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傻的不止他一个人。
墨麒对麟七道:“我们没法从这些死者身上直接看出他们的相同点或者联系, 但影子人的人杀他们一定是有意义的,那正面不行不如从侧面来看——也就是他们的死,对金陵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包知府的眼中,这个时候才露出了真正恍然大悟的表情,无比赞叹的道:“哦——”他意识到这一声好像暴露了什么,忙收了声, 整肃了表情道:“这几人的官职虽并不很大, 但其实身上担着的公务却是最为繁琐复杂的, 这突然之间缺了他们,确实平添了不少麻烦。”
他指了指墙上的宣纸:“东南商盐, 圣上想要新修的四通官路,供往西北制作寒鸟用的特等硫磺, 供往北地的粮食,金陵的商业……他们虽然互相之间没有联系, 但他们在这些工作之中都是虽然看似不起眼, 却不可缺少的重要存在。”
“‘重要’还好说, ‘不可缺少’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他们死了,难道就没有人能顶上他们的官职了吗?重换新人不就可以了?”宫九皱眉道。
包知府摇摇头道:“他们所做的工作律法、规则很多,而且大部分的经验都得和金陵还有各地、各事务的情况结合,这些经验在书籍上是学不到的,所以新人很难一下就能弥补得了他们的空缺。”
“倘若是在往常,要替换他们的位置,也需得让新人跟他们学上一年半载的,让他们带着新人慢慢学习这些规则、经验,转化为己有,并且灵活通变,才能完成交接。”
“可现在,他们死了。这部分书本上没有的经验,还有一些口耳相传的教训、暗藏的规则,就彻底断了。后面的新人再想接手他们的工作,那就得一切从头试起,慢慢试出正确的经验才行。而这,少说也得一两年的时间。毕竟这些工作都有自己的工期,即便是试一次就成功,那多少也得等个三五月。”
“如果说这种情况只发生在其中一个工作上,那倒还好。可是现下五样工作一起断层……只怕要乱上一段时间。”
包知府找到了好的比喻,对宫九道:“就像是河上的桥梁被人从中抽走了奠基的砖瓦,桥塌了。而且还一下塌了五座。您想想,那能不乱吗?”
麟七终于看出了宣纸上每一个死者背后的暗藏的隐患:“东南盐路一断,失去了报酬的百姓定然会为之大乱;四通官路是圣上特地为向西北、西南、东北、东南运送物资而筹备修缮的,没有此路,倘若边境出何战事,又得和以往一样以人换人方能撑得到物资补给跟上……”
墨麒点头道:“硫磺是制成西北庞家军红衣大炮弹药的主要材料,若是硫磺补给不上,那大炮空有架子,没有弹药,也是无用。”
包知府道:“还有北地,才因为北仲王身死而经历过一场动乱,那里又气候严寒,作物贫瘠,基本粮食供应全靠每年从内陆运输维系。这运粮线一断,北地定然也要乱。”
麟七越听越是心惊:“还有这个户部的死者——金陵是大宋大部分重要的市集交易地的聚集之所,若是交易因此案被阻,一两天倒还好……三四天,十天半个月,日子长了,这金银流通、银票交易就都得乱,到时候危及的就不只是金陵一处地方,这场风波得横扫整个大宋!”
包知府开始冒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东南乱,北地乱,西北火.药供给被断,四通官路被耽搁,大宋金银流通也被搅乱……现下时日不多,还看不出这些祸患萌芽的影响,但一旦这些萌芽长出根来,大宋定然会陷入一场空前的动乱之中,如今的安稳太平也将成为一场幻影!不行,这事实在是太大了,我得上报朝廷,把这事汇报给圣上和包丞相!”
包知府慌慌张张地跑出书房了,在原地瞪着眼,好像在想着什么的麟七才豁然抬头:“我想起来了!”
麟七道:“我记得,金陵司四方管路的官员,除了死了的这个,还有一个!”
“在哪?”墨麒眼神顿时一沉。
如果影子人的计划,当真是如他们所想的这样,那这个还活着的官员,很可能就是凶手下一个要杀死的对象。
麟七飞快蹿出屋子,将才吭哧吭哧跑了一半的包知府又提溜了过来,将另一个官员的事情同包知府说了,催促道:“查查,之前我们曾经审过他的——”
包知府赶忙扑到堆叠着一整桌宣纸的书桌前,在师爷给的笔录里迅速翻找:“找到了!李仁!”他对着师爷赶紧拿来的官员名册猛翻了几页,很快就找到了李仁家住何处,“他家就在金陵市集附近!”
