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里只有两万人,其实远不到能起兵造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量级,原文里应该是从杭州到上京后,还会吸纳新的人,在新的山头,兵营规模再扩大一倍左右。
这样看,总督和八皇子的关系就不一般了。
这么重要的事交到手上,眼下总督至少已经做到了八皇子的心腹。
李央神情恹恹的,笑了下,庄冬卿莫名感觉这表情有些厌世。
实际他说出来的话也是。
“有些吧,但并不尽然,只是……有时候回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庄冬卿:“?”
李央好似格外疲惫,也不知道有没有他们被关到一起的因素,对庄冬卿说的话也分外不设防。
“就感觉每个人都有很清晰的路。”
“三哥必定是知道了什么吧,才会在洪灾的时候不出力,但是一到杭州巡盐之后,公务上的事,虽不怎么勤勉,但次次必定是要到的……”
“但三哥一次都没说过……就像是……”
就像是当年猎场的那次兵变一样。
李卓早早下了山,却谁都不提示一句,任由事态发展。
最后,李央的生母,淑妃死在了兵变中。
李央:“当然,我知道三哥也想坐上那把椅子。”
“八弟也是,甚至养私兵的事情都做了出来,他进贡给父皇的丹药,就很难说,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了……”
庄冬卿欲言又止。
想说凡是丹药,只要用了重金属,都是毒药,但想到这个时代的思维限制,又觉得这话属实超前与不合时宜了些。
庄冬卿还是咽下了去。
李央也不指望庄冬卿能说什么,自顾自继续道:“离京的时候,我其实只希望能做些实事,有点用处,虽然母族都对我寄予厚望……但我也不确定,总觉得好像自己没有特别的才能堪当大任,现在……”
现在好不容易踏实地做了些事情,却未料几个兄弟已然走在了他前方,已经非常迫切地在打皇位的主意了。
都是宫里长大的,庄冬卿能凭剧情感知到盛武帝时日无多,李央靠政`治嗅觉也能。
感觉到了,却只觉得疲惫。
“包括你,冬卿兄。”话头一转,李央看向庄冬卿道,“你现在在王府过得也不错,我能瞧出来,你很乐意为王府做事。”
“真好。”
庄冬卿:“……”
他其实没做什么。
但这个时候和李央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不知道该说什么,庄冬卿低低道:“你这样说,胡先生该伤心了。”
毕竟都是为了那把椅子,如若不然,这么多人聚集在李央身边是为了什么呢?
李央笑了下,苦笑,“是啊,所以得趁着他睡着的时候说。”
庄冬卿越发听不出来这话是打趣还是苦中作乐。
但隐隐的,觉得李央不该是如此心境。
盛武帝都快要开始服用第二轮丹药了,马上……这种时候,李央如果没有斗志,那将是非常棘手的问题。
庄冬卿咬牙,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耳边忽然有列队跑步的声音传来,庄冬卿和李央对视一眼,赶紧扒到窗户缝向外看。
奈何窗户太高,得一个人踩着另一个,才会有可能够着。
面面相觑半晌,庄冬卿豁出去了,主动给李央当脚踏。
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勉勉强强李央扒拉到窗户了,形容却非常模糊,“是在练兵吗?”
说完自己又否认了,“不是,跑步声太杂乱了,活像……”
庄冬卿:“活像往一个地方跑?”
