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緒慈)

恒5的小办公室里有一整片的电脑萤幕墙，轻型量子电脑以黑科技方式运行，除了几个比较不重要的画面三秒切换一次以外，其他的固定显示相同的景象。
恒1窝在卫恒办公室的沙发角落，手里拿着手机“咻咻咻咻”地打着，小小的少年身躯有时候会微微震动一下，那是打到敌人，进攻前线推进时的高兴反应。
恒5偶尔抬头看看萤幕上的恒1，但大多时间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桌面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脸上还贴着充满胶原蛋白外加闪亮金箔的昂贵面膜。
卫恒的手机每隔三个小时会回传定位，她的职责目前就只是确认能找得到卫恒的方位而已。
两个小时五十九分十秒二十秒……两个小时五十九分五十秒、三个小时整。
定位装置突然传来“哔──”一声的警戒音，正跷着脚的恒5马上由舒适的躺平姿态坐起来，双眼看着萤幕上消失的红色定点。
她没有迟疑，马上拿起电话播出快速键，而从来没有关机过的卫恒的手机却传来制式化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恒5都没把这段话听完，马上切掉改敲另一个快速键。
电话被接起，那一头传来一阵低沉雄厚的男子嗓音：“喂？”
恒5简洁地说：“老大的定位装置被关了，电话没人接听。”
恒5手指在手机萤幕上一滑，没管指甲油在自己的手机萤幕上留下长长的一道红色痕迹，抬头看向被连接到大萤幕上的人影。
恒5都还没坐好椅子，手指就开始敲起键盘来。
大萤幕被重新分割成几个小萤幕，从左上方起，恒1抬头看向办公室的镜头，角落显示着恒1；接着褚一平家的恒9也抬头看向哔哔叫的镜头露出疑惑的表情，角落显示着恒9；然后是秘书办公室里的恒5，角落标记着恒5；接着是最中间显示出来一个粗犷壮硕浑身肌肉贲张的青年，角落标记为恒4。
恒4把装斯文用的眼镜拿了下来，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变得超级野性，就像只等待扑食的猎豹一样，露出危险可怕的笑容。
恒4双手十指交握，撑着下腭看着萤幕：“老大是有预测过最近一直有骇客攻击公司网路，但因为防火墙超强……”
恒4看着恒5。
负责网路维安的小秘书恒5点点头，虚心接下恒4的称赞：“谢谢，那些人的确很强，不过我比他们更强。”
恒4说：“网路无从下手，他们就直接抓人，用来交换情报，但我没想到那些人真的这么蠢，真敢动手。”
恒1看着镜头，在这一刻，他又看了眼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跨伺服器攻击战，但第二眼，马上关掉了他的手游。
这对患有手机重度成瘾症，只要一小时没玩游戏就会死的恒1而言，简直前所未见。
恒4问：“现在有空的只有我们几个吗？”
恒9歪着头，一脸迷糊：“发生什么事了？”谕艶
另一个萤幕闪烁，一张也是迷迷糊糊，脸上还带着枕头皱折睡横的娃娃脸爬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萤幕：“怎么了？”这是恒7。
其他几个萤幕闪烁，接不上其他的恒人。
恒5伸出手指细数：“恒2在杜拜盖房子、恒3在中国偷挖稀土被通缉中、恒６正在动手术离开病人直接死、恒8华尔街一秒钟上下百万努力帮老大还负债，现在能动的就我们几个。”
恒4说：“定位最后消失在哪里？”
恒5滑滑鼠：“高速公路匝道口。”
萤幕上的恒9突然惊恐地说：“老大今天来学校载主人一起去吃饭，他们两个在一起！”
恒4咧嘴，笑容恐怖地说：“他们这下子……可踩到马蜂窝了……”
高速公路下，重机紧急煞车，车上的恒9马上跳上火才刚刚熄灭，被烧得焦黑的跑车上，一脸焦急地往里头探。
恒7爬上翻覆的轿车，单手拉开车门，呆呆地把脑袋伸进车厢里，结果被发出的爆炸火花喷了一头一脸，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
