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楚留香也有些惊讶。这样的锁,身为盗帅的楚留香自然也能对付得了,但手里的工具总归是要复杂精巧一些的,哪里会像墨麒一样,拿个铁棒就直接挑拨,这到底是怎么开的锁?
墨麒将戳进锁头的铁棒扒了出来,那铁棒却并不是原先的样子了,而是在周围冒出了许多细密的齿牙,恰好是能开着锁的钥匙模子。墨麒伸手在铁棒的末端一按,楚留香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铁棒周身的那些齿牙便立即缩了回去,竟是又变回了原本光秃秃的铁棒模样。
“这小东西倒是新奇。”楚留香饶有兴致地看了这看起来毫无奇特之处的铁棒一眼。
他也就是顺口一说,哪里想到墨麒居然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这根百用钥匙递进他手里了:“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墨麒毫不在意地垂下头,手一翻居然又拿出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铁棒,继续解其他的几个铁环锁扣:“无妨。这东西不费材料,好做。”
就是费神点。不过相比较又费神又费材料的四季酒来说,这铁棒子就真的没什么了。
楚留香没再拒绝了。其实他并不需要这百用钥匙,也能撬得开这锁扣,只不过可能要多花费些时间而已。但既然能有这可以节省时间的工具,他又何必非要死倔着多费那个力气呢?
更何况——工具多一种总比少一种的好。万一他遇到什么需要争分夺秒的情况,这小铁棒很可能就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楚留香将道长这份情记在心里,嘴上却只是简短地道了句:“多谢。”
将来,他总能找到机会还道长这份情的。楚留香心里想。
……应该……能吧?
想想道长的能耐,楚留香突然又不确定了。
墨麒捉着李光寒的手腕,看了一眼那铁环,将铁棒收起,又翻手换了根细长的铁丝,以胡铁花看不明白的步骤用铁丝几下轻巧的勾挑,从黑漆漆的铁环内又倒出好些根和楚留香手中的铁钉一样的暗器来:“……这铁环里装着暗器,那些铁针确实是李将军发出来的。”
“李将军知晓自己发狂时四肢被困,若出现危险恐难对付,这铁环恐怕便是为了防备可能的偷袭而设计成暗器的。”墨麒将铁钉重新安了回去,以备李光寒下次再用,“只是,看李将军身上的伤势,他每次发狂时都会有自残的欲望,这铁钉还没用到敌人身上,却先被李将军自己用来自残了。”
“……”胡铁花大张着的嘴巴,从墨麒解开李光寒手腕上的第一个铁环锁扣开始,就没合上过。直到墨麒都抱着已经解完锁链的李光寒起身了,才僵硬地扭过头,使劲捣捣楚留香,又指指墨麒,“……!”
那意思:墨道长居然还会机关之术!
楚留香给抱起李光寒出地窖的墨麒让开一条道,无奈地对胡铁花说:“这便能让你惊讶了?我与墨道长同行那段时间,不仅发现他会机关、岐黄、女红,这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他亦是无一不通。古人言,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皆擅长之。”
“他连女红都会?!”胡铁花和楚留香走在人群最后头,叽叽咕咕地交头接耳,“道长才是弱冠之龄,就已通晓如此之多?——哦,对了,他还会行舟摆渡、奇门遁甲!”
楚留香:“没错。旧时我与道长同行,几乎每办个案子就能多发现他的一个长处。我们现在知晓他会这些,便已经啧啧赞叹了,实际上他说不准还会的更多。”
胡铁花不由感慨:“满里城里流窜的那个凶手还敢自称‘蓬山仙人’,我看道长才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的……”
走在二人前面的宫九,侧脸看了胡铁花一眼,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什么话都没说便转回头去,跟着前面的人出了地窖。
胡铁花被宫九看的一阵发毛,不敢再说出声了。
他偷偷靠近楚留香,传音入密了最后最重要的一句:“你瞧,他还能哄得了九公子。你说他是不是天上派下来镇这九公子的神仙?”
