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府人说,尸体被冰封在地窖里的时候, 楚留香还以为辽人到时候会有什么化冰的办法,结果到头来又是一甩袖子把问题都抛给他们了。
姬冰雁道:“罢了, 先将尸体与周围的冰一刀切下来, 等搬出来再化冰。”
宫九皱了皱眉, 看一旁的墨麒要动手亲自去割冰块了, 才一把拉住墨麒, 勉为其难地拔剑出鞘, 遥遥对着冰池挥去几剑。罡风剑鸣声后, 尸体四周的冰被无声地切开了口。
宫九睨了府人一眼:“叫人来把里面你们的人搬出来。搬个冰块这种小事, 就不用我们来替你们操心了吧。”
府人流露出了一丝不满, 但一看墨麒沉着的脸,瞬间将话头憋回去了,诚惶诚恐地埋下头:“我这就喊人来。”
被冻在长方体形的冰块里的尸体,很快被府人找来的几名仵作抬了出来。楚留香和陆小凤主动伸手为两具尸体化冰,仵作们没走,他们倒是对这些突然出现的宋人没什么敌意,还主动帮着两人为不断滴水的尸体尽快擦拭身体,以免被水破坏了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尸体。
擦干后的尸体,除了因为才被从冰块里解冻出来而格外冰冷僵硬,确实还很好地保留着被冰封前的模样。
有了马迷途案的教训在前,楚留香第一句就问:“辅国大将军还有玉射郡王的尸体,可都让家人亲自来验过了?”
仵作答道:“是通知了家里人,请他们亲自来看过的。辅国大将军的尸体是他收养的义女来认的,玉射郡王的尸体是他的枕边人来认的。尸体没错。”
陆小凤惊讶地对府人道:“你是不是传达错了?这位仵作说的是‘枕边人’,不是夫人?”
因为在场的人都不会契丹语,进入冰窖后与仵作之间的对话,都是通过府人的转述完成的。
府人摇头:“就是枕边人。玉射郡王虽娶了不少小妾,可正妻之位却一直空着。”
花满楼接着问:“那义女……?”
府人道:“辅国大将军一生都未曾娶妻,便是连妾也没有一个。这位义女乃是他收养的友人之女,从小与玉射郡王一块被辅国大将军独自拉扯大的……”
姬冰雁思索道:“玉射郡王是辅国大将军带大的?难怪辅国大将军的死讯会激怒玉射郡王,令他不惜与辽主大吵一架,也一定要去追查凶手身份了。”
辅国大将军的年纪其实已经不轻了,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开始享怡儿弄孙之乐了。但他还披挂着战甲,奋战在辽与西夏的边境,在与西夏的战役中凶悍杀敌,数次为大辽掠回胜利。
陆小凤在尸体边转了一圈,有点惊讶:“大将军平日还是很讲究的嘛。”
他一直都觉得,像这种一生都在马背上滚打、战场中血里来血里去的将军,生活应当是很粗糙、很不拘小节的。但辅国大将军却并非如此,他的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都整齐地打理过;胡须虽然茂密蓬松,但都精心地梳理过;就连手指的指甲也是剪得干干净净,棱角也修的十分圆润。莫说是战场上打滚的将士了,就连陆小凤自己都不一定有他这么讲究。
如果换下他身上这身盔甲,改穿上一件富贵人家的衣服,便是说他是富贵老爷也没什么违和。
陆小凤忍不住又对府人质疑了一遍:“你们当真让大将军的义女来验过尸体了?”
府人瞪大了眼睛:“我何必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不止辅国大将军的义女来看过尸体,就连玉射郡王也来看过了。不然玉射郡王又如何会相信,征战了一辈子沙场的辅国大将军会突然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他又如何会怒而率兵亲去查凶?”
楚留香已经将盔甲摘下了:“死因是胸口被人用枪捅穿。”
墨麒注视着尸体的眼神一凝:“为何盔甲上没有缺口?”
花满楼看不见尸体的模样,听闻墨麒这么一说,也不由地疑惑道:“胸口被枪捅穿,可身上的盔甲没有缺口?难道在他被杀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穿盔甲?”
楚留香和墨麒一同除去了裹在辅国大将军腰上,捆绑繁琐复杂的系带:“……且被人去了势。”
宫九嘴角抽了一下:“怎么,现在的人杀人都有这种嗜好?”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还是花将——!墨麒和宫九齐齐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地对视了一下。
难道……当真是耶律儒玉与影子人合作了,这人是花将与影子人联手杀的?