恒9连忙把恒7的手拉下来：“不要揉眼睛，会瞎掉的！”
恒4本来觉得一个恒9已经够不靠谱了，没想到恒7比恒9更不靠谱，难怪一直被退货……
他们两个带着极隐蔽的耳机和麦克风，在附近兜兜转转好几圈，而后恒7“啊”了一声，对恒9说：“找到了，一样的胎痕。”
恒4在耳机那头顿了一下：“恒7，往哪边？”
恒7看了看周围，手指指了指：“我感觉应该是那边。”
恒7的感觉神准，但他的感觉其实是建立在被双眼记录下来并且进行分析，比对大数据后所产生。
恒4在自己家里，对着同型的耳机麦克风说：“就往那个方向追。”
他们两个人马上跨上重机，油门催下去，不但时数飙破百，还卯起来超车，简直吓死尖峰时刻正准备回家但塞在路上的一堆汽车驾驶们。
在家里的恒4换上正式笔挺的西装，戴上金斯边眼镜，虽然没办法变得斯文，但至少遮盖了一点的野兽气息。
绑架了卫恒和褚一平的男人和卫恒与褚一平坐下来对谈，三把椅子坐三个人，其他站着的都拿着枪，装备齐全，防弹衣穿好穿满，没人对这次的任务是只抓两个平凡人而掉以轻心。
卫恒听见枪上膛的声音也不怕，只是担心地摸着外甥的胸口，连连问：“疼不疼、疼不疼？”
褚一平知道说实话会让卫恒伤心：“不疼。”
卫恒哭丧着脸说：“舅心疼！”
男人见两个人年糕一样，露出鄙夷的神情：“要是不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还以为你和你外甥搞上了！”
卫恒正经地对男人说：“嘴巴放干净点！我们这是纯爱！我可爱我外甥了！”
卫恒接着问：“几分了？”
男人看了一下表：“三个小时又十五分钟。怎么？还真以为会发生奇迹，有人会来救你？”
卫恒认真地说：“就是。”
男人笑着朝旁边招手，他的部下把方才摔了的手机拿了过来，男人重新按下快捷键，接通了另一处的视讯。
萤幕上暗暗的，看得出是个消瘦的老人家坐在办公室后。
“猜错了！”卫恒扼腕，“我以为我这聪明的脑袋会猜对，原来你不是搞政治的，是搞枪械弹药的！”
那老人的脸藏在马赛克后头，发出的声音经过变音器传过来：“卫恒先生你好，很荣幸与你见面。我方十分有诚意想向贵公司购买恒人系列，无奈经由正常管道得到的都是此系列从未有过的回复，基于目前对和平的要求，十分需要您的技术，无可奈何下，只能这么办了。”
卫恒怒呛道：“杀人还有理由了！”
老人重复地说：“一切都是基于对和平的要求，这是每个国民应尽的义务，我不期望你能理解，但希望你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卫恒还想继续喷，但褚一平止住了他。
褚一平没理会那个老人，只对卫恒说：“人总是不能互相理解，你不理解他，就像他不理解你，不用谈。”
老人突然对褚一平说：“褚先生，你是可以牺牲的，为了更远大的理想，对世界和平的需要，你与你的父亲、母亲，皆是次要。”
褚一平转向镜头，摇了摇头，忍着舌头的痛说：“我不是次要的，在某个人的心里，我是最重要的。你以为牺牲是大义？不，你只是个杀人犯，如果继续下去，就成为连续杀人犯。历史对你的评论是不会变的。”
老人并不回应褚一平的话：“请你劝劝卫先生？他是你活下去唯一的指望。”
卫恒喷道：“我外甥比我更加正直，作梦吧你！”
老人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是遗憾。我方必须取得这项技术，你可以想像当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上战场，能思考，能汰换，不会有死伤，这样的战争所能争取到的胜利，将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褚一平说：“单方面的，大屠杀。触犯，反人类罪！”
卫恒大赞：“说得好！”
老人说：“年轻人始终无法理解真正的和平是怎么来的。阿猫，先从褚先生开始吧！”
被叫做阿猫的男人笑了，他磨牙的声音很重，连褚一平都听得到。
阿猫站了起来，单手掐住褚一平的脖子，他的手很大，温度高热，这让褚一平想起陪着恒9看电视时曾经听过的台词：“手热的人心肠冷，手冷的人心肠热。”
他想起恒9，他想起那个他深爱的少年了。

