的不想要我跟着你走下去吗?我就想过,我想过要在杭州帮你买房,想过把你从长白山底下挖出来,想要你生活在我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每一次进入幻境我都想看到你留在别人记忆里的残影想看到你过去的故事,我他妈甚至还想过你穿旗袍的样子。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想入非非,凭什么只有你不能想呢?”
“张起灵,你就不能想吗?”
闷油瓶一直沉默、近乎温柔地看着我,任由我质问他,或者说是质问那个我也不知道是谁、并且不可能回答我的对象。
直到这时,他突然开口,认真而专注地说:“吴邪,我想过。”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侧,轻声道:“我想过。”
“一个人的时候,安全的时候,我想过。想过你属于我的样子。”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似乎是有热度的,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瞬间在我心口烧了一个洞,有许多滚烫的液体从那里流出来,流遍了全身,让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我有点愣住了,一时之间忘掉了很多事情,只呆呆地问他:“你都想了什么?”
闷油瓶沉沉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思考我的问题,过了片刻,他干脆直接抱着我站起身,我一脸懵逼,被他托着屁股抱着穿过半个房间,然后被放在床上。
“你想知道吗?”闷油瓶低头看着我,问道。这个姿势让他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大半眼睛,但我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视线,牢牢地胶着在我身上,把我钉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