陆小凤在一旁不由地沉默了下来,脸色有些奇怪。
楚留香又检查了尸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其他伤口了。”他将手中的盔甲放在一边,总结道,“尸体胸口的枪伤是致死的原因,面部被人以利器削去,并且被人去了势,此举或许是为泄愤。”
宫九对着府人挑眉问道:“你们辅国大将军,莫非还有断袖的癖好?”
之前花将出手,不就是因为那几个枉称为人的畜生胆敢折辱营中士兵,才“替天行道”的么。
府人大为震惊,而后勃然大怒:“辅国大将军怎么可能会是断袖呢?!他那般严肃端方、克己复礼之人——你们休要诬赖造谣,污了大将军的名声!”
“军营中的事,你也不清楚,你凭什么断定?而且……先时你不是还说,辅国大将军一辈子都未曾成亲?既是如此,怀疑他是断袖也是合理的推测吧。”宫九并没有把府人的愤怒当一回事。
府人咬牙忍了一会,大概是想到了耶律儒玉的“叮嘱”,没敢在墨麒面前大小声。冷静了一会后,克制着怒火道:“我的兄长,就是辅国大将军旗下的士兵。辅国大将军一生戎马,为大辽立下了汗马功劳,对待营中将士们,也是亲如兄弟。如若不然,辅国军又如何能那般团结,在战役中屡屡取胜!那种龌龊之事,辅国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做!”
楚留香还待再问,墨麒摇头道:“应当不是花将做的。”
宫九:“为何?”
墨麒:“花将杀人,必会毁尸去势,其因是为泄愤。但除了去势之外,更能令他获得快感的还有另一件事。”
宫九口出惊人:“……反上回去?”
“……!”陆小凤等人纷纷向宫九投来类似于“噫——”这样含义的眼神。
墨麒也被宫九的直白噎了一下:“……对。但辅国大将军的尸体上却并无此痕迹,凶手将其去势之因或许与花将的不同。”
楚留香叹了口气,一头雾水,毫无头绪。他暂且不再看辅国大将军的尸体,转身走到玉射郡王的尸体前,解开完整无损的衣襟:“嗯?”楚留香惊讶地眨眨眼,“也是胸口上有伤,衣服却毫无缺损。”
姬冰雁看了一眼:“被人直接一招掏心了?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事,能让那个凶手这么愤怒,兵器都不用,直接上手。”
玉射郡王的左胸已经只剩一个空洞,心脏不翼而飞,右胸则是一记深深的箭伤,乃是被他自己的金箭所伤。
姬冰雁打量了一下玉射郡王身上的佩饰:“冰水玉腰坠,金蚕丝系衣,玛瑙金银戒……这位郡王才叫会打扮。”
楚留香捉起玉射郡王的手掌看了看,没有一点老茧,都被打磨干净,十指指甲修剪圆润,甚至还被保养的微微泛粉,显然手掌的主人极为重视这双自己平日赖以射箭的双手。
陆小凤没兴趣看打扮,只对楚留香催促:“脱裤子,脱裤子。”
楚留香无语地看了陆小凤一眼,手上还是从善如流地除去了死者身上最后一件衣物。
“为何又是被去势了?”陆小凤的脸几乎皱成一团。
楚留香奇怪地道:“去势又怎么了?”
陆小凤苦着脸:“那群从大宋逃窜来的影子人,在我大宋犯案的时候,只削人脸,可没有将那些死者去势啊!”
为何到了辽国来,就变了呢?
墨麒有些惊讶地看向陆小凤,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对花将的怀疑,又一次攀升起来。
楚留香思索了一下,道:“但在辽国受害的人,并不止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二人。除这二人之外,还有百名戍边的士兵也为影子人所害。析津府这里并没有保存他们的尸体,倘若他们并没有被去势,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这两人只是个例呢?没有这中间百名士兵的尸体,是否到了辽国之后,这群影子人改变了作案的习惯,我们也无从确认……”
陆小凤面满愁容地点头,正发着愁,却瞧见花满楼在轻轻吸着鼻子,好像在嗅什么东西的味道似的:“七童,你是不是闻到什么了?”
花满楼点点头:“虽然已经很稀薄了,但二位死者身上,都擦了淡香。”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是同一种香味,是不一样的味道。”
“擦了淡香?”陆小凤很难理解,“玉射郡王这么讲究也就算了,辅国大将军至于还擦淡香吗?”
花满楼走近了辅国大将军的尸体,微微靠近又闻了闻:“……闻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我在哪闻到过。可是一下想不起来了。”
楚留香也有些纳闷:“这香味应该是死者给他们弄上去的吧?”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倘若这里还保存着那百名士兵的尸首便好了。一来,我们可以验证一下,这些死者是不是都被人去了势,二来,也可以查验一下,那些士兵身上是不是也有淡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