第78章 番外08 (完)
但褚一平只是用淡淡的眼神看着掐着他的脖子，用力缩紧，想让他死的这个人。
阿猫看着卫恒着急着朝他扑过来，再被左右手下拉住，用手臂勒紧脖子，不让他动弹。
阿猫，这个有着和他外表完全不搭的名字的男人说着：“你知道掐死一个人需要多久时间吗？”
阿猫对着卫恒笑：“只需要一秒钟，扭断他的脖子就好……但我下手不会那么快，因为有谈判的空间，所以我会慢慢来、慢慢来，直到你无法忍受为止……”
褚一平的脸开始涨红，无法呼吸，他挣扎着朝阿猫踢去，但马上就被阿猫用另一只手重重地打了一拳。
褚一平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血来，就在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褚一平以为自己死前出现幻听了，因为他听见了恒9的喊叫声。
而后一只手缓缓握住了阿猫的手臂。
褚一平发现自己开始出现幻觉了，像之前没吃药又病得很严重的时候。
因为他在这时看见他的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眼里含着泪水，愤怒地抓着阿猫的手。
而就在下一刻，他听见了阿猫的惨叫声。
那是有着三百公斤握力的少年……
枪声此起彼落，褚一平落在了少年温暖的怀里。
一直紧绷的情绪在接触到少年体温的时候，缓缓地松懈了下来。
“你来了……”褚一平轻声地问。
“嗯……”恒9才应了一声，就哭了出来。他的眼泪一直掉，掉在褚一平的脸上，流入褚一平的眼睛里。
熟悉的温度，让褚一平的心跳由激烈的跳动，趋于和缓。
褚一平伸手摸了摸恒9的脸，恒9大哭起来。
而后周遭发生了什么事，褚一平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搂紧恒9的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给恒9，连自己的心一起。
而恒9接住了自己，把他的心与他的人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用像轻轻碰着蝴蝶的翅膀一般的力道，温柔地，将他带进怀里。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能和恒9在一起，褚一平就觉得安心。
所以他放任自己失去意识，无所谓挣扎，在恒9的怀里放心睡去。
很久很久以后，褚一平从恒9那里听到那天的事。
恒7很神奇地找到关押他和卫恒的废弃市立动物园。因为下交流道后的所有地点，交叉比对后，只有这个地方曾经隶属于政府部门。
恒7，“恒人系列”7号产品，专攻项目最近才被归类为“幸运”，是恒人系列中最奇特的机型，科学无法解释。
恒人系列都是经由最坚固的钛金属打造的，坚硬程度子弹无法射穿，而且最主要的是只要不被关机，压根死不了！
所以最先赶到的恒7和恒9，起了牵制绑架部队的作用。
接着赶到的是恒1。
恒1，“恒人系列”1号产品，专攻恐攻保护与营救，是卫恒的专属保镖。
恒1到达的时候，恒9说那个“恐怖噢！”矮矮的小个子居然直接正面迎向所有子弹，被扫射一圈后脸色阴沉地直接抢过对方的枪，“哒哒哒哒哒”地打了回去！要不是那些人都有穿防弹衣，当场全部死光光！
恒1打到没子弹后扔下枪，直接徒手攻击。
揍一拳，一个人飞去撞墙；踢一脚，那个人也给踢去撞墙；过肩摔，力气太大用人把水泥地摔出一个坑来；大外割，跟割韭菜一样收割一堆人……
总之那个惊悚，简直能成为所有人的阴影，足够让他们罹患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直接退役无法继续绑架人了。
可是最让恒7和恒9意外的是，原本个性冷淡，被以为没有感情的恒1，居然在恒5隔空一键解锁隐藏技能后，抱住了呆呆站在原地的卫恒。
卫恒还在惊讶他的小恒1怎么那么有能耐，把所有人都干倒了，而且那个阿猫最惨，直接是依照卫恒身上的伤乘以十倍，被恒1以十倍暴力，全数奉还。
之后，恒1的脑袋在卫恒怀里噌噌两下，哽咽地差点哭出来。
