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摇头:“试过了,对它无效。”
“那就用最原始的办法,挖掉树桩以及大部分树根?”
测量的工作人员说:“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但树根无法完全清理干净,暂时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这时程简宁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不、不然让我试试吧。”
宋南星想起来他是怎么吸空那些怪物的,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发白的脸色:“你确定可以?”
程简宁深吸一口气,走到树桩边:“我尽力试试。”他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我还没吃过素呢。”
藏在衣服里的数据线滑出来,缓慢地树桩用力缠住,悬在树桩上方的数据线接口犹犹豫豫地摇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一样,猛地钻入了树桩中心。
数据线的线体缓慢地蠕动起来。
程简宁站在树桩边上,悄悄将攥成拳的手插进口袋里。
在场的很多工作人员都是民警,收容中心的人接触多了这样的场面还算镇定,但那些平时只负责清理现场收尾的民警表情多少有些惊惧。
随着数据线蠕动速度加快,树桩肉眼可见地开始枯萎。
只是树桩实在太大,枯萎的速度非常慢。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但这时却忽然响起尖锐的示警声。
宋南星一愣,看向程简宁,声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李皓则反应更快,猛地扑上去把程简宁往后拉:“够了,程简宁,你的污染值要超标了!”
程简宁喝醉酒一样摇了摇头,数据线猛地缩回衣服里,冲到墙边伏低身体呕吐。
他撑在墙壁上的手腕露出来,上面戴着一个金属手环。
宋南星想起来,这是那天在程简宁家楼下时,楚胭给他戴上的,说是为了防止他再次情绪失控。
宋南星去车上拿了一瓶水递给他:“漱漱口,感觉怎么样,需要去卫生中心吗?”
程简宁接过水漱口,惨白的脸转过来,说:“抱歉,实在太恶心了,我做不到。”
想起之前那些哭喊声,他总有种自己在吃人的感觉。
李皓拍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错,不要太为难自己。你在旁边休息一下,我们用试试其他办法。”
李皓让工作人员立刻调了小型挖土机来挖树桩。
铺设的地砖被掀开,他们先用挖土机围着直径超过两米的树桩挖了一个深坑,树桩底下盘结的树根露出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如果说地面上的榕树还有点粉饰太平的意思,地面之下一条条近似人形的扭曲树根,则将惨烈的死亡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几个工作人穿上防护服,拿着铲子下去清理根部,但一个小时过去,地面已经挖出了巨大的深坑,扎入地底的根系却仿佛还没到尽头。
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说:“不行,太深了,根本挖不到头。”
最后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尝试用挖土机将现有的树桩连同树根一起挖出来。机械臂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挖土机铲斗边缘锋利的锯齿重重凿断树根,将树桩连同根系一起挖了出来。
但还没等高兴,就见铲斗里的树桩树根快速地枯死风化,而那些残留在土里的根系,如同扭曲的人体一样,疯狂地钻进了土里,转瞬间不见踪迹。
李皓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跑?”
一边的程简宁也坐不住了,走到深坑边缘不信邪地往里看:“这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它们不会在别的地方重新长出来吧?”
他的问题让李皓脸色更白。
宋南星说:“得立刻告诉楚队,树桩不能挖。”
因为树根钻进土里跑了,在春风路折腾到深夜,宋南星才收工回家。
这时外面已经飘起了雨丝,宋南星看了眼时间,疲惫地吁出一口气,给车子点火。
这时程简宁可怜兮兮地趴在副驾驶窗边看他:“我能不能去你家啊?”
之前的恶心感还没消退,他脸色看上去一片惨白。
宋南星说:“我家只有一间卧室能住人,你去了只能睡沙发。”
“有沙发就够了。”程简宁非常知足,可怜兮兮的表情一扫而空,喜滋滋地坐上车给自己系安全带:“你是不知道,收容中心的宿舍除了楚队偶尔会来住,就只有我一个人。”
他碎碎叨叨说着收容中心的生活,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低落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进去时还挺开心的,但时间久了,总觉得会很孤独。有些工作人员看我的表情也不一样,虽然他们已经很小心很注意了……”
就像刚才,那些民警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惊惧神色。
虽然知道他们并非有意,也并非就是针对他这个人,只是普通人对未知事物地本能畏惧,但程简宁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种孤独感来。
他皱眉头比比划划,说:“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楚队不喜欢自称‘神眷者’‘超凡者’的原因了。就感觉像是把自己跟普通人划分了界限一样……”
“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宋南星摇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程简宁扭头看他,像是在思索他这句话。
过了很久,他忽然说:“你说的对,我之前总觉得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别人多看我一眼我都要想很多……以后我要跟你一样,就把自己当成普通人。”
宋南星:?