于是,黄昏时分,结束了盘问和一天的工作,好不容易回到家准备抱着被子睡个懒觉的李仁,在坠入睡梦半柱香后,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了。
李仁的表情震惊又迷茫,像一只抱着胡萝卜,被人揪着耳朵从窝里□□的兔子。
把他拎起来的人上下看了看他,还松了口气:“活着的。”
李仁浑身发寒,顿时把自己的被子抱得更紧了,直到包知府从拎着他的那人身后探出头来,才放下了心头乱糟糟想着的“是不是被入室抢劫了”“劫财还是劫色”之类天马行空的想法。
墨麒从屋外走进来:“西门庄主和陆大侠也过来了。”
李仁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屋子里一个接一个的涌进好几个陌生的人,还各个都长得英俊轩昂,各有各的风格,也不知道想到到了啥,抱着被子老脸一红。
包知府将先前在府衙中的推测和李仁说了,而后道:“这案子背后可能牵涉到大宋江山的稳定,我们想让你做一次诱饵,但你放心,既然我会说出让你做诱饵的话——”
李仁不由自主地接道:“就一定会保证下官的安全?”
包知府:“……”
包知府道:“除非凶手从我们的尸体上走过,不然就绝不会让你受伤。”
李仁感觉到了包知府话中的微妙,还有那一丝丝的心虚,好像也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护得住他似的:“……”
包知府拍拍李仁的肩膀道:“死,咱们一起死,此计若不可成,整个大宋都得给我们陪葬,不亏了!如今正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之际,大宋的安稳便担负在我们的肩上,男子汉大丈夫,为国而死,亦是幸事!”
李仁:“…………”
等等,刚刚还说不会让他受伤呢,怎么现在就已经男子汉大丈夫为国而死了?!
亏了,他活到现在还没娶过媳妇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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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劝说后,李仁还是在包知府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宣告投降,此时已经倒回床上去,睡他的回笼觉。
李仁想得很现实,此时来他屋里的人,有金陵知府,有当今国师,有太平王世子。但凡他们谁直接下个令,他这诱饵就是不做也得做。包知府能这么劝他,不过就是给面子而已,大宋的安危在前,哪能允许他一个小小的芝麻官拒绝?
既然拒绝不了,那倒还不如躺着享受。好歹他还能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睡个回笼觉,那些大侠、还有国师他们,为了保护他、抓凶手,还得缩在屏风后面埋伏呢,这么一比较,李仁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满的余地了。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靠得最近,他还在回忆方才他们搜查秦淮河岸时的情形,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能够指引他们直接找到影子人落脚的地方,西门吹雪冷着脸,显然是对陆小凤的喋喋不休已然习惯。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秦淮河案背后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宋大乱。但光凭这一点,仍然没法确认此案背后的人究竟是耶律儒玉还是玉罗刹。”麟七小声地和大家头挨头地道,“不管是对于辽来说,还是对于影子人来说,大宋大乱,他们都是受益者。”
墨麒看向麟七:“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是他们联手合作?”
此话一出,不仅麟七愣住了,连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陆小凤都顿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墨麒身上。
宫九算了算时间,很务实地催促道:“快些解释,现下离三更还有些时候。”
前七起案子中,商女歌声都是在三更准时响起的。众人预估,如果今夜凶手要对李仁动手,差不离也应该是在三更前后。
墨麒大概没想到宫九能说出这么正经的催促,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宫九后才道:“当日,我和九公子去画舫上见耶律儒玉的时候,问的是‘金陵这七起案子是不是你做的’,但是耶律儒玉回我的是:‘人不是我杀死的’。”
陆小凤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确实有些奇怪。一般被人问‘是不是’这种问题的时候,人不应该本能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吗?”
“耶律儒玉的回答像是在偷换概念——人虽不是他杀死的,但这七起案子背后,却不一定没有他的插手。他没有正面回答道仙‘案子是不是你做的’这个问题。”
墨麒点头:“没错,他回答的不是‘我与此案无关’,而是‘我没有杀人’,这两种回答之间,却是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
“所以,我认为,他虽然不是杀人之人,却很有可能是以内力制约死者之人。因此,耶律儒玉在面对我的问题的时候,才答的是‘人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