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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破(南北逐风)


剧情有所出入,好在问题不大,身为编剧的他抬起那只看起来毫发无伤的右手,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好像扭到了。”然后看着对方慌乱地从摩托车上滚下来,摘掉头盔走到他的面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腕,满脸担忧地问:“严重吗?”
这张脸的静态画面早已被栾彰如同通缉令一样刻在心里,可当这张脸真实生动地贴过来时,栾彰还是产生了强烈且令人不适的入侵感。
活的,雄性,但是是异类。
栾彰安慰似的动动手腕,借此挣脱对方的桎梏:“放心,没大碍。”
“要、要不……”他扭头看看EVO所在大楼的方向,决定对栾彰说:“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吧!”
“真的没关系。”栾彰表现得很善解人意,“去医院的话你会迟到吧?”
“也没有,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来得早。”
“你在哪家公司?”
“EVO。”
栾彰本来想接一句“好巧我也是”,不料对方比他速度还快,紧接着就问他在哪里工作。台词的先后顺序没有按照栾彰的设计推进,看来对方要比他想象得更开朗外向,喜欢和人搭讪聊天,样子看着唬人,防备心却不强。
“我也在EVO。”栾彰话还没说完,对方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再度急吼吼地打断他:“那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呢?”
被夺去主动权的栾彰有些不悦,不光如此,一个入职EVO的员工不认识栾彰是何许人也这件事合理吗?
这人是完全不关注业内动态吗?他博士毕业论文上引用的文献是哪位作者写的完全忘记了吗?这不会是个水货吧?真的可以胜任工作吗?
栾彰腹诽,完全忽略自己几乎不在媒体上露面,只留其名不见其人的事实,嘴上反问:“你呢?”
明知故问。
“纪冠城,我叫纪冠城。”纪冠城强调,好像生怕对方误会自己会肇事跑路一样,一股脑地把自己的信息全都讲了出来。
栾彰一贯反感被打乱节奏,他看向纪冠城的车,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你这台是650R吗?改得挺漂亮的。”他从车库的监控录像里找到了纪冠城开的摩托车,这是一个很好建立交流的物品,毕竟没有哪个开摩托车的男人不喜欢聊车。这块内容是栾彰的知识盲区,他以最快速度做了学习补完,把纪冠城那台车的图像喂给人工智能。很快,这个世界顶级数据库模型告诉他这台车的改装设定。
加长的下包围,火刃的车架罩和后摇臂,更翘的后驼峰,性能卓越的减震和排气,这些都使得这台摩托车对比原厂外观和参数更加具有战斗属性。
红色的本田与眼前这个张扬的男人相得益彰,栾彰想到了那个词:
“啊,是吗?”果然,纪冠城露出一副被夸奖的开心模样,“你也喜欢车吗?”栾彰违心地点点头,开始编故事。故事里的他是个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关注个人爱好的人,大概是装得太身不由己了,纪冠城有些共情,不等栾彰说完,纪冠城再度打断:“那我们一起去上班吧!”他拍拍自己的红色的摩托车,“我载你!”
这是今天第三次被打断,栾彰对热情开朗的人类过敏,他确认。
最终,纪冠城推着摩托车和栾彰一起走去公司,这一路纪冠城的嘴巴就没有停过,说了一堆在栾彰看来全是废话的内容。
他叫什么,他今年多大,他从哪所学校毕业……这些东西栾彰早就调查了个底儿掉。栾彰做好了充分应战的准备,他设想了无数方案,但没有任何一个方案可以应对今天这个不太顺利的开场。
瑕疵很多,需要修正。
抵达公司门口,纪冠城得把摩托车停去地库,临分别前,他对栾彰说:“我们加个好友吧,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随时可以联系我,我会负责的。”
“不怕我讹你?”
