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见他扶着墙壁尚能站稳,就转身要出去,吴邪听见开门的声音连忙回头喊:“小哥你非得冲冷水啊?”
“有东西在外边。”张起灵道。
“喔。”多半是这次巡山带回来的土特产,吴邪想。
没一会儿,张起灵带着两身换洗衣服再次进来。也背对着吴邪坦然地脱衣服。
但是趁他转身的时候吴邪还是假装不经意的样子偷偷看了一眼,并且在心里“哇”了一声。
吴邪冲好澡,把位置让给张起灵,自己站到一边擦头发,张起灵似乎并不太热衷于洗热水澡,今天虽然没有直接用井水冲头,还是把水温调得很低。吴邪一边磨磨蹭蹭地擦干穿衣服,一边尽量低调地暗中观察张起灵是怎么洗澡的。等看到张起灵用一块香皂连身体带头发都洗了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小哥,你平时就只用香皂吗?”
“无所谓用什么。”张起灵道。
那就是有什么用什么?吴邪狐疑地把浴室的香皂、沐浴露和洗发水挨个扫了一遍,他现在嗅觉不太灵光,但是这种东西的味道他还是有概念的,都应该很普通,而且他也闻不太到才对。
那么从刚才醒来开始,就觉得这闷油瓶子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是怎么回事?
吴邪醒过来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很轻松,仿佛梦游到失去理智要攻击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张起灵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跟着吴邪回了房间,沉默地表明了要继续看着吴邪的态度。
吴邪看看被他咬出深痕的手,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分了一半被子出来。
“其实如果我再梦游了,小哥你直接捆着我,一会儿就好了。”吴邪一边说一边去捞床头的绳子往手上套。
张起灵“啧”了一声,一把扯过绳子丢到床下去。
吴邪闭嘴,慢慢、慢慢地躺平了。
毕竟折腾了半宿,还带运动的,精神体力都消耗不少,吴邪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他打着哈欠下了楼,就见胖子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这什么眼神儿,小哥呢?”吴邪问道。
“厨房,给你煮药呢。”胖子欣慰地拍拍吴邪,“可以啊,小别胜新婚嘛,你俩这又是鸳鸯浴又是滚一床的,趁着胖爷睡觉过得还挺滋润的。”
“滚。”吴邪面无表情,胖子类似的玩笑他早就免疫了,“谁让你睡得死,你要能醒我也带你洗,咱们洗鸳鸳鸳浴。”
“甭,胖爷我可不敢,”胖子道,“我哪儿敢劳动小哥给我洗衣服啊。”
哦,怪不得胖子知道他们一起洗澡的事,原来是因为看见闷油瓶把他们的衣服一起洗了。吴邪淡定地想着,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等等!那内裤也一起洗了吗!吴邪差点把水喷胖子一脸,急急忙忙站起来打算去确认一下。
“吴邪。”张起灵的声音让吴邪生生地僵在原地。
“小哥,早啊。”吴邪装着十分淡定的样子回过身,看到张起灵端着个碗看着他,里面黑乎乎一碗液体,即使是嗅觉失灵如他,也能隐约闻到非常可怕的中药味。
“吃药。”张起灵放下碗。
“这什么药?”吴邪目瞪口呆。
“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张起灵难得耐心地解释道,“长期服用可以延长麒麟竭的效用,药方记载在张家流传的医书中,是可信的。”
“赶紧吃药吧天真,”胖子帮腔道,“我看小哥这次出门就是专门去给找药材的,弄了一篓在那儿呢,小哥真心一片,你可别辜负了。”
吴邪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他缓缓坐下来,问道:“张家的医书里记着这么个方子,刚好小哥你还记得,这就算了,这边的山里,就刚好长着需要的药?”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把药碗推过来。
吴邪低头看药,心里一会儿是火烧一会儿是冰浇。
妈的,他肯定自己见了张家人,就是在山里见的,指不定那些人现在还窝在山里哪个旮旯里。这些药就是他们拿来的,一边拿药一边说吴邪这个傻逼,还能蹦跶几天啊,怎么管得那么宽呢?
