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如果有了,他是没办法自然生产的。
“既是疑惑,你回去等着就是,如果出现了,那八九不离十。”
庄冬卿:“好、好的。”
大夫又看了他一眼,问了另一个让他始料未及问题,“如果真有了,公子要要吗?”
等庄冬卿再从医馆走出来,满背的虚汗,怀里揣了包药,说是能落胎的。
大夫其实并不建议,但他鬼使神差的,还是要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选了个偏僻角落摘了幕离,处理了,庄冬卿只想赶紧回府。
可惜天不遂人意,一路都没遇到熟人,临了要进门,庄冬卿被喊住了。
他正是心乱如麻,还有几步就能进侧门,想装作听不到,先回了庄府再说,熟料刚一迈步,身后的叫声又变大许多,两步过后,庄冬卿被拽住了衣袖。
这下是彻底装不了耳背了。
认命回头,瞧清楚人,庄冬卿诧异。
“冬卿兄,终于又见到你了。”
本文男主,也就是六皇子李央,微微喘着气道。
一看就知道,定是见喊他不应,跑了几步追上来的。
庄冬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李央却并不责怪他耳背,只关切道,“春日宴后两日你都没来,说是病了,眼下……身子可是大好了?”
神色诚恳,不似作伪。
哪怕心里仍旧膈应,在这种关怀下,庄冬卿也很难板起脸来。
“六……”刚说了一个字,怕隔墙有耳,庄冬卿改口道,“六公子,好久不见。”
“刚心里在想事情,没听到,对不住。”
“身体……还行。”
“您这是……?”
在庄家门口,还是侧门处遇到李央,庄冬卿可不觉得是偶遇。
果然一说,李央赧然地笑了笑,却并不避讳,直言道:“那天之后我就想找你,但一直碰不上,眼下又要春闱了……恰好前几天三德撞见你去瞧大夫,所以……”
话头顿了顿,蓦的深深作揖,“冬卿兄,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在此向你赔个罪,还望你见谅。”
“如果冬卿兄还肯听我分辨一二,那再好不过。”
“如果冬卿兄不愿,那我也道过歉了,于心无愧。”
庄冬卿:“……”
李央说完,便就着作揖的姿态,定在他面前不动了。
态度十足。
这可真是……
心念几转,数番纠结,庄冬卿缓缓伸出手,到底将李央扶了起来。
强行挤出一个笑:“六公子使不得。那天,我脾气也急了些,您别往心里去,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言重了。”
听出关系尚有转圜余地,李央露出个灿烂笑容。
庄冬卿跟着笑,但内心实在是五味杂陈至极。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李央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侧门到底不是个聊天的地儿,庄冬卿领着人换了个地方。
等再回庄府,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
——“冬卿兄你最近都在看大夫吗?可需要我帮忙?”
——“那天其实多亏了冬卿兄你,若不是……日后若是冬卿兄有什么难处,只管向我开口,能办到我绝不推辞。”
回忆着李央的承诺,庄冬卿只觉无力。
虽然扶起男主的那刻,他就大致地能预料到,但……
真的得到了这个保证,他也并没有因此高兴多少。
庄家固然是死路一条。
可投向男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火坑。
脑壳痛。
在受死和受活罪之间,庄冬卿完全选不出来。
回了院子,将那包同样让他心烦意乱的药藏好,又懵了会儿,庄冬卿将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和六福吃饭去了。
吃饭吃饭,千事万事,吃饭大事。
受了这么两重刺激,庄冬卿也壮着胆子,分别找了庄老爷和夫人。
