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沿岸的城市原本是一个国家最繁华的区域,如今只剩下了废墟。
丘涅几乎派出了所有能出动的兵力, 不再去顾虑其他任何国家背刺。
事实上,奥尼罗拉大陆, 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幸免于难。
丘涅、黎微尔和萨合曾经联名告知大陆所有国家,魔族入侵的事实,提前听进去的只是少数。
数以百万计的魔族、魔人、魔兽肆意摧残大地、生命。战争坠落在整片大陆, 像火舌舔舐纸张, 从边缘开始焦灼、成灰。
黑暗从万物生长的三月开始蔓延,春天就这样残忍地过去了。
那是一段曾经繁华拥有绝致美景的丘涅帝国的海滨城镇被血水浸透的岁月。
尽管有着举国几乎所有高阶的骑士和巫师,最精锐的骑士团和庞大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前线每过一个月就会被往内地推进一公里。
开战后仅仅半年, 站在离前线最近的列车站点,就经常能看到穿着军装落地的陌生的年轻面孔, 他们都是紧急征召的士兵, 在他们的家乡完成了基础的军事训练,踏上了战场。
因为魔石需要用在救人上, 所以连传送石也减少了非必要的使用。
拥有强大魔力的高阶骑士和巫师,甚至低阶的,只要拥有魔力,哪怕只是半点的可行动的公民都已经成为了最早的一批战士。
所以后期接受征召的都是没有半点魔力的普通人。
一开始是天生强壮的青年人,不论男女。
后来,是更加年轻的面孔。
人数也越来越少。
而他们,大多都在第一次出战中阵亡。
1898年2月。东部战线。
在营地烤火的丘涅国军一军三营四连的一个守夜士兵在风雪中打了个喷嚏,向着炭火炉挪了一步。
“阿湫!我现在真的很担心出去撒尿会不会被冻成棍子!”
三排一队的队长敲了他一下,“你该担心天上飞的怪物会不会摘走你。”
“夜间的是防御网工作最勤奋的时候!要是连撒尿都要胆战心惊,还不如被抓走呢!哎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今年冬天也太他娘的冷了!我以前住在海边也没这样的冷啊。”
他曾经是个滨海小镇最普通的渔夫,现在是军队里的下士。
“因为水的比热容大……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海边现在都被怪物占据了,想去都去不成了。明明那些怪物不适应海,却完全不怕,怪物果然是怪物!”
渔夫下士不知不觉间蹭过来,试图两个人凑在一起分享体温。
“哎哟你给我远点,去抱你的炭去吧!你一个月没洗了吧?!我快吐了!滚滚滚!”
“切!洗得勤有个屁用,第二天还不是一样烂泥里出来一样?”
渔夫还在打哆嗦,裹着棉被抖了一会儿,眼神迷糊起来真的要跑过去抱住那已经被炭熏黑的铁桶。
身后一只手将他提起来放后面。
“霍尔中尉?”
霍尔把滴血的剑戳到一个装冰雪的桶里,血水渗入霜雪碎渣中。
霍尔道:“抱着那东西,很快就会把自己烫伤,会大大增加感染的几率,不好治。”
霍尔身后,麦克也进来了。
“上尉!”
两人都起身行军礼。
麦克捏住了鼻子:“什么酸臭!”
他很快锁定了缩脖子的渔夫他一脚踹了过去:“给我滚去洗澡!没听巫师说的吗?你沾的那些东西全都是有毒的!早晚把你毒死!”
渔夫立马连滚带爬去洗澡。
麦克刮了眼幸灾乐祸的队长:“笑个屁?!你是队长!就给我好好盯着人!这点小事都没办法执行?还想死多少人?!”