楚留香挑眉。
两个狐友相视一眼,纷纷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同为红娘的谜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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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寒的伤比看起来要严重。
虽说他身上的伤都是些皮肉伤,随便养养就能好,要是狠得下心,墨麒也能替他用给自己还有楚、姬用的那种药水,但这都没什么大碍,麻烦的是他头上的伤。
外伤倒是都处理好了,不过李将军的问题肯定不出在外伤,而是在内伤。
他傻了。
李光寒坐在床上,眼神直直地盯着被子,一动不动。他的头顶还裹着一圈一圈的纱布,看起来头重脚轻的,样子更傻了。
夜晚摇摇晃晃的烛光照到他腰板挺得僵硬笔直的身体上,配上那被包的一层又一层的纱布,活像一只起尸的粽子。
“墨道长,墨大侠,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家将军啊!”老管家在外屋哭着哀求。
李光寒这次醒过来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部受创的原因,整个人都呆呆的,像是失了魂似的。原本他的身体就已经极为消瘦了,这次元气大伤后,整个人的气色就更是颓败。如今坐在床上呆愣愣的模样,简直像个人形的傀儡,看得老管家当场就厥过去两回。
他这幅样子,姬冰雁来看了都没法再和他置气了,也说了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他也当尽绵薄之力。
“从外伤看,李将军不应当有这么严重的反应。但……恕我冒昧,”墨麒认真地看向老管家,“你家李将军,这段时间可曾食过什么药剂,能让人精神大振,甚至精神过度的那种?”
老管家本想一口否定,但看墨麒的眼神如此认真严肃,还是静下心来仔细回忆了一会:“……当真没有,我家将军每天的精神……唉。”他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同道长你说实话了。”
“将军重伤的那晚,我因为一直没等到他回府,所以一直在府门外等候。当时都是深夜了,街上什么人都没有。我看到街转角地上,慢慢爬来一个人的时候,差点以为是鬼,可将军府边挂的灯笼,却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我家将军啊!”老管家的眼泪又垂下来了,“我冲过去想扶起他,却发现他身前的衣服还有皮肉,都因为这一路爬来的摩擦,弄得血肉模糊了。他手里攥着半张帕子,看到我以后,就说了句‘对不起’,就晕过去了。”
“半张帕子?”宫九打断了老管家的话,“什么帕子?”
“应当是位姑娘的,上头还有些很淡的香味儿……不过放到现在,早就没了。”老管家擦擦眼泪,“我去给各位拿来看看。”
老管家大约是一直把那晚的事情记挂在心上,这帕子也是一直悉心保存着,不出片刻他便将那半张帕子取回来了,伸手就要递给墨麒。
递到一半,老管家才想起来,他分明应该将线索先递给太平王世子才对,伸出去的手忙又换了方向:“这……是我糊涂了,世子请看。”
空荡荡的一张帕子,除了估计是李光寒留下的血手印和泥沙以外,什么图案都没有。
宫九浑身上下的白衣都洁净得不染一丝灰尘,就连褶皱都是整整齐齐的,看到如此脏的帕子自然是嫌弃。他微微蹙起眉头,隔空以掌风将老管家的手往墨麒的方向一推:“以后直接把东西给他看。”
墨麒:“……”
他接过帕子展开:“你一直没洗?”
老管家点头:“我怕会有什么线索。将军醒来时就忘了这帕子了,我就把这帕子拿给下面的人,让他们去查,只能查出这帕子是东瀛的布料,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东瀛?”宫九不由地又看了墨麒一眼。
墨麒:“……”
怎么总觉得九公子看他的眼神里饱含深意呢?
他收回注意力,再仔细检查这帕子,确实是瞧不出什么来了:“裂口有断线,且参差不齐,应当是暴力撕开的。也不能确定便是女子的帕子……当时你闻到的香味,是什么样的?”
老管家:“应当是花香,故而我才认为这应当是女子的帕子……我家将军在重伤那夜以前,有连续半年的时间,每晚用了晚食后都会立即出门,说是去海边逛逛,一逛就是到深夜才回来。我觉得说不准就是和这女子……互相之间心生爱慕,所以才每晚出门,在海边幽会。”
“就你家将军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互相之间’心生爱慕。”宫九面无表情道。
老管家反驳道:“可将军重伤,又不是那女子做的!他去的地方是南海海边,又每次都在夜晚,这不正是那‘蓬山仙人’最常出没的时间和地点吗?”
宫九好整以暇地在主位上坐下:“你的意思是……李光寒重伤,是‘蓬山仙人’做的。那你说说,‘蓬山仙人’撕李光寒和他爱侣的帕子做什么?为何‘蓬山仙人’又不对李光寒下杀手呢?”
宫九没有给老管家说话的机会,极有条理地分析道:“按照尸体出现的时间来看,在李光寒重伤之前,‘蓬山仙人’就在作案了。巧的是,那时间,正好和那女子与李光寒开始幽会之时相吻合。我若是怀疑,那女子就是‘蓬山仙人’,而他们结识,正是因扮做‘蓬山仙人’的女子弃尸大海时被李光寒发现,才开始的。这个猜测,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