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河见他与自己呛声,心中不快,面上也冷下来,将陆宛往自己身前拉进几分:“方才不是说了吗,为兄是听从父亲的安排——”
他的话还未说完,旁边忽然传来几道破风声。
晏清河第一反应便是护着陆宛,随后发现那几道破风声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旋身躲开暗器,将陆宛护在身后,厉声道:“什么人?”
陆宛的神色也十分凝重,他左右看了看,极为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晏清河保护,走到不远处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几枚小石头。
“……”
他将小石头放下,用指尖拨了拨,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怎么看,都觉得这不过是几块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
他起身张望,附近除了他和晏清河,根本见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他正奇怪着,晏清河也大步走过来,微微躬下身,看了地上的“暗器”一眼。
待他看清掉在地上的不过是几块石子时,脸上的神情不禁有些错愕。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刚才的谈话被打断了,陆宛生怕晏清河还要问他为什么会在少林,便刻意没有继续方才的对话。
他奇怪道:“刚才是什么人?”
晏清河往石子飞过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晏清河作何想法陆宛并不知情,但他想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既然已经走路,有人知道江雪澜在少林也是迟早的事。
莫非有江雪澜的仇家已经寻到了此处?
想到这里,他神色飞快地变了变,拉着晏清河的胳膊,让他快些回客房。
“我要回去休息了,师兄奔波一路应该也累了,快些回房歇下吧。”
“为兄不……”
晏清河想说自己并不觉得疲惫,但陆宛已经推着他往回走了两步,“快回去吧,不许跟着我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晚些过来找你。”
得了陆宛的保证,晏清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是妥协着叹道:“好,为兄先回房了。”
总算是把他应付下了,陆宛松了口气。
他并不想让晏清河与江雪澜碰面,更不想让晏清河知道他还与江雪澜纠缠不清。
陆宛虽然信得过晏清河,但还是留了个心眼,特地从其他院子绕了路,在另一处别院待了一会儿,这才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江雪澜身上也穿着粗布棉袄,身上披着长度过小腿的大氅。
他手里拢着一个汤婆子,坐在院中下棋。
陆宛踏进院门,便见他神色专注,指尖捏着一枚白子,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双眼如今已经完全恢复,倒是不如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
眼睛好了以后,他时不时便盯着陆宛看上老半天,经常把陆宛惹得发毛才算完。
陆宛进了院子,看了他一眼,见江雪澜还沉浸在棋局里,并没有发现他回来了,心里生出几分别扭之意来。
他慢慢走到石桌旁,在江雪澜的对面落座了,双手托着腮,一脸无聊地望着棋盘。
江雪澜落下手中的白子,看了他一眼,“陪我下一局。”
陆宛哪里会下棋,当时在武当,程轩倒是教过他,但陆宛棋艺十分差劲,需得对手总是让子,他才能勉强与人打个平局。
不过江雪澜主动邀他下棋,陆宛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将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来,眼睛望着棋盘上的棋局,神色有些跃跃欲试。
棋盘上的黑白子杀的正酣,不曾想,陆宛才落了两个子,黑子便呈现出败阵。
“……”
又轮到陆宛落子,他手执黑子,望着眼前的棋局,半天都没有动。
“我输了。”
半晌后,他气馁地丢下手中的黑子,看了面上含着笑的江雪澜一眼。
“重来一局?”
江雪澜垂下眼帘,忍着笑,点点头:“好。”
陆宛抿着嘴,一粒一粒的拾起棋盘上的黑子。
江雪澜也收回白子,过了会儿,慢悠悠道:“待会儿让你三子。”
瞧不起谁呢!陆宛咬了咬牙,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才不用你让!”
这盘棋对江雪澜来说不过是闲时的消遣,却令陆宛手忙脚乱。
想当初他们几人乘船去荆州,在船上时,孟青阳与江雪澜时常对弈,孟青阳基本上输多胜少。
江雪澜棋艺高超,陆宛不过跟着程轩在棋盘上学了点三脚猫功夫,自然是敌不过他的。
从午后厮杀到傍晚,哪怕江雪澜有意让着陆宛,黑子也逐渐呈现出兵败如山倒的颓势。
如今正到了一步错,满盘皆输的境地。
陆宛垂目凝视棋局,眼睛眨也不眨,犹豫再三,才将手中的黑子落下。他往往要思考半天才想好落子的位置,江雪澜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一般,黑子将将落下,白子便紧随其后。
宛如猫逗老鼠,步步紧逼,却总是给黑子留下几分余地。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陆宛的心思全都扑在眼前的棋局上,竟是忘记自己先前为了稳住晏清河,答应过晚些时候要去找他。
再说另一边,晏清河带着目的前来少林,到了少林,少不得出门查探一番。
更何况陆宛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本就惹得他心中有些不悦,自然对少林更加怀疑。
他循着记忆,往陆宛刚才离开的方向找去,还不等走到他们遇袭的地方,就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这几个声音里,还有一个是他特别熟悉的声音。
晏清河停下脚步,面上勾起一抹冷笑,回头。
小路的拐角处,原本与几个小沙弥有说有笑的小义忽然停住脚步,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到慌乱,最后变成了惊恐。
“大师兄!”小义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你怎么来了!”
