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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湾路七号男子宿舍(非天夜翔)


“我要去找份工作。”郑维泽收拾他的衣柜,同时朝常锦星说:“剩下的钱,我再慢慢还你。”
“嗯。”常锦星拿着相机四处拍,笑着说:“不着急。”
郑维泽认真看完,把他的假发,裙子,假奶全部收拾好。
常锦星说:“其实你当女孩子很漂亮。”
郑维泽有点伤感地笑了笑,常锦星坐在桌沿前,又说:“你加过一些同好群吗?就是大家会互相理解的那种。”
郑维泽:“我其实不知道我算异装还是跨性别,以后也许会想明白吧?”
常锦星:“有很多男生喜欢,做自己就好了。”
郑维泽知道常锦星在鼓励他,事实上无论女装的自己,抑或变性后的自己,只要认真地谈恋爱,都能找到真爱。
他虽然没有说,但一路上却始终想着,他想朝每个人说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太轻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们,但想必他们也无需报答。
阳光再一次照进他的房间里。
“咦?”常锦星看见纸箱里的东西,说:“我可以试试吗?”
郑维泽又开心起来,说:“你试啊。”
常锦星于是戴上假发,自拍了两张,又出去给室友们看,外头传来“哈哈哈”的狂笑,接着严峻也进来了,说:“还有吗?让我也试试?”
郑维泽又翻出一顶假发给严峻戴上,外头瞬间炸锅了,张宇文也跟着进来,说:“快给斯臣扮一个。”
“我的天啊!”常锦星看见陈宏戴假发的模样,陈宏还试用了一下假奶,关键他体格强壮,又有肌肉,扮成女生后简直是颠覆智能生命集体审美的存在,霍斯臣的胡子没刮干净,侧脸又有伤带着少许青紫,更是令人一言难尽。
但意外的是,严峻的女装居然还挺好看!就像个高冷的古典美人般。
“锦星最漂亮啊!”郑维泽说:“宇文也不错!”
张宇文发现了,真的是一白遮百丑,他与常锦星最白,穿女装就自然很多,除了身高之外,基本上勉强还是能混过关,而严峻的肤色稍深一点,就显得太中性了。
“来来来。”常锦星说:“我们来合照吧!”
于是江湾路七号里,所有人都配合换上女装,大家站在一起拍了照,郑维泽则站在中间,比了个“耶!”
快门响起的声音让紧闭的门扉终于开启——他们终于齐心协力,推开了郑维泽内心深处,关闭已久的那扇门。

春节假期结束,张宇文又开始对付他的稿子。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这句话在元旦后他也跟自己说过,希望这一次能顺利过稿。 张宇文终于在反复的PUA下,对那位副主编产生了心理阴影,过完春节后他变得拖延症上身,尽可能地不去招惹那位副主编,仿佛晚去一天,就能少接受一天的羞辱。
奈何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垃圾也总要被焚毁,今天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明天又要过节了。
另一方面,这几天里,霍斯臣带着被扇得淤青的脸去公司提了离职,过程虽被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张宇文却知道他的合伙人一定非常震惊,说不定终于关心了他的生活。 因为霍斯臣回报这件事时,提到了“解脱”两个字。
而他的合伙人敏感地问“你谈恋爱了?”
关于张宇文的事,霍斯臣没有多谈,在辞职之后,他还需要作一些交接,足足持续一周左右,毕竟他是公司的二把手。
他需要带着同事去拜访客户,转交他们的联系方式,新的接手人是名三十来岁,性格干练的职场姐姐,张宇文看过她的照片,觉得挺不错。
期间霍斯臣陪客户喝醉过两次,张宇文去把他捡了回来再送回家里,觉得他赚这点钱实在太不容易而自己与社会脱节太久,居然不把税前的百万年薪放在眼里。
这些天里,张宇文想好好修改他的书稿,没有去打扰霍斯臣,不管怎么样,在元宵节前,霍斯臣总算可以结束了。
今天又是一个礼拜二,张宇文开始打印稿子,准备带到出版社去,电子文件他昨天已经发过去一份了。 这个时候,陈宏吹着悠扬的口哨声,拿着他的电动车安全帽从房间里出来,坐在了餐桌前。
“他答应了?”张宇文头也不用回,从口哨声里就能听出陈宏的志得意满。
陈宏嘿嘿笑,打了个响指,说:“宝贝,来杯咖啡,你在做什么?今天要去上班?”
