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媳妇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墨麒搭话,此时忙接着老祖宗的话,开口解释道:“这是咱们妙音城里的故事,还是十年前传起来的……”
“说咱们妙音城里呀,曾有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有次她独自出门,去山上采花,却不幸被恶人凌辱而死,死后怨气附尸,化成了骨女。因她生的美艳,就连化成了骨女,她的骨头,都是粉色的,就像是沾了胭脂的玉一样。”
“她为了找到曾经伤害自己的恶人,便在这妙音城里四处游荡……若是谁家的水缸、米缸里,突然染上了粉色,那就是骨女曾经趁夜进了这一家,拿了他们家里的米、水,做不收他们家人性命的供奉。”
黄老板的小女儿牵着娘亲的手,憋着眼泪害怕道:“昨天,咱们家的米缸里,又有米变成粉色了。呜呜呜,已经连续五天了呀,我们家是不是被那个骨女盯上了呀!”
黄老板耐下心哄自己闺女:“怎么会呢?咱们家又没犯过事!而且道长不是给咱们上了香了吗?以后啊,三清祖师会保佑咱们的!”
…………
黄老板安抚完自己的女儿,将墨道长送出门。掏出了一枚金锭子,和食盒一起递给墨麒:“还不错,我看,我家娘子还有老祖宗是信了。想必以后,不会再说什么邪祟犯命之类的话了。”
墨麒接了食盒,没接金锭:“只是上香而已。”
黄老板一乐:“不收银子?嘿,有意思——”他笑到一半,突然眉头一皱,“等会,你该不会是嫌少吧?”
墨麒摇头:“不收银子。”
黄老板纳闷了:“那你要什么?”
墨麒:“真的不需要。”他想了一下,又开口道,“不过,粉色的米……”
黄老板警惕:“米怎么了?!我告诉你,你可莫要和我说,真是有什么骨女作祟,要正经搞个什么法事,骗我银子。这米上沾胭脂,肯定是家里厨娘烧米时候不小心弄上的,根本就没什么骨女什么邪祟!”
“这十几年来,妙音城一直平平静静的。骨女的谣言天天传,可也没见真死人了啊!都是些杯弓蛇影之人造出来的胡话!”
黄老板瞪起了眼睛,“这金子你是要还是不要,不要就快走!还真当自己是太行仙尊了不成?”
黄老板胖手使劲一推。
堂堂太行仙尊本尊,愣是被人当骗子赶出了门外:“…………”
“哐!”
黄府门重重关上了。
墨麒站在黄府外呆立了半晌,倒是没生气,只是心中倍感滑稽,好笑又无语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黄府。
客栈厢房内。
唐远道快饿扁了:“师父,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利索地把墨麒手里的食盒接来,放到木桌上,掀开盖来,里面果然是熟悉的辣子炒面。两碗炒面,一碗红彤彤的辣油,一看就倍好吃,另一碗却素面朝天的,除了葱,啥都没有。
唐远道手快:“诶,这老板是不是忘给师父你放辣了?我记得师父你也特别爱吃辣的!来,我给师父你匀点辣油——”
墨麒的不用还没说出口,火红的辣油就已经滴进素面里了。
唐远道高兴地帮墨麒拌了拌:“师父快来吃呀!好香的!”
墨麒:“…………”
只能吃辣,不能吃麻的道长,慢慢坐到桌前,吃了几筷子后,舌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墨麒无声地叹了口气,索性吃得更快了些,反正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辣不辣都是一样。
一碗炒面吃完,唐远道都辣的满头大汗了,墨麒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弄得唐远道都惊了:“师父……你果然厉害!这么辣的面,你连水都没喝一口……不辣吗?”
这……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师父吃的不是辣子炒面,是仙露琼条呢!