晏清河打量小义几眼,在少林不用干那么多活,小义瞧着倒是比他离开蝶谷前胖了许多,下巴都圆润了。
他冷哼一声,故作严肃:“我还没问你,你不在谷中待着,为何会出现在少林?”
要知道,蝶谷的弟子们,私底下都叫晏清河“活阎王”,小义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怎么怕,最怕的就是这位脾气不好的大师兄。
晏清河问话,他不敢有任何隐瞒,当即就支开了那几个小沙弥,老老实实地把前段时间发生的时候全都告诉了晏清河。
包括他和陆宛为什么会出现在少林。
说完以后,他还期期艾艾地问:“大,大师兄,江公子的眼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是来接我们回去的吗?”
“……”
好半晌没有等来晏清河的回答,小义纳闷地抬起头——晏清河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只是脾气不好,绝对不会不理人的,他的师兄弟们偶尔会问出些蠢问题,晏清河再怎么不耐烦,也还是会替他们解疑。
小义抬眼,便见晏清河面色铁青,一张脸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他的眼眸中含着火,一字一句地问小义:“他们现在在哪儿?带我过去。”
大师兄的脸色太可怕,小义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摇头拒绝,又怕晏清河一掌劈在他身上。
他咽了口唾沫,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晏清河的手掌,只见那手背青筋毕露,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选择给晏清河带路。
不管怎么说,晏清河都是自家的大师兄,他要小义给他带路,小义没有拒绝的道理。
陆宛收拾好棋盘上的残局,将最后几枚黑子放入棋笥中,轻声道:“你让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是输了。”
江雪澜绕到陆宛身后,一只手揣着已经冷透的汤婆子,另一只手去摸他的头发,将微凉的发丝缠绕在指尖。
将绕在指尖的发丝凑到鼻间轻嗅,江雪澜道:“明日我继续教你。”
他身量高大,即使衣着厚重,身上披着大氅,也丝毫不显臃肿,反而因为披在身上的黑色大氅,多了几分贵气。
陆宛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刚要回话,又见江雪澜挑了挑眉,看向院门口的方向。
他顺着江雪澜的视线望过去,脸上的浅笑还未收起,在来人看来,这一幕自然十分刺眼。
晏清河双目泛红,被院中的场景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宛也倏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在他身后,江雪澜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先是安抚地冲他笑笑,随后才看向晏清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晏兄,好久不见。”
陆宛张了张嘴,明显有些慌乱,伸手抓住了江雪澜身上的大氅。他挡在江雪澜身前,语气急切:“师兄,你怎么来了。”
陆宛这番在情急之下下意识的举动,落到晏清河眼中,便像是故意与他作对,迫不及待地护着江雪澜了。
晏清河眸中怒气更盛,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唤道:“宛儿,还不快过来。”
江雪澜嗤笑一声,伸手抓住陆宛的手腕。
“宛儿,说好了要照顾我,你可不能反悔。”说罢,抓在陆宛腕上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
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叫宛儿?晏清河神色一凛,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意。
躲在后面的小义察觉到危机,心中暗暗叫苦,悄悄后退了几步,等与晏清河拉开距离时,转过身拔腿就跑。
他当然不是丢下陆宛临阵脱逃,他们大师兄与那位江教主一看便知不对付,陆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种时候最好是去找位救兵来。
他跑出去没多远,身后响起一声厉喝,小义惊惧交加,扭头看了一眼,晏清河竟然不顾陆宛的阻拦,率先动起了手。
陆宛掀起桌上的棋盘挡开晏清河一掌,方才的巨响便是晏清河一掌将厚重的棋盘劈裂了。
“宛儿,让开。”一击不成,晏清河的声音冷的像是淬了冰。
“师兄!”
