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只有这么一点希冀了。
又一次。
他死在他面前,而他什么都做不到。
芳汀说他是一个伟大的骑士。
他说错了。
他明明什么都不是。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的剑杀了很多敌人,却救不下一个人。
重要的人还是一个个在他面前死去。
他一点都不自信,也不强大。
他害怕,但以死亡来逃避也是不被允许的,这是对他的惩罚。
如果女神是为了改变未来,让他回到过去,那么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信念的崩塌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是多么卑劣自私的人。
“应,你一开始就是对的,是我做错了。”
他不应该贪恋友谊和温暖。
也许有人应该站在战场上,但这次,他不希望那是自己的朋友。
奥拉在外面没等多久,就听见里头一声清亮的啼鸣。
她即刻夺门而入,瞧见了毕生未曾见过的最美的鸟类。
火焰为体的凤凰,长长的尾羽舒展开来,轻轻扫过艾利克斯的身体。
他浑身的伤口都被火焰舔舐痊愈,血迹蒸干,干净无暇,仿佛疼痛伤疤都从未曾在过。
凤凰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向窗外。
艾利克斯在教皇和奥拉震惊的目光中一同跃了出去。
他拽住了马棚里的一匹马,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凤凰,不要命地狂奔。
奥拉骂了几声,也跟着跳了下去。追在他身后。
她脑子很混乱。
“操了,那鸟是什么?英格尔·涅卡?操!那小子想干嘛?”
这一刻,她一辈子学的礼仪都被她抛脑后去了。
这个情况已经足够乱了,奥拉不能想象再惹出什么事情,艾利克斯刚刚的模样很可怕。
然而凤凰只是飞到了一处府邸,艾利克斯只是追逐着凤凰来到了那儿。
艾利克斯停下马的时候发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声。
他从马上下来后,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半哭半笑地跪在了那棵树前。
凤凰在树冠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散作火光,汇聚于树下,变成了英格尔。
他毫发无损,闭着眼睛,安详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他头顶,是他前不久栽下的星星树,长得比他们家楼房还高了,上面结满了灿灿的星星果,像白日里的一整片星空。
银刀从脖子上划过。
血液喷涌而出。
人体必不可缺的两样东西。
空气将他堵死,血液将他溺死。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他只记得那最后的十几秒如同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而他的死状必定无比丑陋。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艾利克斯看见这一幕。
这对于他来说是太残忍的事情。
而他死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过来。
他醒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艾利克斯抓着他的两只手。
艾利克斯的表情温柔平静。
英格尔也不自觉地心平气和,调整了呼吸。
直到现在他才恢复了一点意识。
英格尔:“……放开手。”
艾利克斯没有应他,问了句:“我叫什么名字?”
英格尔:“……艾利克斯,我没失忆。”
艾利克斯脸色不太好,还是笑了下,又问:“手不要乱动,可以做到吗?”
英格尔:“………嗯。”
他隐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阿琳艾和埃里克上次也说自己有段时间似乎失控并失去了意识,这算是复活后遗症吗?
但他觉得自己还算挺冷静的,除了手被捏得有些发抖以外。
英格尔从床头拿来小镜子,随口问了句:“我刚刚怎么了?”
艾利克斯:“……没什么。”
实际上英格尔刚起来的时候,直接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疯狂地掐着脖子又疯狂地呼吸,差点把自己呛死过去。
艾利克斯不可能把这个跟他本人说。
英格尔看向艾利克斯,见他低气压地坐在边上,换了个话题,“我没有念咒,但是复活了,说明我的魔杖可以自行启动。”
英格尔再次招出魔杖,“你看,又少了一颗。”
艾利克斯:“………”
英格尔:“所以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指的是艾利克斯目睹的整个过程。
艾利克斯还是一言不发,笑容彻底消失了。
英格尔看到他眼神有些恍惚。
英格尔刚想问点别的,转头看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奥拉抱着克里斯汀坐在椅子上,显得很疲惫。
“她怎么了?”
奥拉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英格尔侧过头,才发现身边还躺了一个人。
“可可?”
英格尔问艾利克斯:“她怎么也在这里?”
艾利克斯:“……”
英格尔伸手去推了一下可可的身体。
如果是平时,他不会去贸然吵醒一个熟睡的女孩子。
而显然此刻他没注意到自己状态的异常。
可可睡得死沉。
英格尔又用力推了几下,“可可?”
“艾利克斯,怎么可以让她睡在我的床上啊?你把她带回你那里吧?”
艾利克斯把头埋在手里。
奥拉缓缓开口道:“她中毒了,艾利克斯想也许你可以在醒来的时候治好她,所以带过来了。”
英格尔闻言立刻施展咒语。
然而法阵很快熄灭了。
奥拉:“………停吧,你醒之前,她已经死了。”
英格尔探了下可可的呼吸和脉搏,真的没有半点生命体征,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在奥拉怀里的克里斯汀眼眶红肿。
英格尔弯腰,呼吸骤然又急促起来。
艾利克斯立刻抱住他。
英格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溺水者般挣扎着掠夺空气。
他不能把脑子空下来,他必须想点别的。
不然那些讨厌的记忆就会占据脑袋。
“对了,皇后和……碧锡呢?抓住了吗?”