“对,是这样。”不像是有规律的锻炼训练。
又看了几眼,李央确定了,外面的人在聚集。
动静太大,胡先生也听到了跑步声,醒了过来。
“什么情况?”先生惊讶道。
李央转述了一遍,庄冬卿不想踩皇子,可也不想给别人踩,在胡先生提出再看看的建议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庄冬卿拒绝了再次奉献,李央确实没什么架子,既然踩了庄冬卿,决意这次给庄冬卿踩。
奈何胡先生死活不应。
最后的最后,庄冬卿踩在了胡先生身上,往外看。
往外一瞅,庄冬卿眼皮跳了跳。
他……见过这种情形。
在定西王府驻扎的营地里。
“在聚集,军队讲究个令行禁止,我猜要么是有什么宣布需要这么多人,要么……”庄冬卿顿了顿。
胡林将他的话接过说完到,“要么就是有人打了上来,需要这么多人反击。”
庄冬卿从胡林身上下来,想了想,“应当不是打了上来。”
若是现在剿匪,相当于不顾他与李央的安危,这个信任,庄冬卿对岑砚还是有的。
胡林却担忧,“万一……”
知道胡先生多思多虑,庄冬卿席地而坐,平静道:“那就等着吧,如果只是有事宣布,那这里就是有序的,如果打了上来,那会有人来提我们当人质吧。”
胡林:“……”
后续有人来了,但不是提人,只是给他们食物和水。
但是……
给得比昨日的分量更少了。
胡林怕李央饿着,嚷嚷了几句,要求多给些……被打了。
而且是蛮横地一拳揍在脸上,一拳打在胸口。
一身匪气的男人揍完胡林,满脸挑衅地看着他们二人,李央和庄冬卿只得沉默。
等人走了,赶紧将胡先生扶起来,庄冬卿给看了下,没下死手,但揍得也不轻。
心中知道为什么,庄冬卿却不敢说。
因为李央这一帮人对八皇子没有价值。
若是李央出个意外,死在山上,反倒是除掉了一个可能与自己相争的兄长。
他没说出来的话,后续等胡林缓了过来,主动同李央说起。
庄冬卿只能安静听着,视线不断在胡林与李央身上游移。
李央好似真的很倦怠此间发生的一切,回应在庄冬卿看来,颇有些敷衍道:“父皇还在呢,没到这种鹬蚌相争的程度。”
“皇子……”
“好了,就算是真的,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吗?”
胡林噎住。
李央低头:“如果没有就别说了,说些有用的吧。”
庄冬卿小声开口道,“有用的,食物和水,怎么分?”
“现在还能分成三份,如果后续再减少量呢,一直吃不饱,后面就算是有机会,没有体力怕也跑不出去。”
这话又太实际了,让李央沉默。
胡林道:“既然能三分,就先三分,减少了再说减少的话。”
庄冬卿微微垂目,硬起心肠道:“我还想出去,先说一句,我不会将食物让给谁的。”
太过现实,说完牢房内只剩一片寂静。
但庄冬卿却不觉得抱歉。
他确实想回家。
非常,很。
分过食水,庄冬卿靠在门边坐着。
试图从门缝里听到外间的动静。
当然不只是外间,他还想听听隔壁的动静。
果然,他们这屋先给的食水,过了好久,隔壁屋才被打开,庄冬卿听到了一片混乱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庄冬卿紧张,不由凝神屏息听着。
等听到一句“在干嘛”以及紧跟着的一片混乱响动,这才松了口气。
李央逃跑的机会来了。
不在今晚,就在明夜。
摸了摸怀里给岑安安揣的东西,庄冬卿又把手放了下来,现在不行,而且……
庄冬卿正了正身体,又坐定了。
一坐到下午,军营里的动静,很,奇怪。
“不像是有人打上来了,虽然总是有队伍路过,但像是在出什么任务似的。”
庄冬卿总结道。
胡林奇怪,“什么任务要在山上做?”
庄冬卿不知道,但这种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显然也不是日常操练该有的。
这一个问题到了傍晚,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确实军营是在动,像是,在搜什么。
三人讨论了半天,庄冬卿灵机一动,“会不会是,在搜世子?”
胡林:“?”
李央:“?”
胡林:“可世子不是……”
庄冬卿:“这山上的人又不知道,当时抓了我们,就是怕世子跑了,我们又什么都没说,所以,会不会岑砚将计就计,宣扬世子失踪,让他们误以为……”
说到这儿又想到了什么,越发肯定道,“哦对,今天都没有人来询问我们,会不会就是因为顾不上?”