队长也爬走了。
霍尔坐在了火炉边,两人把染血的外襟扯下丢进了雪桶里。
两人在炭火边暖身子。
等到雪化的时候,血也渗下了,很多颜色的血混在一起,霍尔将剑抽出来,用包扎伤口的废绷带擦拭,擦完也扔了进去,盖上盖子。
霍尔淡淡地道:“刚刚那人让我想起了你刚上战场的时候。”
麦克趴在地上做单手俯卧撑:“胡说,我那时候可还小,矫情点正常。”
霍尔笑了笑,他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有些许晃神。
这三年,每一个冬季都更加的寒冷。
晚上执勤没做好保暖被冻得截肢的也有,按回去的时候再次截肢也很恐怖。
他们本来也就是俩普通的士兵。
本以为活过了大陆战争,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官位置,回乡就可以享受荣耀,安度余生。
谁能想魔族入侵了。
这三年,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实他们如今也不太惊讶了,因为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功夫考虑这些,没做到的只是死了而已。
以前还能有个尸体送回去。
现在不行了,被魔族咬死的,和魔族尸体死在一起的,泡在他们血里的,都要被不死巫师的火焰给焚毁。不然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剧毒的培养皿。
这大冬天,麦克一个劲儿做运动,肌肉上沁出了汗水,他边喘气边说:“比起冬天,我更讨厌夏天。”
自从1895年直面的第一个地狱的夏季以来,之后的每次入夏他们都会生理性地作呕。
人类的士兵奋勇杀敌,死在交锋中的魔族的数量多于死亡的人类。可是,当魔族破碎的血肉倒在地上,他们的血液会渗入大地,河流。
魔血过处,鲜花不再开放,春草也不再风吹又生。
至少,他们之后第二三年没见到被血染黑的地面上再冒出绿意。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魔族真正的可怕之处。
他们活着的地方是死亡和屠戮的战场,他们死的地方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荼毒之地。
无论生死,他们都在夺走生命。
被尸毒污染的水源,连净水石都没办法将水提取出来,获取干净的水源全靠内陆运输。
因为没有找到净化毒素的手段,所以只能把毒素集中,让巫师提取毒素,再用不死鸟的火焰将其灼烧毁灭。
普通的火和热只会蒸发毒素。
在炎热的夏天,曾经就有一个排的士兵被从天空落下的毒雨活生生侵蚀溶解。
必须是不死的巫师,他的不死鸟的火焰。
在黎微尔的西面战场,也可以是龙炎。他们那边已经自顾不暇,不会再有龙来支援。
在这片战场上唯一一个,拥有彻底毁灭魔族尸毒的方法的人。
但即便是不死的巫师,他从人体里提取出来的毒素也是有限的。
身体里残留的微小毒素堆积起来,他也无力回天。
营地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人被送过去。能够焚毁尸体的人也只有他。
从一场场战役中活了下来还是中了魔族的尸毒。
有一些连名字还没有记好的士兵,像消耗品一样,端上来,拼到了死,最后只剩下一个铭牌,被寄了回去。那后面又是多少个家庭的悲剧呢?
这就是他们这三年,司空见惯的场景。
光是活下来还是不行的。他们的伤口不能沾到魔族的血肉。他们的刀剑和衣物上的血不能随意清洗。
夏天的炎热似乎会从各方面催化毒素。站在战场上连呼吸都要格外谨慎。
冬天,真的仁慈多了。
这时他们才知晓,人类之间的大陆战争,似乎是小孩之间的打闹。
打了三年,即便把征兵年龄降低到十四岁,可用的战斗力也总是不够的。
而魔族还在越过大洋往大陆上输送战力,杀之不尽才是最大的绝望。
霍尔低声叹息道:“我……有些厌烦了……”
麦克停下了动作,他自己属于张嘴就来的那种人,抱怨也没停过,但他很少见霍尔说出这样示弱的话。
“今年的冬火节也是在前线过的……除了重伤,我们都没机会回后方……”
麦克跳起来,沉默了。
他想说出“早点结束战争,早点回家。”这样的话,可是他做不到啊。
他想象不出来这场战争该如何终结。
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人类与魔族争夺胜利的战争,而是人类在魔族手下夺命、苟延残喘的战争。
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是如此,失败会带来巨大的伤亡,土地进一步被黑暗蚕食,胜利只会给战场刻上抹不去的瘢痕,在那上面,生命再也没办法诞生与存活。
赢也是输。
他们甚至找不到活到最后的法子。
外头年轻的运输兵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要处理的东西,这里有吗?”