“那你应该直接躺在地上。”
“……”
栾彰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姿态的微笑,纪冠城眨巴着眼睛等着栾彰的下文,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话相当无聊,也不知道栾彰的心里给自己画了大大的叉号。
他甚至还会对着栾彰的背影大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栾彰头也不回地晃了晃手里的工牌,把纪冠城留在了原地。
很快会再见面的,栾彰心想,我不需要躺在地上就可以讹你。
“快”指的是第二天一早。
大约能容纳二十人左右的教室里,栾彰靠在讲台一旁,等着参加培训的新员工来。这种入职培训在许多公司里都是个过场,而在EVO却是实打实的精品课。研发部门由栾彰牵头,集数位业内不同学科专家组成的培训队伍,会对每一季入职的新员工进行为期四周的授课,以便员工可以更好的融入EVO研究与探索的氛围。
当然,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如果课程结业之后的考核成绩不理想,则会被EVO认定为学习能力不足,缺乏创新精神而被提前结束试用期。
纵然能够入职EVO的人已经拥有相当高的学历或漂亮的工作履历,但是结业后一个没留的辉煌战绩在历史上是真实发生过的。
第一堂课是介绍EVO的研发体系,理所应当由栾彰主讲。他跟每一个进入教室的员工打招呼,心中默默记录下对方的名字和体貌特征。每一个进来教室的人看到他时都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因为栾彰的右手绑着固定的夹板,完全无法活动的样子。
一共十五个人,等栾彰确认好第十四个名字时纪冠城还未出现。他看看时间,距离八点已经还差最后三十五秒。

在正式入职EVO之前,栾彰曾在大学任教过一段时间。学生们上早课经常迟到,就像现在的纪冠城一样,大踏步地风一样跑到门口,气还没喘顺就大声说:“老师对不起,我……”
他声音大得整个走廊里都听得清楚,教室里的人都看他。刚从学校离开没多久,叫“老师”的口癖还没有改过来,当他瞪大眼见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栾彰时,惊得后半句噎在了嘴里。
再看到栾彰的右手,他连气都喘得小心翼翼起来。
纪冠城背着手,微微颔首,像是那种课间跑出去打篮球而错过上课铃的高中男生,有些可怜地抬眼看着站在讲台前的栾彰。
八点过十六秒,栾彰歪着头对纪冠城笑了笑,纪冠城以为自己可以进去了,刚迈出一步,栾彰就摇头,纪冠城愣了一下,只好再后退,等着栾彰下一步的指令。没想到栾彰不再理会他,径自开始上课。
纪冠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完全摸不准栾彰的意思,只能傻不愣登地站在教室门口听了整整一堂。好在栾彰只是介绍EVO的组织架构和观云3.0目前的开发状态。当前国内外人工智能领域的激烈竞争不亚于造原子弹,大家都保持着相同的默契——谁能率先拿出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谁就开启了新的纪元。
许多人喜欢以图灵测试作为标准,栾彰不以为意。人类的思维模式最有趣的一点在于懂得欺骗,如果AI诚实回答通过测试,那么他算是拥有高级思维的吗?如果某个AI能在测试面前故意不通过又代表了什么呢?
不过在新员工面前,栾彰还是会装得善良很多,至少会强调每一个人都需要有负责任的设计开发和部署使用。
纪冠城在门口罚站了四十分钟,他很安静,身躯挡着光,存在感异常强烈,栾彰转身时总是会看到他。
看到那个满怀期待的眼神,期待被允许进入教室。
栾彰不做指示,纪冠城的期待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奇怪的是,他的脸上不会露出失望情绪,也不会自暴自弃地开小差,就那么站在门口听栾彰讲课。
栾彰宣布下课,其他人从纪冠城身边经过离开,纪冠城好奇打量每一个人,最终目光落回还在教室里的栾彰。
这时,栾彰对纪冠城招招左手,纪冠城乖乖地走进去。
“怎么回事?”
“你的手……”
两个人异口同声问对方,然后又同时陷入安静。栾彰用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问道:“为什么迟到了?又出车祸了?”