想劝庄老爷辞去有关春闱的工作,刚提到了边儿,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夫人倒是听完了他的开头,但神色平静,并不在意,只叮嘱了些好好备考,不要把心思放在攀附权贵上的套话,让心腹妈妈将他请了出去。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至少,庄冬卿努力过了。
又几日,贡院开,春闱至。
古代科举,连考三场,一场就要待三天两晚,三场,九天六夜。
庄冬卿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在那么恶劣的考试环境下坚持下来。
奈何根本没有选择。
时间一到,带好笔墨干粮,被细细地搜过身后,他进入了自己被分到的号舍里。
没有挨着茅厕,空间也不是特别狭小,不幸中的万幸。
在木板上坐了会儿,庄冬卿把笔墨纸砚一应铺开,悠悠磨好墨,见什么都齐备了,这才神魂归位,认命答题。
“主子,俱在这儿了。”
徐四将一应口供放到了岑砚面前。
“郝三呢?”岑砚边翻边问。
徐四:“还在审问下人,核实细节。”
岑砚点了头。
晚一些时候,郝三带着赵爷一同来回禀,细节都对上了,那宗妇所服毒药,赵爷也验了出来。
岑砚带的都是好手,一到就将案子全盘接了过来。
这案子最初由大理寺司直查办,半月未出结果,后闹出人命,又派遣大理寺寺正前来,又半月过去,还是没个论断。
王府一行人,满打满算也就来了五天,条分缕析,案情已经基本明了。
“怪不得派一个来哑一个,这是根本都不敢查啊。”
表面看着是宗室子轻薄美妇人,往深里查探,竟是双方勾结,私放印子钱,利益划分不均闹出来的。
朝廷向来严禁高利放贷,一边是宗室,一边是世族,真要往下挖,拔出萝卜带出泥,也不知道牵扯几何。
岑砚嗤笑:“还真得我来办。”
上京大家族枝繁叶茂,谁和谁都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这门生意做得范围甚广,利润又丰厚,还静悄悄的没闹出过一丝动静,光是一家世族,必定是遮掩不住,也吃不下的。
若非他这种外来人,全然不会牵扯其中的,谁拿着不多思量思量,考虑考虑。
“行了,喊司直与寺正都来,写折子,上报陛下吧。”
这事干系甚大,怎么查,查多深,只有皇帝发话了。
不到一个时辰,折子便写好了,密封后,交予了徐四,连夜回京上报。
如此,岑砚也终于短暂地闲了下来。
用晚饭的时候,岑砚想到什么,问柳七:“春闱开考了吗?”
柳七恭敬:“昨日开始的。”
“昨天啊……”
柳七压低了声音,“庄家大少爷、二少爷早就报了名,是要考的。”
岑砚面上看不出个究竟,没有驳斥柳七,却也没有再接话。
就这样用完了饭,放了筷子,出门消食的途中,瞧见不少马车经过,柳七:“应当是本地富户,送学子赶考的马车回来了。”
岑砚点了点头。
蓦然提起,“是不是该去大慈寺了?”
自老王爷故去后,岑砚便在京外大慈寺为其供了一盏长明灯,每两三个月去一趟,拜一拜,再亲手加些油。
“距上一次去,已有两月又六日了。”
“那刚好回京的时候,去看看。”
柳七记下了。
贡院里头三天还尚能忍受,第二场考试过后,庄冬卿出来面色已然有些发白。
短暂的休整一夜,再进最后一场考试,考到一半庄冬卿就难受极了,说不上来的,身体哪哪儿都不舒服。
好在知道原身身子骨不行,带的衣物都是厚实的,不舒服归不舒服,倒是不至于受寒。
等这场考完,春闱结束,庄冬卿离开贡院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九天六夜没洗澡,也快要馊了。
夫人和妈妈们簇拥着大少爷走了。
庄冬卿被六福掺着回了院子,在脚踏上躺了会儿(嫌弃身上脏,不肯上床),吩咐六福备水,他要洗澡。
六福眼里,自打庄冬卿高烧过后,洗澡的频率就变高了,格外不能忍受不洁,考试前就叮嘱过,第二场考完后,庄冬卿其实就很想洗了,奈何实在是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最终还是被六福劝着好好睡了一夜。
全都考完,便是一刻也不能忍了。
庄家发的月钱不多,吃食也算不上好,但就用热水这点,倒是没亏待过庄冬卿。
很快,六福张罗好了,叫庄冬卿。
庄冬卿脱衣服的时候,人都是恍惚的。
六福:“少爷,不然你还是吃点东西再洗吧?”