霍尔让人开始搬运周围营地里的雪桶,里面是沾着魔血的碎冰雪。
运输兵看着两人的表情奇怪地歪了歪头,没说什么,开着装载满雪桶的板车,驶向了最近的医疗营地。
运输兵刚接替前辈上任。
他眼神不错,远远地望见了营地前站着的那个人。
他一望见那个背影,就确信了。
运输兵的手从方向盘上滑了一下,立马转回来,运输车运着雪桶过去,停下。
那人转过身子。
纤长的人影映入眼帘,运输兵的眼神一瞬间亮起来,又迅速暗淡下去,他呆住了一会儿。
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单薄的黑色衬衣长裤罩着单薄的身躯,领子开了俩扣子,散着,可以看见清晰的锁骨,领口别着小颗蓝色的制热魔石。脖子纹着一道淡白利落的刀痕。
袖子挽到胳膊,脸、手、脖子露出的皮肤干净又白,在一群脏兮兮臭烘烘的兵蛋子里头,很是惹眼,只是那肤色太过苍白,在刺目的光线下都有些透明了,看不出多少血色,这个人仿佛晒不黑。
笔直而坚定地站在那里,抄着手,漂洗过几十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整洁熨帖,穿出了贵族礼服的质感。
黑色长发用丝带扎起来落在肩头,容貌五官更是顶级的贵气优雅,只是那一红一紫的眼眸下,有着淡淡的青灰痕迹,脸颊也比照片看上去瘦削许多。
一个与魔杖等身,忧气凝郁、心力交瘁,破碎得有些可怜的人。
仿佛只是由那一根坚硬的脊梁骨,撑起了疲惫不堪的身体。
和他想的不一样。
年轻的运输兵看着这个大不了他几岁的人。
许多人和他一样被不死的巫师与骑士皇子的名号吸引过来。
也和他一样,在见到真人时失望。
感受到了现实与想象的差距。
他以为意气风发的巫师与指挥官,从来就不存在。
英格尔看向他,苍白的眉峰蹙起,念出命令:“把东西卸下,去队长那边报道。这是最后一批,其他的先不等了。”
在这里的,只有长官。
运输兵行了军礼响亮回应,帮助卸货的人将雪桶搬下去。
前方已经列了几百只雪桶,当然,桶的外形是各有区别的,这也都是从废墟里翻出来用的。
迅速搬完,运输兵不敢怠慢,撤回队伍中站好。
英格尔身边跟随着几名随行巫师,他们举起了手中魔杖。
英格尔展开手掌,长长的魔杖落在手心,他面无表情地下令:“死的摆好,活的站好,有想吐的,不要忍着,但是不能吐地上,吐前面桶里。人都齐了,迟到的,拖也给我拖过来,不来的我过去打断他的腿。”
脸色青紫的中毒病患回答的声音更蔫儿了,他们盯着前头塞了脏东西的雪桶与满地的尸身,拔毒之前,肚子里的营养餐已经在翻滚了。
他们脸上只有恐惧和敬畏。
英格尔等了一会儿,扬手,念动咒语,身后的巫师们也随着他一起动手。
很快,黑紫色、黑红色的液体从尸体上、雪桶里、活人身上飘出。
尸体和脏东西都没怎么样,毕竟死物。活人就痛苦万分了。
他们七窍里、皮肤上都渗出毒液,往上方飘去,拔毒结束后,一跪地,就直接趴在桶里呕吐去了。
呕吐物里的毒素也在往上飘。
尸毒凝聚成黑色的液态球体。
英格尔稳定了形状,挥出魔杖。
不死鸟图腾从魔珠上腾弋而出,张开嘴吞噬了毒素。
透明的蒸汽升腾。
毒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凤凰落地,赤红的火焰羽毛和长尾卷过地面的尸体,烧成了干净透明的灰烬。
途中轻轻扫过几个活人,却没有任何损伤。
英格尔把魔杖收回。
他身后的巫师代为道:“如果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注意后续排毒,你们自己要对自己的命负责。”
英格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然而正要离开的时候,另外几个人闯进了营地。
当然,说闯,有些不恰当,只是速度太快,却没人敢阻拦。
金发金瞳的骑士。
骑士皇子行动如一道闪电,模样更是无可挑剔,仿佛落地的太阳,与巫师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后昆佩乌跑着赶过来,“长官!”
