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扇子微抬,止住了老管家欲开之口:“而在李光寒重伤之后,‘蓬山仙人’也并没有停下作案,这说明这位‘仙人’并没有受重伤。照理来说,若是那女子不是蓬山仙人,不是顾念先情,那没有受重伤的‘蓬山仙人’,又为何会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差最后一击的李光寒留手呢?你家李将军,又为何在分明遇到过‘蓬山仙人’夺命的情况下,还坚持‘蓬山仙人’乃是无稽之谈呢?”
“只有两个可能。”宫九放下手中的扇子,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要么,是因为如我所猜测那般,你家将军心中所属的这位女子,就是‘蓬山仙人’。故而那‘仙人’才无缘无故地放了你家将军一马。李将军又心知,‘蓬山仙人’就是那与他幽会的女子,那女子分明就是个普通人,并非仙人,故而认为‘仙人’之说是无稽之谈。”
“要么……”宫九轻轻盖上茶盏。
老管家听得早就心急了,关键是宫九还讲得极为有理有据,听得他自己都快坚持不住要相信宫九了。现下听闻还有第二个可能,打心眼里不愿相信自家将军是爱上了一个毒妇的老管家忙问:“要么什么?”
茶盏被宫九的指尖微微一挡,无声地放回了木桌上。
宫九:“要么,你家将军,就是这‘蓬山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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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被宫九讲得都快惊傻了,被墨麒安抚着进里间去照顾李光寒去了,李光寒重伤那夜回来之后的事都没仔细讲,只囫囵地讲了个梗概。
其实也没什么线索,只是说李光寒回府后,基本都闭门将自己关在屋里,就连吃喝的东西,都是仆人送到他门前,他等没人时再自己取用的。等到好了些许后,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一直是那副瘦削又虚弱的模样了,墨麒所说的那种“突然精神大振”,根本没有出现过。
宫九的手腕被墨麒摁着,直到老管家进了里间,听不见他们对话了,墨麒才放开手。
宫九立马开口调侃:“你说你是不是和我大宋的将军犯冲?李光寒倒是没死,不过他现在这幅样子,若是一直保持着恢复不了,怕是还不如死了的好。”宫九抚掌道,“且每次都必然有个外族介入案子,玉门关是辽军,河西是西夏,如今到了南海来了,又是东瀛……”
宫九点点手中的折扇:“墨道长,你这般命相,若是放你在我大宋的边疆绕上一圈,岂不是能把大宋周围的邻国都挑个遍?庞统也不会天天在河西叫着无聊了。”
墨麒突然就被扣了一顶黑锅:“……”
“边境之地出了乱子,有外族想要趁虚而入,本就正常。”墨麒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李将军也不会一直这般没有神智的。”
“他应当是脑部受了冲击,又……”墨麒犹豫了下,道,“又服了些会影响精神的东西,两管齐下之下,才出现如今这般情况。待他身上的伤口好后,我会给他开三天的药浴,辅以内力替他活络脑中淤血。待淤血散后,他自然就能恢复正常了。”
“会影响精神的东西?”宫九眉头一抖。
墨麒顿了顿:“……怎么?”
宫九原本玩笑的心思收了起来:“还需要我来提醒?玉门关,药矿。河西,乳果。如今到了南海来,又是这能影响精神的药物,难道在这蓬山案中,也有影子人的身影?”
墨麒沉吟了一会,摇头道:“应当不是,我说的那种东西,并不如药矿、乳果那般罕见,且并非只有南海才有。若是影子人,他们又何必特地来南海来种呢?”
“种?你说的那是什么东西?”宫九问。
墨麒:“是一种花。一种很美丽,也可怕,花本身没有剧毒,落入有心人之手后,却比剧毒还要可怕、还要狠毒的花。”
宫九:“其名为何?”
墨麒:“其名为罂粟。”
屋门口传来人惊惶撞上木板的声音,然后是一声痛呼。
姬冰雁整个人扑倒在门槛上,因为门槛正好杠在他的伤腿上而痛得轻微抽搐。
墨麒连忙把他扶回轮椅上:“你怎么来了?”
先前看过李光寒的模样后,姬冰雁明明已经回屋了,究竟是有什么事,才劳他这个恨不得天天宅在屋里,不见天日的享福的家伙,特地来跑这一趟?
姬冰雁坐回轮椅上,抓着墨麒手腕的手始终却没有放开。他的嘴唇都被这一下重击痛的褪去血色,面上都是汗珠。但他却没有再呼过一声痛了,而是死死握着墨麒的手腕,紧盯墨麒:“你继续说!什么罂粟?”