奥拉:“……教皇冕下去追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英格尔想起碧锡以前教给他的魔咒。
她以前教给他的魔法里面也有杀伤力较大的。
而女神的魔咒里是没有这些的。他曾以为她是从他所不知道的古籍传承下来的。
那说明她成功造出的魔法不止血祭和化身这两个。
她逃跑如果用的是神语的传送阵,只能随机去任何地方,落网可能性很大,但如果她学会了他的定点传送呢?
他犯了两个错。
一错在太相信他看过的漫画内容。
二错在高估己方的实力并低估对方的实力。
这两个错误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还有什么?
快想想,还有什么?
英格尔脸上的泪水簌簌而下。
他喘不过气了。
他快要窒息了。
第83章 二度呼吸(5)
红桫椤醒来的时候发现可可中毒了, 那个时候还没死,她抱着可可去找艾利克斯,最后她跑到了涅卡家。
她告诉知道那是什么毒。
是一种叫做“结梦”的花树。
花可以入药, 有强烈的麻醉作用,服用的人如同进入香甜美梦。而其根茎叶皆有剧毒。合起来用,就可以让人一睡不醒。
她很熟悉这个毒药是因为她不被任何毒药影响, 只有这种毒能让她睡着。因为这种花的麻醉的效果不具有侵害身体的因素。
她不会死, 但也陷入了沉睡。
她带着可可来的时候, 教皇已经走了,英格尔没醒。
她眼睁睁看着可可断了气。
英格尔安静下来之后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之前被他忽视的趴在床边的红桫椤。
他以为这个人的感性已经消失了。
原来她也会为了一个无辜的人哭一场。
他的父母哥哥随后赶回了家中。
艾利克斯在那之前告诉了他要怎么说,因为他此刻显然没什么理智思考的能力。
但英格尔宣泄后好了很多, 他的承受能力比艾利克斯想的要高。
毕竟他前世身边也没有别人,他还是这样活了下去。
他要了一件高领黑色内衫, 把脖子都遮住了。
那道疤痕与他胸口的一样清晰。
艾利克斯看着他,英格尔道:“我不在意这个,只是不想爸妈担心。”
彭德利佳回来看见他躺在床上吓了一跳, 赶紧扑过来。
英格尔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父亲, 你最好小心一点,我有点累,经不起折腾。”说罢他咳嗽了两声。
彭德利佳只好收回拥抱,担忧地望着他。
卡莱娜来到他身边, 手指抚摸着他泛红的眼角,什么也没说。
英格尔有一种错觉, 似乎她什么都知道了。
有亲人在身边真的会让人变得脆弱。
“我刚刚是用魔法飞过来的, 可能动静有些大,吓到了一些人, 但我现在有些累,能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吗………哥?你后面那是什么?”
兰莫尔脚后窜出来一只猫,他拎起它道:“宫里发生了点事情,我担心你………但是我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猫跟了出来跳到了马车上……”
那只猫通体雪白,眸子一红一蓝,宝石般剔透。
“喵!”那猫凶狠地嗷了一嗓子,挥舞着爪子。
兰莫尔:“好了好了,我放你下来,你别闹啊!”
白猫一下来便窜到了艾利克斯身上,在他膝盖上打滚撒娇。
艾利克斯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放在英格尔的膝盖上。
白猫又嗷嗷叫了几声,一双竖瞳盯着英格尔。
英格尔看见那双眼眶里淌下了眼泪,他的眼神闪烁了两下。
这个场面似乎似曾相识。
他曾经在另一个动物眼中看见了同样情绪化人性化的感情。
“喵喵喵喵喵!”
白猫哀切的叫声听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是滋味。
然后白猫跳到了可可的胸口,用爪子软软地拍打着她的胸口,继续嗷叫。
英格尔下意识拿出了魔杖。
艾利克斯:“应……不要……”
也许,他没办法救活可可,但或许这只从宫里跑出来的猫能知道她是被谁害死的。
只是可笑的猜测。
英格尔用藏语念出了咒语。
他听到了猫的话语:
“我是可可!我就是这个人!”
英格尔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他尝试把施加咒语的对象换成猫本身,而不是自己听到的话语。
“求求你!告诉九殿下!我是可可!我变成了猫!”
成功了。
艾利克斯猛地抬头。
其他人也震撼地看向它。
英格尔喉珠滚动了两下问道:“你的能力不是与动物对话,而是能进入它们的身体?”
白猫“可可”意识到他们已经能听懂她了之后,急切地道:“是的!但我也是到刚刚才知道的!我现在也可以进入其他动物的身体,但是我回不去我的身体!为什么?我是可可呀!相信我!”