英格尔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经被艾利克斯扣住,他下意识用左手去捂自己的后颈。
艾利克斯脸色非常难看:“和我先进去!”
英格尔心中不快,甩又甩不开他的手:“你先冷静一下,松开!”
除了刚开战那一天,艾利克斯哪怕装也会在其他士兵面前装一下,很少这样公开控制不住情绪外露。
英格尔有些不祥的预感,他飞快道:“如果不是紧急支援任务,先让我去治疗。你知道还有很多人等着拔毒。”
艾利克斯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他看向英格尔身后的巫师们:“你们先去!听从命令!”巫师们被震了一下,连忙撤步。
英格尔反握住他的手臂,挤出几句话:“只有我能灭毒,你发什么疯?!”
运输兵还没来得及走,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问身边的老兵,“他们关系那么差的吗?”
老兵摇摇头,低声道:“大陆战争时期好像没有这么差,但又总是三天两头吵起来,最近还算少的,他们到处飞,不怎么能碰面。啊啊,反正我们别多探究了,不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艾利克斯不顾他人的眼光,用力把英格尔拽进了一个议事营帐,他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昆,在外头看着,不要让人接近!”
昆佩乌只能听令。
进去后,英格尔终于甩开了他的手,条件反射挂了隔音和防御的罩子。
“快点说完,我就走了。”
他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
艾利克斯这三年要么跟他冷战,要么就是见到他就想把他送回去,然后一言不合吵起来,他们好好交流也只在作战会议上。
任凭如何没脾气的人,这样的关系持续三年也会受不了,原本对付魔族战争就够呛了,他还孜孜不倦给他添堵。
比驴还倔说的就是艾利克斯。
哪怕他知道艾利克斯这么做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他。
艾利克斯深吸了一口气,把袖子里的信件甩在他面前,“这件事你要瞒我多久?!”
英格尔心中一沉,他打开信件飞速浏览。
他抿着嘴唇重新叠好了信,他本来还想嘴硬一下,拖延一会儿,可看到艾利克斯的脸,他张开的嘴又默默合上。
米莉亚在对付魔族的时候,知晓了英格尔可以用不死鸟火焰灭毒的消息,于是让人回去搜索关于祖先留下的文献中关于不死鸟的事情传说。最后发现了不死鸟的辛秘,那是只有族群延续至今的长寿的精灵族才能做到的传承。
米莉亚知晓不死的巫师的能力,她认为记载的内容可能会对英格尔造成一定冲击,所以她就先与艾利克斯联络上,把这封信交给了他。
不死鸟不死的真相,就这样被她揭露。
艾利克斯声音里有些颤抖,那是压抑怒气的余震,他挤出声音:“你想怎么解释?女神三年前就已经把不死鸟的事情告诉你了对不对?所以你才怕成那样!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英格尔喘了几口气,把翻涌上来的回忆压下去,他捏着信道:“艾利克斯,是,我已经知道了,我是在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选择了战斗!我自己选的!”
艾利克斯摇头:“……你不可以选择这条路。”
英格尔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看见了艾利克斯眼中的决绝,艾利克斯重新捏住他的手腕道:“你马上给我回去!再也不要来了!”
怒火难以遏制地冲上来,英格尔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我说了多少遍,不要拿‘保护’当借口!我不需要你保护,而且保护不代表着你可以不尊重我的意愿把我关起来!”
艾利克斯眼中毫无悔意:“应,我知道我做的是错事,但是要我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干。我不后悔。”
英格尔一脸荒唐地道:“艾利克斯……任何人都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不可以。在你身边的所有人,你有问过他们的意见吗?你有为了保护他们而把他们关起来吗?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你连问都不愿意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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