墨麒看出了姬冰雁的紧绷,便没再抽回手,只是配合着姬冰雁的动作,微微弯下腰,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继续道:“南海‘升仙客’的尸体,身形消瘦,骨瘦如柴。身体上还有许多新旧外伤,看力道和方向,应当都为自残所留下的。再加上面上的表情……”
姬冰雁的瞳孔一缩:“罂粟……”
墨麒颔首:“李将军应当也中了罂粟之毒,才有这般疯狂的举动。可是,为何蓬山仙人要大肆散播罂粟,又将这些上瘾之人杀死、伪装成‘升仙客’的模样?此举意义何在?她又为何一定要同李将军接触,甚至和他幽会?”
宫九:“因为李光寒恰好碰到她在海上弃尸,为了遮掩此举,故而索性伴做普通夜游南海的女子……”
墨麒摇头:“海是最好的逃脱之路,她既选了此处作为弃尸地,必然不会没有任何准备。便是被发现,她也只消往海里一跳,夜黑无光,李将军又能上哪抓住她?”
宫九慢慢走了几步:“你的意思是……李光寒身上,有蓬山仙人想要的东西?”
墨麒颔首:“没错,而且她还没有拿到。这才是她为何独独放过李将军的关键原因。”
墨麒低下头,对姬冰雁道,“我说完了。你来找我们,是有何事要说?”
“楚留香说他和胡铁花好像找到了线索,让你去醉春楼找他们。”姬冰雁努力深呼吸了几下,缓缓放开了攥着墨麒手腕的手,平稳了气息后将楚留香等人的话带到。
“你可以请房外仆役来带话。”墨麒撩起姬冰雁的裤腿,检查他被门槛撞到的伤腿,有没有再被伤到才接上的筋。
姬冰雁咬着牙忍耐腿上的剧痛:“我也去。”
墨麒皱眉:“你伤势太重——”
姬冰雁坚定道:“我也去。从石观音死后,我再也没听到过‘罂粟’这两个字,但今日,我又听见了。我不能当做没有听过的样子离开,不管这南海的罂粟存不存在,我都一定要一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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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楼。
墨麒站在门口,难以举步。
宫九已经迈着可以堪称是轻快的步伐踏入门槛了,和姬冰雁一块,观赏着墨麒的窘迫。老管家推着姬冰雁的轮椅,死死皱着眉头,拘谨又别扭地站在姬冰雁身后,满脸警惕的表情。
姬冰雁回头看了老管家一眼,笑道:“放松,莫要紧张。”
老管家一直瞪着身边的人,但凡有女子有那么点要靠近过来的局势,他就立即凶凶地瞪大双眼,一副“你敢过来,我就咬死你们”的表情,简直比醉春楼里的姑娘还要像个姑娘。
醉春楼的姑娘们看着老管家掩唇嬉笑,眼里全是促狭,不过倒是没人真的上前去欺负这个宛如惊弓之鸟的老人家。
至于墨麒——
那可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墨麒举着刀举着剑杵在门口,只怕都挡不住蜂拥向他的姑娘。
已经有两个浓妆艳抹的青衣女子力排众人,抢到了接待他的机会。两人像只百灵鸟似的轻巧地奔到了墨麒身边,一左一右围了上去,一人抱住墨麒的一条胳膊,使劲往墨麒身上挤。
其中年龄较长的那位招呼道:“都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了,就进来嘛,这位……道长?”
招呼着墨麒的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了。
别的不说,就照墨麒这身材,这长相,这气度,她们俩姐妹要是真能接下这单生意,那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再加上这俊美男子居然还是个道士……
年纪稍小的那个,眼中已经开始漾着一汪春水了,娇娇地道:“道长真的不进我们醉春楼坐坐吗?”
姬冰雁平日里在墨麒面前暴跳如雷、气急抓狂很多次了,墨麒的反应基本都是无动于衷。这次难得看见自己总是不动如山的老板手足无措,沉稳的模样快要龟裂的模样,心中不禁大为舒爽:“道长,还不快些进门,楚留香和胡铁花都在楼上等着了。”
墨麒哪还能听不出姬冰雁语气中的调侃,姬冰雁就差把看好戏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试着抽了抽自己被两个姑娘死死抱住的手臂,没能抽得出来,只得无奈地放弃,对还站在门口看他笑话的二人道:“你们先上去。”
宫九抱着手臂,看着墨麒束手束脚的样子,半是觉得有趣,半是觉得莫名的不爽:“你莫要是打算不进门了。”
墨麒被这两个小姑娘挤得快要缩手缩脚,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都显得憋屈起来,可可怜怜的。他尽力避开姑娘往他身上蹭的某些要命的部位:“不会,我一会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