李央眉目微动,意识到什么,却没有开口问。
胡先生先是惊喜,转念一想,又下意识否认:“当然,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也太费心力了吧,如果这样,那杭州那边岂不是还要瞒过知州和总督……王爷、王爷会这样做吗?”
庄冬卿听到最好的办法的时候,心就落定了,“会的。”
说得面不改色,李央额角又跳了跳,胡林下意识再度争辩。
李央视线落到庄冬卿身上,庄冬卿再次没有正面应对,还是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态度。
这晚上的食物倒是没减少,但是,照样也不多,吃不饱的。
平分过后,庄冬卿等了很久,让他失望的是,没人来。
庄冬卿只得告诉自己,再等等。
第二日,不幸的是,食物依旧没有增加,保持在有口气就行的吊命量。
庄冬卿感觉力气流失得很快,为了保存体力,就坐在角落里,都不怎么说话了。
幸运的,今天依旧没人理会他们,军营里听声响好似空了不少,和胡先生讨论过,胡林终于有些相信是在搜寻世子了,因为若不是搜索的面积范围增大,不可能会有傍晚军营还空旷的情况。
胡先生喃喃:“若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让这些私兵以为世子还流落在外,既可以消耗他们的精力,又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除了不好操作,需要很小心地维持各方面的平衡来圆谎,对他们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摸清楚了胡先生性格,这次庄冬卿没有再多话。
只是很平静地看待了这件事。
李央忽而开口:“王爷有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吗?”
胡先生:“或许王爷慧眼识珠,也看好皇子?”
李央:“……或许。”
庄冬卿:“……”
他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而到了晚上,庄冬卿等来了心心念念的开门声。
李央救下的婢女,回来报恩了。
门被偷偷摸摸打开,一孔武有力的男子拿了一把匕首进门,环视一圈。
胡林和李央被他手中的匕首吓了一跳,皆是不敢开口。
唯独庄冬卿率先举起了被五花大绑的双手,大言不惭道:“这儿。”
都已经开始割了,他妹妹才进来,惊讶道:“哥,他不是皇子。”
男人一愣。
庄冬卿:“先割完!”
许是话语太有力,又或许是和岑砚在一起久了,庄冬卿说话也带了他的气势,总之,男人下意识又划拉了两下,绳子断开了。
少女着急地让她哥哥去给李央解绑,庄冬卿查看周身,还有力气警告道:“想带他走你就小声点,不然谁都走不了!”
换回了少女的一个瞪眼。
庄冬卿不在乎,因为少女不是傻的,他说完对方便闭了嘴。
等李央的绳子也割开,胡林跟着伸出了手,男人却拒绝道:“我带不了那么多人。”
胡林眼中光芒暗淡,但是一瞬间便下了某种决定,肯定道:“那你们护着六皇子走,赶快!”
庄冬卿闻言神色复杂,但适时开口道:“带上我。”
少女:“……”
男人:“……”
李央只看了庄冬卿一眼。
庄冬卿吐了口气,强撑着气势道,“我要一起。”
“首先,我还有食物,如果带我,我给他分些,不然他饿得厉害,你们也跑不远。”
男人上前一步,庄冬卿后退,继而飞快道:“其次。”
“我还能说话,附近远一些的地方,还是有看守的吧,你要是想抢或者绑了我,那就看看是你动作快,还是我喊得更快?!”
男人顿步。
少女咬牙。
李央却道:“带上他。”
少女:“可是……”
庄冬卿冷冷道:“你们要不带我,他就算出去了,也未必能平安。”
身侧的手指紧握,庄冬卿竭力控制自己忍住抠手的念头。
男人一下子若有所思,“你是那个王府的人?”