饭菜六福早就备好了,正温着。
托了大少爷的福,菜色丰盛着呢。
庄冬卿想都不想,拒绝了。
这个澡不洗,他是什么都不想干的。
最终在六福的帮助下,整个人浸入热水之中,庄冬卿长出了一口气——
舒服了。
半闭着眼,仔细把周身都搓了一遍,身上也舒服了。
“少爷,你慢点。”
“这边。”
引导着庄冬卿坐下,腾腾水汽中,六福给庄冬卿拿了擦身的毛巾。
“衣服给你挂这儿,少爷你穿好了出来吃饭。”
“好的。”庄冬卿应道。
洗干净了,精神放松下来,人也更疲惫了,房间里不冷,庄冬卿动作也慢腾腾的。
于是当擦干身体,穿衣的时候,盥室里水汽大都散了。
视线明朗,低头正欲系亵衣带子,庄冬卿怔住。
有个几息的呆滞,庄冬卿张口无言。
缓缓伸出手,指尖微微发着颤。
触碰到皮肤,指腹使劲儿地蹭了蹭,没蹭掉。
一条蜿蜒的红线,盘亘在他小腹上。
鲜艳,刺眼。
——“这族男子能生育的,都有个共同点,有孕后脐下会出现一道红线……”
那日名医的话响在耳际,振聋发聩。
庄冬卿吞咽了下,只觉口干舌燥。
不是没有准备。
也不是出乎意料。
但在脑袋里想一想,和真的亲眼,实实在在地看见,确认了,感受又不一样。
很不一样。
“少爷,怎么了,还没好吗?”
六福在喊了。
庄冬卿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把衣服拉拢,穿好,应了声,“来了。”
饭还是要吃的。
太饿了。
而且最近的衰事一件接着一件,说实话,庄冬卿被震得有些麻木了。
拿起筷子,庄冬卿第一反应和红线啊,孩子啊,以后什么的,都没关系。
啃了九天的干粮,再看到热饭热菜,庄冬卿心里只有一个朴实的念头——
他连吃了两大碗。
饭后被六福劝上了床,迷迷糊糊的,还真睡着了。
许是太累了。
古代科举,真不是人考的。
一觉倒头到天亮,睡得饱饱的。
第二日六福也没叫他,庄冬卿睁眼的时候,能听见外间六福打扫的走动声。
盯着床顶眨了眨眼,待脑子清醒了,庄冬卿起身。
穿衣,洗漱,用过早饭,庄冬卿又回了内间。
呆坐了会儿,庄冬卿把那包落胎药翻了出来。
倒了碗温水,把药粉撒进去,搅合匀,没喝,出去随手浇在了一盆花土里。
那天脑子太乱了,拿了药回来,庄冬卿才想清楚一些事。
比如,原身一个大好前程的仕子,难道他就没想过要打掉孩子?
又比如,就算是生产条件恶劣,要动刀子取出胎儿,那在什么情况下,生完了不仅大人身体毁了,孩子也需要长年累月地吃药?
难产的胎儿容易缺氧,坏的多半是脑子,坏到身体上的,庄冬卿不大听过。
再结合原文,情况就很清楚了。
多半是原身打过,没打掉。
是药物毁了原身和孩子的身体。
毕竟这个年头的打胎药,也没有那么精准,多半里面会混些砒`霜朱砂,一道服下的。
看着湿润的花土,庄冬卿吐了口浊气。
吩咐六福把碗丢了,点了根蜡烛,将包药粉的纸张也燃尽,庄冬卿洗了个手。
回屋又解开衣服看了看,红线还在,还很符合人体肌肉走向,是横着的。
手在空中还是有些发颤,最终按到了小腹上,感觉,很复杂。
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庄冬卿父母去世得早,他是由小姨带大的,考上大学后,小姨又查出了恶性肿瘤,休学半年送走了小姨,庄冬卿便再没有亲人在世了,加之他取向又为男,他以为人生后程等待他的,只会是一段又一段的恋情……
毕竟圈子就是那样,谈恋爱容易,长久难。
他没想过会有小孩。
他的,血亲么?