连三叔都在山里跟闷油瓶暗通款曲了,你还管得着张家人跟族长私相授受啊?你还想给人家批条子,还想假装江湖上已经没有哑巴张。
你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你想把张起灵留在山沟沟里养老,其实人家只是陪你疗养一下,该干嘛还是干嘛。你老了,人家还年轻,按张家人的年龄算也是正当壮年,你说累了,人家可没说,那当然是人居庙宇,心有江湖,他和你不一样,他一直看着一切,永远不会松懈。人家现在搞的是临终关怀,早晚想出山了挥挥衣袖说走就走。
退休,吴邪你想得可真多。
吴邪直起腰,看着张起灵,说:“我不吃。”
吴邪笑了笑,说:“其实,昨晚我爷爷给我托梦了,他告诉我一个秘方能治我的病,要喝三种神药,分别是板蓝根、可口可乐、还有秋梨膏。”
秋梨膏倒是真的,他小时候每次嗓子不舒服或者咳嗽,他奶奶就煮秋梨膏给他吃,说是可以清肺,不管有用没用,反正味道特别好,吴邪说着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吴邪继续道:“用我爷爷的秘方,不能吃其他中药,犯冲。”
吴邪说完,抱着胳膊,非常混不吝地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的右手放在桌上,奇长的食指在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吴邪甚至忍不住用敲敲话分析了一下,然后发现其中没有任何信息,张起灵就是罕见地做了个无意识的小动作,这对一般人来说很常见,但在张起灵身上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他唯一会做的没有意义的举动就是发呆。
胖子咳了一声,拍了拍吴邪,道:“天真,你看这就是你不懂事了,生病怎么能不吃药呢?不说别的,光熬药小哥都熬了多久,你早吃早好,咱们早放心不是?哦!胖爷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苦?来来来,昨儿个村口小卖部老板娘刚给我几个糖,正好剩仨,咱们哥仨一人一个,天真你赶紧一口把药喝了,再吃个糖甜甜嘴。”
胖子真从衣袋里掏出几颗花里胡哨的糖果,一人一个给分了,然后一脸“慈爱”地看着吴邪,道:“要胖爷喂你不?”
吴邪觉得自己的肺真的坏了肯定也是被气炸的。
“你们就打算串通着忽悠我呢吧,”吴邪疲倦地笑了笑,“这药我不敢吃,吃了也没用,我续这一天命回头还得往外赔两天呢,何必这么折腾。”
“说什么傻话,谁让你赔命了,小哥给你弄药吃还图你什么不成?”
“王胖子你说我往哪儿赔命去?”吴邪怒道,“他们张家的药给我吃了,回头又把小哥当傻子拐走干这干那,我难道在这儿坐着?”
胖子砸了咂嘴,看向张起灵。
“不会,”张起灵沉沉道,“吴邪,吃药。”
吴邪自顾自道:“我没想长命百岁,现在我也没什么想要的,我觉得最好的了局就是咱们都平平安安的,没福气龟鹤延年儿孙满堂也不要紧,活着的时候高高兴兴,没有什么负担,不用不得不去做什么违心的事,不用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不用看着朋友命悬一线,想睁眼的时候睁眼,想睡的时候就能睡,这么过一天我快活一天,哪怕明天就过到头了,也是高高兴兴地闭眼。我想要的就这么多,我就想你们也都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你们家那些亲戚什么情况小哥你不会不知道,我不想欠他们的,你也不欠他们的。”
吴邪说着,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张起灵还是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听他说完,平静而认真地说道:“吴邪,可是,我想要的更多。”
吴邪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下,攥紧了掌心的那颗糖。他垂下头,苦笑起来。
是啊,连胖子那个年纪的人,也受不住隐居的平淡,三天两头往外跑了再回来,在刺激和安逸、喧闹和清静中间找平衡。连胖子想要的都比他多得多,他凭什么觉得状态更加年轻的张起灵想要的和他一样呢?说到底,三个人中间,真的从心底里感觉到老了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胖子和闷油瓶,随时都可能再次向着未知的前路跑起来,只有他,过度透支了半辈子的决心和精神,已经只能拖后腿了。
在他最巅峰的时候,他几乎算无遗策,他像小(咪)强一样怎么也死不了,他在别人眼里是一个疯了的超人。从那以后,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下坡路。
吴邪一言不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其实他虽然心里颓丧,还是想装个B的,比如一口气把药喝了,然后把碗往桌子上一扣,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结果是那个药真的巨苦,吴邪喝了一半已经想吐,强忍着灌下去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舌头已经麻得没感觉了,可见自己嗅觉真的差劲,只闻到这个药不到十分之一的威力。吴邪一边咳嗽,一边颤颤巍巍地去剥手里的糖,胖子这会儿反应过来,一巴掌拍他背上,要帮他顺气儿。
然后那个糖就掉了。
吴邪真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偏偏胖子还在用隔山打牛的力道拍着他的背。吴邪努力压下喘,仰头瞪着胖子,觉得这货上辈子肯定是被自己折了翅膀的幺蛾子,不然绝不可能这么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