只觉得麻嘴,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的墨麒无奈伸手,按了按边吞面边说话的唐远道的小揪揪:“食不言,寝不语。”
他看着闷头吃面的唐远道,小揪揪都晃出了一股“努力嘬面”的感觉,慢慢收回了手:“妙音城,往前十里,便是唐家市集。”
唐远道嘬面的动作一顿。
墨麒:“进了唐家市集,便是唐家堡的地盘了。”
唐远道突然不那么有胃口了,吞下了许多辣子的胃开始紧张地翻腾。他放下筷子,把碗往旁边推了推,闷声没有说话。腰间系的小木剑垂了下来,点了点地面,被唐远道拽了拽,横放在了腿上。
一日前,原本唐远道还跟着墨麒在南海中体悟剑意,姬冰雁的一只信鸽把师徒俩从腥腥的海水中捞了出来。
信鸽上附着两封信,一封,是姬冰雁的对账结果,理顺了这一年江山醉的总收入,并且警告墨麒别再随手散财;另一封,则是巴蜀唐家堡给姬冰雁的回信。
唐远道拿到信时,手都是抖的。
信中说,唐远道的父亲确实曾为唐家堡的人,其名为唐远行。他本为唐家分支的子弟,因天纵奇才,故而堡主唐怀侠破例,给了他入本家密室修习机关暗器的机会。而后,唐远行在一次任务中结实了日后的发妻,来自苗疆仙教的蛊师苗梵梨,两人结亲后,恩爱和睦,令人生羡。
然而好景不长,十一年前,唐远行突然叛离唐家堡,残杀了本家数名子弟,与苗梵梨一同离开了巴蜀,再未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没想到他们竟是去了玉门关,还有了孩子。
除此之外,信中还说,因唐远行已叛离唐家堡之故,唐远道即便回来,也不能认祖归宗。但是,唐远道的祖父如今仍然在世,并很想见见唐远道,若唐远道愿意,往后三日,他都会在唐家市集门口等待唐远道。
…………
墨麒轻声问:“怎么不吃了。”
唐远道揪着自己的小木剑:“我……我害怕。”
唐远道有些茫然。接到信后,急迫地想要连夜赶往巴蜀的是他,可到了地方,他又突然生出了几丝后悔。
墨麒蹲下身,平视唐远道:“怕什么。”
唐远道闷着头道:“我不知道祖父是怎样的人。而且唐家堡已经说,不能认我了,祖父来见我,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呢?”他不安地想,“该不会其实是想把我骗去,然后父债子偿,让我给那些弟子偿命吧?”
唐远道嘴瘪下去了:而且,爹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杀人呢……
在唐远道心里,自己爹爹是最温柔不过的了,他既不像个铁匠,也不像是唐家弟子,若是换上儒衫来,简直就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说话都是温声温气的。这样的爹爹,怎可能是……是那种会残杀同族子弟的杀人狂呢?
墨麒摸了摸唐远道的头:“当然不会。唐家堡现任堡主唐怀侠,为人温吞,好与人为善,他不会做出骗你回去父债子偿的事情的。”
墨麒的眸色深了深,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唐远道的父亲唐远行明明已经叛离唐门,祖父却仍旧在唐门里呆的安然无恙。此番唐远道想要认祖归宗,唐门明说了不认,倒还正常,可唐门却放任了唐远道的祖父来见唐远道……只怕唐远行叛离之事,也是另有隐情的。
唐门既然容唐远道的祖父来认唐远道这个孙子了,只怕……往后,未必当真不会让唐远道认祖归宗。
而且……墨麒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唐家当真能认回唐远道,赴三月之约时,墨麒也能少些牵挂。
墨麒低声道:“你想见你的祖父吗?如果想见,我便送你去。若是不想见,我们便不见。”
唐远道瓮声瓮气道:“想见……”
墨麒牵起唐远道的手:“那就去见。”墨麒犹豫了半晌,说出了一段不那么墨道长的话,“别怕,江山醉是唐门如今最大的主顾。你是我的徒弟,他们不仅不敢动你,还会好好招待你。若是他们惹你生气,叫你不快活了——你就砍掉他们与江山醉一半的生意。”
唐远道本还犹豫着呢,听墨麒的后半段,犹豫顿时就变成目瞪口呆了。
原本他是去唐门认祖归宗见亲人的,怎么这下就变成合作伙伴视察了,一言不合砍一半生意可还行?
不过墨麒的话,倒是真的让唐远道有了些底气,小胸脯一挺:“我不怕了!师父,我们走吧!”
…………
唐家市集门口,车夫身边,站着一个穿着一身蓑衣的白发老人,肃穆正直的面上爬满了沧桑的周围,端正的五官却不难让人看出他年轻时的俊俏。
唐远游已等了一个上午了。
车夫:“你真要等三天?”
唐远游没有说话。
扮成车夫的唐门守门弟子无聊地左右晃了会,又转回唐远游身边:“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来?要是不会来呢?万一他们做贼心虚——”
一柄翠蓝色的小剑不知何时抵在了守门弟子的脖子上。
唐远游冷静的样子,好像正拿暗器抵着人脖子的不是他似的:“我的孙子,不是贼。”
守门弟子直叹气,推开唐远游的手:“唉,不是,不是行了吧!我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呢?你已经不是唐门长老啦!看看我们分家的人,都被赶到市集做守门人了,你还坚持你儿子不是杀死主家子弟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