虽然不知道程简宁是怎么从自己的回答里悟出这么一番大道理的,但他看了看程简宁光彩洋溢的脸,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两人回了401。
宋南星开门,程简宁就像个刚出窝的雏鸟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脑袋转来转去,浮夸地发出惊叹:“你家收拾得好温馨啊,真有家的样子。”
宋南星懒得理会他,找出新的洗漱用品以及一次性拖鞋给他:“都是新的,冰箱里有饮料啤酒,厨房有泡面,你要是饿了自己弄点吃,不用客气。我先去洗个澡。”
程简宁“哦”了声,像个小学生一样在客厅里到处张望。
他先被鱼缸里的蓝色小章鱼吸引了注意,好奇地凑近观察,大声问宋南星:“鱼缸里的是章鱼吗?什么品种啊,感觉好像没见过……”
宋南星似乎说了句什么,但程简宁没听清。
他用手指点了点鱼缸,吸引小章鱼的注意力。
小章鱼浮上水面,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八条腕足缓慢地顺着鱼缸壁往上爬。
程简宁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鳖一样“哇”了声,说:“宋南星你的章鱼爬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图把小章鱼戳回去。
结果就见小章鱼的腕足瞬间伸长,狠狠拍开了他的手。然后它像个巡视领地的皇帝一样,顺着置物架爬下来,变得格外巨大的身体靠着八条腕足撑起来,居高临下冷冷地打量着程简宁。
“陌生人。”
“赶出去。”
“不行,星星的客人。”
“星星生气。”
神经环里声音此起彼伏,最后都被一道强势的意志压了下去。
沈渡缓慢地摆动腕足,神色不算愉快地打量着跌坐在沙发上的程简宁。
程简宁显然没想到刚刚还可可爱爱小小一只的章鱼,一转眼就变成了比他还高的深海巨物,整个人哆哆嗦嗦地看向卫生间,说:“宋南星你家章鱼跑出来了……”
好大一只,要吃人了。
但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宋南星显然没听到他的求救。
程简宁只得小心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跟面前的深海巨物打招呼:“兄弟,我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渡冷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虽然很不满有陌生人踏足自己的领地,但看在宋南星的面子上还是暂时放过了他。
他扭头进了主卧。
程简宁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狠狠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一扭头,就跟沙发旁边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对上了。
程简宁:“……”
玛德,怎么这只木偶也在这里。’
想起对方凶残吃人的场面,他僵硬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嗨,又见面了。我们在好梦见过的,你还记得吧?”
木偶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盯着他,没有回应,只恶劣地朝他龇了龇牙。
程简宁维持假笑,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另一头挪。
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去睡宿舍呢!
宋南星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程简宁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肩膀坐在沙发上。
看见他出来,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眶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宋南星莫名其妙:“怎么了?”
程简宁控诉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养着那只木偶啊,还有鱼缸的章鱼……”
宋南星看一眼趴在沙发扶手上的木偶,木偶歪了歪头,黑洞眼巴巴看着他,怪可爱的。
摸了摸木偶的头,宋南星说:“它之前不是帮过我,而且挺乖的。”
木偶的黑洞眼高兴地眯起来,整个身体倾斜过来,几乎要贴在宋南星腿上,乖得像只小猫咪。
程简宁都看呆了,指着木偶“它它它”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怎么一个木偶还有两幅面孔啊,
木偶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扭过头很凶地朝他龇了下牙。
宋南星没看见,问:“它怎么了?放心它不乱咬人的。”
程简宁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意,只能把告状的话咽回去,言不由衷地说:“它怪可爱的。”
宋南星看看木偶,笑着说:“确实。”
程简宁:“……”
这木偶不会还有什么迷惑人心的人能力吧,不然真的不理解怎么对个木偶也这么大滤镜啊!
程简宁内心疯狂吐槽但程简宁不敢说。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卧室,说:“刚才那个章鱼,好像去你卧室了。”
宋南星闻言进了卧室,两指捏着小章鱼的腕足将它提进来扔进鱼缸里,说:“不要乱跑。”
小章鱼不高兴地用腕足啪啪啪地拍打水面。
但宋南星郎心似铁,并不理会。
见程简宁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自己,宋南星有些尴尬地介绍:“我在路边买回来的,可能渠道不太正规,所以……”
所以这个小章鱼也不太正常,程简宁在心里把他的话接上。
他垮着一张脸想,毕竟没见过谁家的章鱼可以忽大忽小的。
兄弟你心真大。
但程简宁想起刚才体型巨大的章鱼也不敢随意点评,他一副稳如老狗的样子点点头,说:“我也去洗个澡。”
宋南星去柜子里拿了毯子和枕头出来,隔着门说:“枕头毯子给你放沙发上了,还要什么你再跟我说。”
他说完就对木偶招招手,说:“去睡觉了。”
木偶的黑洞眼微微放大,抓着他的衣角跟着一起往卧室走。
等着宋南星招呼自己的小章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南星准备关门。
它猛地从水里钻出来,非常不高兴地飘到宋南星面前,八条腕足都快要挥舞出了残影。
“我也要,一起睡!”