“嗯是的。”张宇文答道:“董先生怎么说?”
陈宏看着手机,答道:“今天他主动提出来,说找我约见面,我说没空,他改口说,那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张宇文:“我必须提醒你,后天晚上是元宵节。”
“对啊!”陈宏满脸笑容:“他多半觉得我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不会答应。 没想到我偏偏答应了,哈哈哈哈!”
张宇文没有说话,只是充满兴趣地听着。 元宵节的邀约意味着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是东方情人节,元宵约会通常意味着…… 这个人没有与其他人的约会。 听起来仿佛废话,然而这很重要,代表了每个人在对方心目中的顺位,能在今夜放下其他事去见面的对象,多半都能在一起。
哪怕只是在一起一晚上,也算在一起过了。
霍斯臣在春节前便已订好了长廊餐厅的位,他即将忙到元宵节当天的中午,晚上才有机会与张宇文碰面,接着他们就要开始商量一起生活的事了。
“我要最后提醒你一次。”张宇文又说:“后天晚上是元宵节,嗯…… 你也许订不到餐厅的位置了。”
陈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万万没想到这层,毕竟董先生的出现所带有的深层意义就是打炮,所有衣食住行内容都为打炮服务,导致他根本没想到吃饭这件事。
“对哦。”陈宏自言自语道:“那怎么办?”
“也许你们可以回家吃饭?”张宇文说:“让锦星当厨师,维泽扮成服务生,严峻当管家?给他们一些钱。 但这样就起不到震慑董先生的作用了。 不,说不定震慑效果还可以翻倍呢。”
陈宏:“……”
在与董先生的关系上,陈宏迄今没有承认过他喜欢这名受虐狂精英男,朝张宇文分享的心情大多集中在“我看他不爽”上。 为了杀一杀他高傲的气焰,陈宏打算把自己也包装成一名贵公子,健身工作室只是一时无聊的兴趣,实际上是什么家族产业的继承人。
换了别人张宇文一定觉得这愚蠢至极,然而陈宏天真愚蠢愿望又带着几分调皮,让人忍不住想与他一起恶作剧。 于是张宇文与严峻联手为陈宏想了了整个恋爱的细节,严峻负责分析对方的心理而张宇文则策划重新包装下陈宏,想看看能不能骗过真正的有钱人,让他拜倒在陈宏的演技之下。
张宇文答应借给他豪车,霍斯臣则借给陈宏一身高定西装,严峻则搜寻了大量诸如“有钱人日常”之类的信息让陈宏提前温习,大家也趁机过了一把瘾,里面有许多细节连张宇文都觉得夸张,但这不重要,他们把陈宏改头换面地打扮了一番,并准备推他出去玩恶作剧了。
“我试试看给你加个位。”张宇文找到手机,打了个电话,问:“您好,我是张宇文,我想元宵节晚上过来吃饭,请问还能预订吗?”
陈宏显得心神不定,正在犹豫是否发消息给董先生,找借口改期,张宇文却示意他先不着急,已经订好了。
“是,是的。”张宇文说:“我的朋友…… 嗯,我自己已经订好了,还有吗?好的,谢谢,太感谢了…… 咦?真的可以吗?那实在太感谢了!好,明天晚上,我们一定准时到。”
张宇文挂了电话,说:“订到了,是以前一个熟人家开的餐厅,空中长廊。”
“很贵吧!”陈宏说。
“呃……”张宇文一时居然没考虑到这层,陈宏马上道:“没关系!对,就应该是这里!”
“那好。”张宇文说:“他们还有多余的位置,我就又订了一桌,让锦星他们也一起去。”
“哦——?”陈宏想到了什么。
张宇文说:“到时候你把蓝牙耳机戴着,保持电话拨通状态,严峻会在耳机里提示你。”
“哈哈哈哈——”陈宏大笑起来,说:“这样很好!”