那是因为她的身体死了。
艾利克斯伸出手,“过来,可可。”
白猫毫不犹豫跳进了他怀中。
艾利克斯小心翼翼地抱着失而复得的她,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上一世,他刚入皇宫,对谁都不信任,包括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是皇后送过来给他的,于是他把试毒的工作交给了她。
后来他被这孩子纯真的性子打动,想把她培养成心腹。
直到她递出那杯茶被英格尔喝下。
在英格尔替他中毒死后,他对她的信任跌到了谷底。
但最后,她还是忠诚地完成了他给的任务。
她喝下了皇后送来的毒药,替他而死。
这是为他而死的第二个人。
英格尔看着艾利克斯和白猫,终于露出了一些笑。
他对可可道:“我尝试修复一下你的身体,你再试试能不能回去。”
兰莫尔指着猫道:“等等?你们就这样相信它的话?那是一只猫?!”
白猫可可对兰莫尔龇牙,然后急切道:“九殿下!你知道我有一个小宝箱,里面有我写的信!我每次和姐姐写信,都会保存一份,看看我的字有没有进步!里面还放着你给我买的火漆工具和我自己晒的干花!”
艾利克斯安抚着她道:“没事,我知道你是。”
废了一点时间,英格尔把她身体内毒素都提了出来,并修复了破损的组织。
看着魔杖上漂浮的六颗珠子。
英格尔能感受到自己的魔力又有了巨大的增长,起码临近七级。
可是他刚升六级没多久。
修复身体的魔法用起来也不如之前吃力了。
可他没有多少高兴。
“可以了,你试一下。”
白猫从新跳上去,爪子按在可可身体的胸口上。
她摇头:“还是不行。”
白猫跳回了艾利克斯怀里,用肉垫去擦他脸颊上的泪水:“九殿下不要难过,当一只猫也没什么不好的。”
英格尔想了想道:“我把她的身体先封存起来,以后再慢慢寻找解决的方法。”
兰莫尔还是难以置信:“………是我在做梦吗?”
卡莱娜捏了下他的脸。
“嗷痛!妈!”
英格尔低声笑了起来。
三个人并不知道英格尔经历了什么,看他没什么大事,多嘱咐了几句就和奥拉出去了。
英格尔让侍从拿来了材料,当即动手DIY出了一条魔具项圈。
圆形嵌口底端刻着实时翻译的法阵,把打磨好的圆球魔石塞进去,再注入魔力启动。
白猫可可兴奋地晃着尾巴:“这个项链好漂亮!”
她的话语也能被其他人听懂。
英格尔摸了摸她的脑袋,可可使劲在他手里蹭。
这时从外头飞进来了小狮鹫。
菲涅叫了一声,滑到英格尔身边把可可挤了出去,钻到了他胳膊下面。
“菲涅,对可可好点。”英格尔搓着菲涅脖颈道。
可可跳回艾利克斯的怀中,吐了吐舌头:“我不和小屁孩计较!”
英格尔道:“这个魔力石应该能用一个月,消耗的魔力不多。”
艾利克斯点点头抱着可可起身,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人都走了,英格尔再也挤不出一丝笑了,他只觉得很累。
第一次,他不后悔救了艾利克斯。
可第二次,他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死。
狂妄自大的是他才对。
反派比想象得还残忍果决。
他怕了。
可是看到自己的亲友,又似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结果来看,谁都没死————
“……艾利克斯,那个村子……”
艾利克斯:“………”
沉默已经告知了答案。
是啊,哪有这么完美的结局。
守在那里的是碧锡,即便她不亲自动手,露西娅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一群心甘情愿的祭品。
漫画里,皇后将自己宫殿的侍从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杀了。也是,作为祭品怎么可能就那么点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庆幸,死的不是自己亲近的人。
两人相对无言。
安烈农被救活。
一个8级的战斗巫师祭了一群人带着8级的治愈巫师逃到了北方。
前路未知。
艾利克斯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绝望了。
这次似乎更加残忍。
只有设身处境才能真切体会的绝境。
和上一次不一样,英格尔没有心力去安慰艾利克斯了。
而艾利克斯再也不能向他许下做不到的承诺了。
英格尔:“……我睡一会儿,有什么消息通知我。”
艾利克斯:“……嗯,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抱着猫起身的艾利克斯的眼神,给他一种告别的感觉。
1892.4
“还是没有回信?”英格尔坐在树下翻着报纸。
杰森收拾着茶具回道:“是的,侍从只是说他很忙。”
英格尔抿了下嘴唇。
【这三个月,他到底在干什么?】
艾利克斯之前常常往他家跑。
的确,一月初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管,在床上荒废了半个月时间。
可是那之后,他想见到艾利克斯商量一些事情也不成了。
寄过去的信如同石沉大海,得到的回复一律是在忙。
没有授意他又不能随意进宫,最近皇宫的戒严等级直线上升。
兰莫尔也没回几次家,回来就是骂奥拉,可以看出他们臣属关系挺不错的。
但每次英格尔问到艾利克斯的时候,兰莫尔总会支支吾吾糊弄过去。
英格尔怀疑兰莫尔已经被他收买成一伙了,但他不知道那小子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了不贪财色权的哥哥。
英格尔后来去女神教廷拜见了教皇一次。
一个是商讨新魔咒全书的修订与发行。
虽然他心里卡着皇后露西娅这根刺,这本书最终还是要出版的。
应该说,是一定要出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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