六福丢了碗回来,庄冬卿已经收拾好,坐在院里喝水了。
盯着六福洗了手,庄冬卿给他倒了杯茶,提到,“明天起,我们出去走走吧。”
六福会错了意,“前段时间一直在备考,是挺闷的。”
庄冬卿也不纠正,又问,“存的月钱还剩多少啊?”
“唔,我看看……”把袋子拿出来数了数,不多,之前看诊又花了些,统共还剩五十多两。
原身每个月只二两月钱,就这也是攒了好多年的。
庄冬卿心下算了算,刨除要留给六福的,这段时间吃喝应该不愁了。
拿定主意,当天下午庄冬卿就带了六福外出。
一连数日都在外游玩,早上出去,日落前回府,加之原身之前的学业又好,夫人哪怕想说两句,一来庄冬卿没坏规矩,二来碍着科举进士的皇榜还未出,隐隐也有点怕他名次太高,只做不知。
庄老爷更不用说了,有阅卷相关的公务在,每日都忙得不见人,压根注意不到庄冬卿。
开始六福还说两句,但到底年龄比庄冬卿还小,没两天也玩疯了。
哦对,庄冬卿在街上还碰到了李央。
大家凑一起吃过两次饭。
老实说,如果不是知道李央是男主,就那开朗热忱的性格,做朋友,任谁都很难不喜欢。
庄冬卿甚至有时候觉得对方如果生在现代,应该也很斩男。
是不是天菜不好说,但喜欢这类的,应该不会少。
李央也问了下庄冬卿科考把握。
庄冬卿答完,又后知后觉意识到点儿别的。
原身能当李央的门客,是因为心有筹谋,工于心计。
如果换了他,
就算是套原书剧情,原书又不是方方面面都写到位了,些微细枝末节的不同,焉知不会产生蝴蝶效应,让对手的策略也有所调整……
——现在的他,并不是被李央所需的。
想通的时候,庄冬卿哽了下,但虱子多了不痒,很快又放下了,没有为此发过愁。
玩到八天上,庄冬卿有点走不动了。
第十日爬起来,打着哈欠,刚想问六福,今天能不能在府里歇歇,床帘一撩开,便见六福已经侍立在床侧,等着他醒来。
庄冬卿脑子迷糊着,“怎么皱着一张脸?”
六福凑过来,小声道,“少爷,老爷昨夜一夜未回。”
“啊?留在衙里歇了?”
六福摇了摇头,“前夜其实就没回来,夫人以为在忙,没当回事,昨夜又没回,早上差了人去礼部问询,现在人也没回来。”
庄冬卿一下子清醒了。
六福也不多说有的没的,只转述,“夫人一大早下了令,不准府里人随意进出。”
“……哦。”
庄冬卿如常起身,用早饭的时候,听闻夫人亲自出了门。
早上在院子里练字,给自己找点事做。
数日外出,这天庄冬卿才发现,他倒过落胎药的盆栽,已经全然枯黑了。
中午夫人回来了,却仍旧不见庄老爷。
听着六福的禀报,庄冬卿看了看天。
造成废太子的科举舞弊大案,想来,就此开始了。
不准随意进出的禁令,到下午解了。
一宅子的人心慌慌,被夫人一句老爷在衙内协助办案,暂不能归府,给暂时地安抚了下来。
六福来报的时候,庄冬卿一笔岔开,看着宣纸叹气,“又写错了。”
除开死记硬背的文章,他单独写繁体字总是缺胳膊少腿。
稍微一点记不住,就成了简体。
义务教育之强大,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六福比他在意庄老爷,“少爷,真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
但庄冬卿也不细说,反问:“你觉得呢?”
六福嗫嚅了下,回头看了眼院门,没人,放低声音道,“府里传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老爷怕是回不来了……”
这话要是深挖,那意思可就多了。
但庄冬卿自己都已经要被这事烦死,并不希望多一个人跟着他发愁。
最关键的还是,他们着急也没用。
“夫人都不慌,我们慌什么。”
庄冬卿宽慰道:“再者夫人姓毕,当今后族远支,就算有什么,未必不能处理妥善。”
六福讷讷,“……也是哦。”
庄冬卿顺势转移话题道,“帮我再拿点宣纸出来,要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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