张宇文又上楼去,片刻后拿了个手表下来,说:“这个给你先用,我外公生前戴过的,它的好处是非常耐摔,不娇气,而且很低调。”
根据张宇文与严峻的计划,陈宏正式出击那天,会开着宾利去接董先生,两人再到高档餐厅里去用餐,让董先生当场惊掉下巴。 唯一的遗憾是他们不能亲眼看到全程,但董先生选择在元宵节晚上约会,而张宇文又订到餐厅,这一切就再完美不过了…… 他们可以在另外的桌前假装客人,偷听陈宏与董先生的对话,这一定非常非常的有趣!
然而大家计划了“高富帅作战”以后,却没有人去想该如何收场。
“他会很生气吗?”张宇文又问:“如果被戳穿的话。”
陈宏:“我会主动戳穿,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你看?如果我地位、财富和你相当,你就是另一种脸孔了。 可我还是我,我一直是这个人,有区别吗?”
“好。”张宇文说:“因为是熟人家的餐厅,我还可以让主厨出来和你打个招呼,显得你像常客,需要吗?”
“不不,这太隆重了,我驾驭不住,先这样,我得赶紧走了。”陈宏从纸醉金迷的幻想中出来,戴上安全帽,回到现实里去擦他的健身器材了。
张宇文则抱着他的稿子去坐地铁,同时觉得这个桥段非常有趣,以后可以写到他的书里,期间霍斯臣百忙之中抽空问他情况,张宇文便拍了地铁景象发给他。
霍斯臣今天去另一个城市出差,完成那里的交接之后,明天下午会回江东,接着就彻底解脱了,张宇文与他分享了少许陈宏的事,霍斯臣也很有兴趣,明天他会先去天空长廊餐厅坐着等看戏。
出版社里空了一半,张宇文抱着他的稿件进了副主编的办公室。
“啊,你来了。”副主编说:“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喝杯咖啡吧。”
“好,好的。”张宇文屁股挨着椅子的一点点边,诚惶诚恐坐下。
他注意到放在副主编桌面上的纸稿,今天他的稿子没有任何红笔批注的痕迹,这意味着什么?过稿了?抑或只有第一页是干净的,后面则写满了意见?
谈稿件前,他们总会寒暄几句,副主编在饮水机处给张宇文泡速溶咖啡,说:“春节过得如何?”
“挺好的。”张宇文笑道:“外头同事们都提前放元宵假期回去了?”
副主编拿着两杯咖啡过来,递给张宇文一杯,今天他难得地没有提稿子,只是说:“我记得,是我们社长期合作的一位作者,介绍你过来的。”
“是的。”张宇文笑道。
那位作者是张宇文合作过的编剧,出版过一些书,张宇文有时就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出版小说这么容易,一本接一本的,轮到自己身上就这么困难?
“你的书啊。”副主编意味深长地说:“我个人觉得,其实水平还是可以的,你不是科班出身,却也没有科班的毛病。 你对故事情节的掌握优于其他的许多作者,对人物的理解也独具一格……”
“哦是这样吗?”张宇文在认识他之后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嘉奖,竟一时不知所措。
“…… 可是啊。”副主编说。
咯噔一声,张宇文知道今天又完了。
“…… 你的书不适合这个时代,它既过时守旧,又显得超前。 说它过时,是因为精神内核还停留在你对过去时代的认知上;说超前,则是因为你对过去的时代也不满意,总尝试着用另一种目光去看待它,解构它,意图在这个废墟上建立起一点新的东西,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另外的人建起了和你期望里完全不同的世界,你的蓝图就显得很尴尬……”
张宇文略显茫然地听着。
“你知道吗?现在没有人像你这样写书的,没有,一个也没有。”副主编的表情严肃起来,说:“说故事本身吧,我们不说创作初衷,你去看看市面上卖的那些图书,你觉得可以放在哪一类里面?是不是根本找不到地方把它塞进去? 书籍的分类就像一个人的标签,你没有类型创作的自觉,读者是有口味的,不是咸就是辣,不是甜就是酸,他们按照口味寻找餐厅,就像对照标签选择对象,你可以又高又帅但你不能又帅又丑,你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不能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更不能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张宇文看着副主编,有点疑惑,他觉得今天对方仿佛有点不正常,却说不出在哪儿。
“…… 是啊,你一定想说,我只会写这样的书。”副主编又同情,无可奈何地说:“实话说,以前的作家们也是这样的,你看像等待戈多、危地马拉传说,你能给它归类?当然,我不是在把你的书和名著作比较,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道早就变得不一样了!你的最大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是不是觉得一直过不了稿子很烦很痛苦?”