庄冬卿:“对。”
庄冬卿:“你们同意我就分食物,吃完出发。”
李央也配合道:“我确实很饿,跑不了多远。”
到底同意了,男人出去望风,庄冬卿拿出怀里阿嬷给小崽子做的三个鲜花饼。
路上怕岑安安太馋吃太多,这些都是他收着的,未料还能派上用场。
分了李央一个,自己吃两个。
少女瞪大了眼,庄冬卿快速一口咬了上去,两个饼叠着,都有了齿印。
李央:“……”
少女:“……”
胡林:“……”
胡林被绑住的双手扶额:“公子倒也不必如此。”
庄冬卿低头快速吃饼,低低道:“不好意思。”
少女压低声音:“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庄冬卿也不想解释太多,注意力全在吃上,几口吃完,甚至和李央差不多速度。
饼的饱腹感很强,哪怕需要消化,但他们这两天也没吃饱,这几个饼只能说让胃好受些,所以即便立刻跑路,也还好,不会因为剧烈运动而呕吐。
等男人回来,要带他们走后,庄冬卿下意识看了胡林一眼。
但庄冬卿实在没话说了,他也不知道这山头哪里更安全,只得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外面还有人在等他,先离开再说。
一路跟着男人躲躲藏藏往外走,这一段路不需要跑,刚好给了他们时间消化。
等快到了外围,李央忽然道:“冬卿兄你,不只是王府的门客吧?”
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庄冬卿心念电转,在对上李央视线的那刻,感受到什么,卸了心理负担,“你看出来了,什么时候?”
李央:“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和王爷的交好,和跟我这个朋友不太一样……”
顿了顿,转回问题道,“你今天直呼了王爷大名好多次,叫得很自然。”
就像是日常挂在嘴边似的。
“哦。”
这确实是破绽,但庄冬卿慌乱时,确实没法顾及到这种小事。
又走了一段,等到了能说话的地方,李央才再开口,“值得吗,为了保世子安全,只身落入这种险境?”
“你……都是自愿的吗?”
庄冬卿看了李央一会儿,忽道:“其实我心里你欠我一条命。”
别人也就算了,把李央拽进来,庄冬卿心理负担不算大。
李央愣了下,庄冬卿才道:“在广月台我替你喝的那些酒,被下了奇毒,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和岑砚牵扯上关系。”
李央这下真的懵了。
庄冬卿却又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和岑砚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央被他带走了思维,吞咽了下,沙哑道:“那,他现在是……”
却见庄冬卿笑了下,语声坚定道:“哦,是我爱的人。”
但见庄冬卿眼眸明亮,微微带笑的模样,又不似作假。
忽然很多疏漏的细节在回忆池里快速被打捞起。
王府的老人总是对庄冬卿很客气, 共事两年, 柳七郝三徐四, 乃至西南的神医赵爷,李央都是打过交道,还算是相熟的,他们都亲切地称呼庄冬卿为小少爷。
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觉得理所当然, 李央总觉得他们太客气了, 问过称呼缘何。
柳七主管的回答是庄冬卿年幼, 又有功名在身, 如此叫很合适。
徐四统领的回复略有不一,说庄冬卿是官宦之子, 叫少爷没什么不对。
两人答得都太过自然,李央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往深处想过, 如今细细思索, 便发现诸多不妥,比如,柳七和徐四自幼跟随岑砚进京, 就他们接触的人来说,庄冬卿的身份完全不够看, 哪里当得起他们口中的少爷。
又比如,柳七称呼他三哥, 尊称是三皇子, 私下里带名字一起也是常有的, 三皇子李卓,叫起来以柳七的身份总是有些逾越,但柳七并不在乎,外加他是岑砚从小到大的伴读,现今又是定西王府的大管家,身份不同,哪怕有不规矩,也无人敢置喙。
在外办差的时候,柳七郝三徐四以及赵爷,若是有条件,吃饭决不会与岑砚同桌。
但庄冬卿可以,条件简朴就是王府所有人一道,桌子多些,便只有庄冬卿与岑砚,他总是和岑砚在一张桌子上用饭的。
还有对外庄冬卿是王府的门客,但实话实说,这么两年里,李央真没见过庄冬卿给岑砚出主意,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很自然,但不是上下级的那种尊卑有别,甚至岑砚还多对庄冬卿有照拂……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歇一歇,这些话,李央只听见岑砚对庄冬卿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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