“没、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
纪冠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双手还是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轻抬脚后跟,身体晃动的幅度透露出他的窘迫,随后回答:“没什么原因,就是迟到了。”
睡过头也好堵车也好,这些都是原因,一件事不会无缘无故发生,但人会试图用各种方法掩盖。显然,纪冠城的方法太像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学生,懒得编理由。栾彰对原因根本没有兴趣,他合上笔记本屏幕,本想夹在手肘间,紧接着一副犯难地模样,将自己笔记本递给纪冠城,无奈说道:“可以帮我拿到工位上吗?”
“当然可以!”纪冠城连忙接过来,眼睛瞥到栾彰的右手时格外心虚地小声问:“所以还是受伤了吗?对不起,我……”
“真的没什么,可能隔了一夜有些肿。去医院看,大夫叫我固定住,我觉得有点小题大做。”栾彰向纪冠城展示自己的右手,“裹得跟个粽子一样,我都没法活动了,本来今天还得……算了算了,没什么。”
纪冠城忙问:“是有需要做的事情吗?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
“帮我?”栾彰莞尔,“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了。”纪冠城不好意思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栾彰。”声音很轻,发音却很清晰,短短两个字,说得倒是郑重。“你所有文章我都读过,我很喜欢你在NeuroImage上发表的那篇关于脑区域功能连接里的观点。我……我却没把你的脸和名字对上,还害你受伤,实在是……”
自责吗?自责就对了。这是栾彰希望看到的情绪,而身为“受害者”的他越是表现得从容大度,就越容易在纪冠城这样性格的人面前建立身份优势。
“这不是重要的事情。”栾彰拍拍纪冠城的手臂,“你说你可以帮我,那么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呢?”他脚步飞快,纪冠城停下来思考的时间里他就走出了一段距离,纪冠城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纪冠城哪怕成绩再好,在专业领域内恐怕给栾彰提鞋都不配。他有自知之明,但为了弥补过错,诚意十足地对栾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会尽全力的。”
栾彰忽然转过身来,纪冠城一个没刹住撞了上来,还好栾彰的左手抵住了纪冠城的肩膀,这才使得自己没有被这充满干劲的家伙撞倒。
“加个好友吧。”栾彰掏出手机,“回头我把文档发给你。”
“所以他已经开始给你打工了?”下午茶的摸鱼时间,刘树为了打听栾彰的进度,特意邀他去开在公司大楼外面的咖啡厅。听到栾彰汇报的情况,刘树惊讶万分。
这男的真是会处心积虑地害人。
“不然呢?”栾彰懒洋洋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聊天不够专心,“他现在应该在对着文档哭吧。”
“你让他弄什么?”
“优化CV……”
“说人话。”
“优化视觉输入学习任务模型,提升模型的自适应能力,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微分方程。”
“简单?救命啊,你让他一上来就弄这些?而且他也不是这个专业的吧?”
“严格来说我也不是这个专业的。”
“……咱们说点别的吧。”刘树不想讨论栾彰到底有个学位证书,“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等着他意识到工作的强度和痛苦然后自己萌生退意,与此同时……”栾彰把刚刚摆弄了半天的手机递向刘树,“这是他的社交账号。”
刘树面色古怪地打量栾彰:“你不会利用职务之便去获取他的账号密码以及聊天记录吧?”
“我有基本的底线。”
“不,你没有。”刘树说,“上次忘了补充,虽然我们以发生关系为判断依据,但是强奸不算哦!”
“……”
刘树见栾彰那无语的表情哈哈大笑:“好啦好啦,开个玩笑,你继续。”
“我只是路过他工位时瞥到的而已。”栾彰叹气,“他的朋友圈和微博表现出来的性格高度一致。发布频率不高,有运动,车,还有出去玩,偶尔关心社会新闻,但从不抱怨。结合现实观察,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可以说领先大部分人。他很开朗,既关心世界也关心身边的人,有同情心,勇于承担责任,喜欢运动,没有不良嗜好。从社交层面上来说一般人应该都会很喜欢和他做朋友,这样的脸和身材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荷尔蒙尤其招异性青睐。他对人的防备心没有那么强,多少显得有点……”
“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是笨蛋,对吗?”