但宋南星无动于衷,他用手指点着小章鱼果冻一样手感不错的脑袋往后推了推,冷酷拒绝:“不行,跟你一起睡我会做噩梦。”
木偶虽然硬邦邦的,但抱着睡觉时手感竟然意外不错。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就开始做梦,梦见那些触手追着他跑,他怎么跑都跑不过,最后被触手追上拖进了未知的深处。
早上惊醒的时候,他看到趴在自己胸口的小章鱼,就知道害自己做噩梦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所以他决定禁止小章鱼晚上出现在卧室。
小章鱼呆滞地漂浮在空中,宋南星关上了门。
木偶回头看了一眼,如同胜者一样昂了昂头,慢吞吞爬上了床,在宋南星惯常睡的那一侧乖乖坐好,等他一起睡觉。
程简宁出来时,被门口的腕足绊了下差点摔倒。
他看清满地乱爬的蓝色触手,咽了口唾沫,双手合十道歉:“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踩你的。”
好在章鱼看起来情绪不高,没有理他,程简宁飞奔到客厅跳上沙发,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催眠自己赶紧睡觉。
没能进卧室的小章鱼不满地拍打腕足,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吵到宋南星睡觉,无声地愤怒了一会儿后,它将目光转向了程简宁。
程简宁睡的枕头,是宋南星床上闲置的那一只。
小章鱼阴恻恻地爬过去,一动不动地盯着毯子里的人看。
程简宁就是个棒槌,被这种吃人的目光盯着也没法睡,他深吸一口气,把蒙着头的毯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眼睛说:大哥,我真不是故意踩你的。”
一只章鱼不能这么小心眼吧?!
小章鱼冷冷看着他,腕足卷起来,点了点他枕着的枕头。
程简宁不可思议:“你想要这个枕头?”
小章鱼的腕足点了点,带点催促的意味。
程简宁:“……”
一只章鱼还要睡枕头,真是反了天了。
他不敢得罪对方,只得忍气吞声把枕头让出来,客客气气地放在茶几上:“放这里可以吗?”
小章鱼没理他,身体缩小,爬到枕头上趴好,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程简宁:“……”
外面下了一夜的雨。
宋南星是被砸在窗户上的暴烈雨点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松开木偶起身,将合拢的窗帘拉开往外看,就见整片天空黑沉沉的,乌云仿佛就压在头顶,雨水倾泄而下。
“又这么大的雨。”宋南星嘀咕了一句,推开卧室门,就见程简宁已经起来了,毯子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沙发上,枕头放在茶几上,上面趴着一只蓝色小章鱼。
见宋南星出来,程简宁殷勤地问:“吃早餐吗?我煮个挂面再煎个蛋?”
宋南星问:“你还会做饭啊?”
程简宁说:“跟我奶奶学的。”说到奶奶他脸上的笑容顿了下,但很快又重新笑起来:“我虽然只学了五成,不过味道还行。”
“嗯那麻烦你了。”宋南星说完就去卫生间洗漱。
程简宁从冰箱拿了挂面和鸡蛋去厨房,
结果一回头,就见木偶和章鱼都在厨房门外,直勾勾阴沉沉地盯着他。
木偶的黑洞眼里隐隐有东西涌动,朝他龇了下牙,比昨天更凶。
程简宁:?
又怎么得罪你们了大哥。
雨势太大,吃过早饭之后,程简宁没法立刻走,只能留下来等雨停。
两个人没事干,一边打游戏,一边开着电视看新闻。
这时门铃却响起来,程简宁跳起来去开门,咕哝说:“这么大雨,还有谁来啊?”
打开门却看见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看见他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眼皮垂下来回扫视他,虽然表现还算礼貌,但程简宁感觉对方似乎连双眼皮的褶子都透着不悦。
程简宁心想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不管是不是人,看见他都想要翻几个白眼的样子。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讨人嫌?
就在程简宁出神的时候,高大的男人率先出声询问:“你是?”
程简宁连忙说:“我是宋南星的朋友,你找他吗?”
这时宋南星听见门口的动静,问:“是不是沈渡?直接进来吧。”
沈渡听见宋南星的话,冷淡地朝程简宁颔首,熟门熟路在玄关鞋柜拿出属于自己的拖鞋换上,擦过程简宁的肩膀进了屋。
程简宁:?
真的不是错觉,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他满头雾水地进了屋,就见沈渡一边往冰箱里放东西,一边跟宋南星在说话:“今天下大雨,中午吃个火锅?”
宋南星说“好”,又想起他总是喜欢早上去菜市场买菜,提醒说:“早间新闻上说这两天有不少人感染了树肤病,你最近还是尽量不要出门了。我囤的泡面也够我们吃的。”
“你昨天一天不在家,就是因为这个?”
宋南星含含糊糊地“嗯”了声,莫名不是很想让沈渡知道自己和收容中心的关系,有点心虚地挠了下鼻尖,说:“体育馆出事那天我们不是在吗,我就去帮了下忙。”
沈渡没有再多问,目光转向程简宁:“这是你朋友?之前怎么没见过?”
宋南星说:“他在收容中心工作,平时比较忙。昨天我去帮忙他也在现场,太晚了回去不方便,就来我这过了一夜。”
一旁的程简宁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随意聊着天,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种自己插不进去的氛围。
于是他只能端正坐着,在沈渡目光看过来时,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沈渡目光扫过他,拿着菜进了厨房。
程简宁的标准假笑垮下来,凑近小声问宋南星:“这是你……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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