陆宛摇了摇头,本想说江雪澜中了毒,动用不了内力,身子也不大不如前,哪里是他的对手。但他转念一想,若是让晏清河得知江雪澜动用不了武功,必然会借此机会杀了江雪澜。
他该庆幸,为了表示对少林的尊重,晏清河入住的时候是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少林保管的。
否则他还真的拦不住手持佩剑的晏清河。
偏生江雪澜也不安分,在他身后眯了眯眼,故意出言挑衅:“晏兄这是做什么,要在少林犯下杀戒吗。”
“我今日就在此杀了你,为少林,也是为江湖清理门户。”
江雪澜挑眉,伸手压在陆宛肩上,将他往旁边带了带,挑眉笑道:“晏兄大可以试试。”
陆宛本就因为晏清河的出现感动头疼不已,闻言睁圆了眼睛。
他猜测江雪澜说这话,可能是想让晏清河想起以前曾败在他手中,二人实力悬殊,心中有所顾忌,说不定会收手。
这个法子用在旁人身上或许有用,但是以陆宛对晏清河的了解,他非但不会有所顾忌,甚至会因为江雪澜的挑衅更加生气。
果然,听了江雪澜的话,晏清河怒极反笑。
他先看了陆宛一眼,要陆宛躲远一些,以免被误伤。
“江雪澜,”他向前走了两步,露出一抹有些轻蔑的笑来,道:“我不但知道你中毒了,还知道,你现在如同废人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师兄!”陆宛眉头一拧,又想挡在江雪澜身前,却被他反手拽到身后。
将人护到自己身后,江雪澜轻笑道:“宛儿,乖乖呆好。”
陆宛如此关心他,晏清河眸中闪过一丝妒火。
他自小进蝶谷拜师,从见陆宛的第一面起,便十分喜欢他。
小时候不懂事,看到陆宛与其他弟子多说几句话,他也要不高兴半天。
江雪澜,他凭什么——
晏清河沉着脸,抬掌向江雪澜胸口打去,与此同时,江雪澜也迅速将陆宛一推,回身狠狠与晏清河对了一掌。
电光火石之间,这二人已经过了数招。
晏清河身手不弱,但他更擅长使毒,若是赤手空拳,自然不是江雪澜的对手。
可江雪澜如今不是……晏清河旋身避开一掌,勉强稳住身形落地,瞳孔微缩:“你——”
不远处的陆宛也是满脸错愕,望着攻势正猛的两个人,他先是后退两步,随后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将二人分开。
只是晏清河本就对江雪澜抱着杀意,江雪澜也并未留手,陆宛若是贸然冲过去,极有可能会被误伤。
咬了咬牙,陆宛从袖中摸出几枚银针,刚要强行令他们住手,银针还未弹出去,便感受到一股十分浑厚的内息。
不同于江雪澜和晏清河的杀招,这股内息强劲中带着几分绵意,既能将打得难分难舍的二人强行冲开,又不至于伤到他们。
纵观少林上下,能将内力用到如此境界的,恐怕只有一人。
“清律方丈。”
陆宛松了口气,将银针收回袖中,朝来人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清律方丈分开二人,双手合十,脸上并不见怒气,隐约带着几分慈慈祥:“佛门重地,二位怎可打打杀杀。”
晏清河嘴角微微抽搐,“清律方丈,你可知这人是谁?少林乃名门正派,竟包庇邪魔外道之人,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六派声名。”
“呵。”江雪澜闻言嗤笑一声,似是不以为意。
清律方丈叹道:“声名乃是身外之物,江教主身中奇毒,处境危险,少林又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
“不过,”他话语一顿,看向江雪澜,目光有些探究:“老衲方才见江教主内息畅通无阻,运用自如,不似中毒之人,还望江教主为老衲解惑。”
江雪澜初来少林时,脉象是骗不了人的,但他刚才的确与晏清河交了手,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清律方丈确实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江雪澜掸一掸身上的大氅,一扫之前的虚弱之色,微微笑道:“自然。”
清律方丈抬手,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江雪澜开口之前,先看了陆宛一眼,陆宛垂了垂眼睛,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你又骗了我。”
第93章 抱有期望
晏清河为人再如何乖张,对清律方丈总归是有几分敬畏的。清律方丈亲自过来将他和江雪澜分开,他心中虽不悦,到底是看在清律方丈的面子上,没有继续动手。
想来江雪澜也是如此,他淡淡瞥了晏清河一眼,转身往屋内走去。
清律方丈捻着佛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信步跟上。
小义偷瞄了晏清河与陆宛一眼,见他们都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便站在原地蹭了蹭鞋底,往陆宛旁边挪了挪。
他这两位师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不过陆宛即便是不高兴,仍是冲他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了几分勉强:“小义,清律方丈是你找来的吧。”
伸手挠了挠腮,小义观察着晏清河的脸色,干笑着点了点头。
“多管闲事。”
晏清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背影笔挺,但步伐又快又急,显然心中有气。
见他就这么走了,小义张了张嘴,踟蹰了一下,想跟上去看看。陆宛伸手拉住小义的衣袖,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师兄,我看那江公子……江教主能与大师兄交手,还不落下风,想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小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搓了搓手。
离谷这么些日子,他着实有些想念师父,还有谷中的伙伴。
“唔。”
小义说得不错,虽然不知道江雪澜恢复了武功,但江雪澜的武功一恢复,少林便没有理由继续将他收留在这一方小院当中了。
分别在即,一时间,陆宛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江雪澜离开少林后,要么会回到千机教整治一番,或是进京找仇家报仇,总归和陆宛他们不是同一路。
山鸟与鱼不同路,再见容易再见难。他与江雪澜便是山鸟与鱼,道不同,不相为谋,晏时和曾经告诫过他的。
江雪澜和清律方丈想来要交谈许久,陆宛想了想,让小义先回房中收拾行李。
他自己也回到房中,展开包裹,将自己的物件一样一样的收拾好。
他正专心叠着衣服,没留意有人跨过门槛,从半开的房门外走了进来。
方才在房中,江雪澜没有隐瞒,将自己如今的情况悉数告诉了清律方丈。一来清律方丈确实仁义,并未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有所怠慢,二来,他此番,欠了少林好大的一个人情。
得知江雪澜为了让自己早日恢复武功,竟十分果决的舍去了一条手臂,清律方丈既惋惜,又有几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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