张宇文:“也没有那么……”
“修改稿子没有尽头…… 因为你根本不想满足读者也不想赚钱,你只想随心所欲地创作,想自由地创作,去写那些对你来说有重大人生意义,但在别人眼里连屁都不是的故事,期待着有人能与你共鸣,走进你的内心深处,但你根本不知道这种期待无异于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乞丐!观众来了又去,他们只会无视你,或是蔑视你,这已经算客气了,更多的是在嘲讽你。 他们不关心你在想什么,他们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的,你看我们这里,所有的作者们都在努力了解读者的喜好,像个小丑般上蹿下跳地为他们演戏,观众们喜欢看杂耍,作者就给他们表演钻火圈;老爷们喜欢看悲剧,作者们就跪在舞台上干嚎。 读者们也毫不客气,对作者评头论足,但凡写个被抛弃的女人就说『作者也被抛弃过吧』,写出个罪犯大抵被认为『作者就是心理阴暗吧』,写文章不就是出来卖的吗?非常正确!写的人豪爽露阴,读的人大方窥阴,并对这些生殖器的外形颜色特征咂着嘴点评……”
张宇文:“……”
“…… 我们有个签约作家是个全职主妇,怎么写都写不出名堂来,后来她离婚了,成为单亲妈妈,因为她的丈夫出轨,现在她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辛辛苦苦地过日子,她也想开了,写下一本新书,书里女主角是她的化身,是她对人生与命运控诉的集合,读者们于是开启了一场狂欢的盛宴,他们围着她说『作者自己就是这样的吧!』『太惨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朝他们乞讨钱与名声,作为服务,她展示自己的伤疤让每个人上来撕撕看,让他们抠她紫黑色的腐肉!你猜后来怎么着?她一夜间就红了!在她还是全职妈妈的时候她是个才女,是很想写点文学的。”
“什么是文学?”副主编又推了下眼镜,说:“你告诉我,什么是文学?”
张宇文:“实话说我没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有故事想写……”
“文学?我看她稿子的时候这么问,哪里还有文学?”副主编就像没听见张宇文的话般:“现在你在哪里能看到文学?文学早就死了!文学从圣坛上被拉下来反复作践、!作者也好读者也罢,每个人都出了一分力,我看文学自己还很喜欢呢! 就这样逼奸慢慢地变成了和奸,生出了一大堆丑陋不堪三头六臂的怪物,这些怪物精心打扮后张牙舞爪,四处出击攫取猎物,人们猎奇地照顾它们的生意,这些、这些…… 还有这些…… 你看书架上,我们出版的图书,就是这群怪物!它们正在吞噬着人类的灵魂!每个人都出卖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从怪物这里获取欲望的满足,愉悦,是啊,为了愉悦而读书!这本来就是一个笑话,居然成为了普世的真理?就像和魔鬼的交易,允许它们在自己的思想里拉屎,以换取刹那的精神的欢愉! 万一你喜欢上其中的某一本就更可怕了,试想想某个魔鬼将终身盘踞在你的灵魂里,指导着你的一生!”
“真正记录生活的,讲述人本身的,讨论意义的…… 或是无人问津,或是被强奸文学的人作出道德审查,勒令它们不许生出来,憋回子宫里去……”
张宇文:“……”
“…… 啊,你看这些书,你看,你知道我们一年毙掉了多少稿子吗?因为道德审查?群体的道德审查里只要你是少数,就是不被允许的,这个不喜欢那个不顺眼,让它们在世界上消失吧!反而,只要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就被允许了!犯法的恋童反而被允许,把它包装成哥哥妹妹关系,未成年小萝莉反而没问题?作者笑而不语,读者心照不宣,简直是恶心到了极致! 性癖,到处都是性癖,注意了!他们强调着性癖也是有高贵与低贱之分,就像LGBT群体里也会互相歧视一般,明明大家已经是被大众歧视的对象了,团体内还要再彼此攻讦一番。 他们展示着自己的性癖把这性癖强行分作三六九等,什么『磁性的声音』『宽阔的肩膀』,这些自然是矜持又上等的性癖,而被淋尿则是最低贱的性癖;聚会上说『我喜欢黑丝』无伤大雅,但某君一旦说『我喜欢被淋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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