“所以我只是说从‘社交层面’上来讲。我查过他的毕业论文和入职笔试,论文写的很好,在校成绩也非常出众,积极参加课外活动。二十六岁就能顺利地博士毕业,这种人怎么可能跟‘笨’沾边?”
刘树听栾彰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跟着点头,当她发现自己的思路完全被栾彰带走时,她连忙中断:“可是你还是没说你分析了一大堆之后接下来要做什么啊?只是等着他被地狱难度的工作劝退吗?你这样不会给他留下坏老板的负面印象吗?”
“当然不会。”栾彰摇摇自己右手,“我现在这么惨都是被他害的,他得负责。所以他承受的一切不是来自一个坏老板的工作安排,而是自己的赎罪。单是这一个工作就已经很麻烦了,他还得兼顾日常工作和上课,最后的结业考试同样严苛,试用期没有通过太正常了。最关键的是,这中间没人刁难他,是他闯祸在先,能力不足跟不上节奏在后,要怪就怪自己吧。我可是个什么都没做的受害者,我很可怜的。如果他搞不定工作我还得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他会欠我好多人情,就算离职了也得单独请我吃几顿饭的那种人情。”
他撑着下巴晃着翘起的二郎腿,神情讥诮,哪里跟“可怜”沾边?
“……你闭嘴吧。”刘树想暴打这个坏心的男人,她捶在栾彰的右臂上,“别装着装着忘了自己折了哪只手!”
“怎么会?”
“说实在的,你这把真是太认真了,我还以为你会随便搞搞。”
“如果只是我自己做实验的话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啰嗦,搞定这种人难度不大。”栾彰道,“但现在他不是普通人,他值300张GPU,将近一个亿,何德何能啊?器官拆了单卖都卖不了这么多钱,我不允许出现差错。”他还是那种慵懒随意的口吻,不像是在谈论一个活生生的人,仅仅只是一个赌局,而赌资如此昂贵是对方的荣幸。
这个赌局关系到栾彰整个职业生涯,甚至有可能决定了未来人工智能领域的格局,所以他认真对待,势在必得。
“对了,梦鹿什么时候回来?有确定吗?”
“周五早上到,下了飞机直接来公司。”
“飞十几个小时还要立刻工作,真是个企业战士。”栾彰无奈笑道,“那天我可要躲远点。”
“哎呀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吵架,梦鹿那种性格你哄哄就好了,不是吗?”

纪冠城过得很辛苦,这从他的打卡时间就能看出来。每天第一个坐在工位上的人是他,最晚一个走的人也是他,除了上课和处理本职工作之外,他的时间几乎全花在了栾彰留下的“难题”上。
英气的眉毛时常拧成一团,或者干脆把笔架在噘起的嘴唇上,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奋笔疾书,可惜答案仍旧埋藏在谜团之中。
他的专业是脑科学,虽说也会涉及成像问题,但栾彰交给他的任务有些过于实际了,跟理论研究不是同一个东西。
“这里增加一个注意力权重矩阵呢?”实在看不下去的谢尔比放下了自己的水杯,弯腰在纪冠城的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圈,随后推推自己的眼镜,“你已经搞了一周都没有进展了,要不要暂时放下换换思路,也许会有突破?”
“不行,本来时间就很紧迫。”纪冠城垂头丧气地讲话,紧接着挺直脊背坐正,仿佛被注入了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我知道了,这里的应该等于p。”
谢尔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重新写下了一大串公式:“真的不用这么拼,彰sir人很好,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儿骂你的。”
纪冠城没听,埋头苦算,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很多天。他查阅了许多资料,向自己的同学和导师咨询请教。
导师看过他发过来的东西,感慨道:“你喜欢为难自己的臭毛病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领导让你做不擅长的事情真的不是在故意刁难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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