恒9说他当时候看到真的就惊奇地“哇”了一声，感觉恒1解锁的不是“三大法则”：“机械人不能伤害人类”的隐藏键，而是“爱的抱抱”，向主人索讨抱抱的“撒娇”键。
好神奇啊！
至于秘书小姊姊恒5，发了脾气攻击政府与军方网路，不但是国内，连国外也遭受波及，全球网路瘫痪十分钟。
别小看这十分钟，十分钟的空白能让邪恶AI发射核子弹，毁灭世界了！
而恒4则是人模人样地装成菁英分子，去和对方谈判，结果一言不合，离开时“不小心”把那位很官阶很高的老人家给摔了个残。
恒4这人普通时候是个律师，不想普通的时候叫美洲狮。
绑架事件落幕，事情以后大概……也就秉持“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来犯，我放大绝淹你洪水这样了吧……
阿弥陀佛，世界需要和平，老人家们还是乖乖待在家里颐养天年为好，就别再出来乱了！
时间：很久很久以后
地点：我们的家
人物：褚一平、恒9
纪录：翅膀
褚一平很早就退休了，他带着恒9，两个人牵着手，去看这世界最美丽的风景，去触碰这世界真实的面貌。
他们看过花，看过海，看过沙漠，看过草原。
他们有时候步行，有时候踩脚踏车，有时候骑摩托车，有时候开车。
也曾搭着缆车、火车、邮轮，去探索从未见过的角落。
他们每天起床，睁开眼的第一个刹那，都能望进对方眼里，说一声“早安”，然后一起吃早餐。玉巚
他们在时间的过渡中陪伴着彼此，慢慢变老，直到老到哪里也去不了，便回到了最初相遇的地方，在郊外买了个小小的，有院子的矮房子，住了下来。
院子里有一棵芒果树，恒9最喜欢吃芒果。
褚一平吃芒果会过敏发痒，但他喜欢陪着恒9吃，吃完恒9给褚一平挠痒痒，然后替褚一平痒痒的地方涂药，跟着褚一平一起笑。
太阳好的时候，恒9会搬出椅子，让褚一平坐在院子里，晒着暖缓的太阳。
蜜蜂和蝴蝶会拜访他们的小花园，褚一平晒太阳的时候，恒9总是拿着小铲子，照顾着那些从之前大厦的阳台上移植过来的多肉和小蘑菇。
多肉生了好多好多的小多肉，每一颗都胖胖圆圆的，长得和他们一样可可爱爱。
褚一平偶尔会蹲在恒9身边和他一起看多肉，偶尔也会说自己已经不是可可爱爱的模样了，但恒9的眼里褚一平是最可爱的，永远都没变过。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忘记了时间。
直到这一天，恒9帮好胖的多肉浇满水，转头喊着：“主人快来看，水要浇到这样满满的！”
恒9总是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告诉褚一平，要怎么才能让他们的多肉活得可可爱爱，只是这一天，阳光洒满庭院的温柔下午，恒9叫了褚一平，但褚一平没有回应。
恒9以为褚一平睡着了，于是走到褚一平身旁，想替他将滑到膝盖上的被子盖好。
但当恒9恶作剧想再给褚一平挠痒痒时，却发现褚一平睡得太沉了，沉到他连唤了两声主人，褚一平也没再醒过来了。
恒9原本大大的笑容收了起来，剩下小小的微笑。
他凝视着褚一平，看着这个他爱的人，好久好久。
而后恒9趴在褚一平的膝盖上，用被子把自己跟褚一平裹了起来，轻轻地，怕弄疼褚一平。
他望着褚一平，静静地看着这个他爱了一生的人，脑海中藏得好深好深的记忆，重新浮现。
褚一平的笑，是恒9最喜欢的。
褚一平和他在一起时，总是笑得很开心。
他哼起褚一平最喜欢的音乐，在褚一平最喜欢的巴赫的G小调赋格BWV578中，重温他们相识第一天的情景。
想他们在人海中相遇，想他们跌跌撞撞地相爱，想他们的爱情多么美好，想他们一起渡过的春夏秋冬闪耀美丽。
最后，恒9缓缓闭上了眼，轻声地对褚一平说着。
“下辈子，你要带着你独一无二的虹膜来见我。我会立刻认出你，然后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如同这辈子你给我这么多的爱一样。我会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一般。如果那天也能像今天一样，阳光很好，微风也很好，多肉长得白白胖胖，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