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在心中算了算,何师爷和何香之间恰好相差两岁。他十八岁的时候,正是何香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说,何香与何师爷断绝关系的时间,便是在那一年。
他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唐雨露继续道:“唐远行、苗姐姐还有我,找到唐怀远等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带着何家父母,在阳澄湖边准备下水了。苗姐姐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何家父母就这么一夜之间松口了,而且这任务又是他们的共同任务,就也一块跟了上去。”
“阳澄湖地宫内,是有很多机关的。在那块能够感应人体的重量的机关平台上时,何家阿妈不小心掉进了坑中,死了。过走廊时,因为不知有何机关,唐怀远毫无征兆就把何家阿爸推了进去,何家阿爸被万箭穿心,也死了。”
何家父母,都死在了地宫里。
难怪何香那么恨何师爷,甚至连他死了都不愿意出面操持他的葬礼。
她并不是因为只有自己承袭了胭脂骨毒,而嫉妒何师爷能够过平凡健康的生活。她是因为何师爷的一时莽撞害死了他们的父母,才憎恨这个兄长。
唐雨露道:“我们因为唐怀远的行为,和主家的人产生了矛盾,最后动起手来。因为唐怀远在蘑菇房里说,为了宣扬胭脂骨毒之名,招徕更多的‘贵客’,他准备用这些已经成形的膏脂,毒杀姑苏城中之人。”
唐雨露摇着头道:“我们唐门从不做这种伤害无辜的事情的!可——唐怀远已经杀了何家父母!我们就和他打了起来,对敌过程中,我不慎败落,被暗器划出了伤口,沾染了胭脂骨毒。”
唐怀远大概是没想过要伤害自己门内的子弟,因而一看唐雨露中毒,就带着人立即收手离开了地宫。
“怀远阿哥和苗姐姐看我就要死了,就破釜沉舟,索性利用蛊毒和胭脂骨,将我制成了尸人,想着先保住命,等把我带回唐门之后,再想办法。”
唐远行与苗梵梨,大约就是在那时留下的刻字。
宫九已经忘记继续嗑花生了,见唐雨露蹲了下来,催促道:“后来?”
唐雨露落泪道:“后来……后来……我已经不知道后来了,变成尸人之后,我就失去了神智,只有苗姐姐的笛音才能控制我的行动。苗姐姐让我在妙音城中等她,我就等,我一直呆在妙音城里没有走。每天如果饿了,渴了,就偷点人家的米和水……”
墨麒的脸色不大好看。
宫九看了看墨麒:“你是不是在想,这件事,唐怀侠知不知道?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墨麒沉默了一会:“不会。唐门从不会行不义之事,若是堡主当真便是恶人,唐门这三十年来,又怎么可能保持善名。唐怀远与唐怀侠向来不和,这应当是唐怀远自己的主张。”
宫九这才把手里一直拿着的那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呵。幸好这唐怀远死了,不然唐家堡怕是要完。”
室中静默了一会,唐雨露暗自垂泪。
墨麒在脑中理着事件过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姑娘,你和取胭脂骨的队伍共享任务,堡主知道吗?”
唐雨露仰头,呆呆道:“啊?……哦!我也不清楚,毕竟我还没有回去报告任务就已经变成尸人了。堡主知不知道这件事,只看胭脂骨的队伍有没有上报这件事。照常理来说,是会上报的。”
墨麒和宫九对视了一眼:那可不一定。若是上报了,唐怀远当场就会被重罚,这后面,就不会有唐远行与苗梵梨和寻常任务一样受罚的情况发生了。
宫九奇怪:“为什么唐远行和苗梵梨不把这事儿报上去?”
唐雨露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我……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不希望未来的堡主沾上这种污点,他们还想和唐怀远再谈一谈。毕竟这个事情一旦报给堡主,那……那可是和叛离门派一样的重罚,唐怀远会被驱出唐门的。”
宫九冷冷道:“再谈一谈?人都杀了,再谈一谈就能活过来?现在倒好,驱出唐门的确实不是唐怀远,他还被风光大葬,众人怀念,唐远行和苗梵梨却莫名其妙成了罪人。”
墨麒轻轻抬手,止住了宫九的动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唐姑娘,当年的取毒任务,唐元延参加了吗?”
唐雨露点头:“参加了呀,他就是主家的附庸之一。”
宫九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掉了手上的花生屑:“看来,这最后一块碎片,就在唐元延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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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内堡,审讯室。
唐元延跪在地上,对唐怀侠颤声道:“……我怎么会知道唐远行为何不杀我?难道凶手不杀我,反倒成了我的罪过了吗?!”
唐怀侠在墨麒和宫九走后,独自在殿中待了一整个晚上,凌晨时,终于下令,将唐门大师兄抓入内堡审讯室。
人是当着唐元吉的面抓走的。
唐元吉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抓走,气得不行,却不敢出手阻拦。
唐怀侠看似温和,但一旦他做了决定,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唐怀侠在审讯室内审问了唐元延半天,看着唐元延已经开始透出了慌张的脸色,心中一阵发凉。
他去查了当年前往姑苏任务的三支唐门小队,又翻了唐门安插在姑苏的探子当年的记录,以及唐元延在唐远行夫妇自杀那一年的行踪,心中有了一种令他几乎头晕目眩、站不住脚的可怕猜测。
唐元延的脸色难看,他的脸色也同样难看。
唐怀侠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对唐元延道:“我最后一次问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密室之乱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唐怀侠在问这话的时候,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他既希望唐元延将真相说出来,好让蒙冤了十一年的真相重归雪白;又害怕唐元延说出的真相,将会是他最恐惧的那一种。
唐门密室中死去的那些弟子,都是唐怀远平日里经常使唤的弟子。唐元延在唐远行夫妇自杀的那一年,恰好去了姑苏,又去了玉门关。
审讯室的门外传来唐门弟子的声音:“堡主,国师和世子来了。他们还带了一个人。”
唐怀侠慢慢地抬起眼:“……谁?”
唐门弟子:“十一年前,少堡主说,已经确认死无全尸的唐雨露。”
话音一落,审讯室中两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唐怀侠是痛彻心扉的惊怒,而唐元延,则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刚刚还正气地说自己是无辜之人的唐元延一下扑了上来,跪在唐怀侠面前:“堡主,堡主我说,当年的真相我都说!”
唐怀侠一脚踢开这个让他感到厌恶和彻底失望的弟子:“让他们带人进来!”
唐怀侠看着唐元延:“好……好,你之前不是还说和你没有任何干系,你就是一个无辜之人吗?怎么,发现当年的事还有一个幸存者留下了,没办法让你信口雌黄了,你就慌了?”
唐怀侠厉声道:“唐门这些年对你的教导都喂了狗了?!你的正义呢?!你的骨气呢?”
他是真看走眼了,竟然让这样的人当上了唐门大师兄!
唐怀侠有些颓然地一下坐在椅上。可除了唐元延,现下唐门还有什么人能够立得住脚?唐远行死了,唐怀义又很可能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一个内向别扭的孩子,其实内心藏着黑暗,唐家堡内算得上出类拔萃的,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能打的。
唐怀天……唐怀天那小子又成天抱着滚滚,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东西都不想学,他又怎么能靠得住!?
唐怀侠思绪翻飞间,墨麒和宫九带着唐雨露踏入了审讯室。
宫九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地上,面露惊恐绝望的唐元延,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本还以为堡主你会袒护他呢。这么看来,你确实是清白的了。”
唐怀侠苦笑:“世子莫要取笑了。”
唐雨露将当年的事情如实说了。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物证,一个唐怀远当年亲口咬定“死无全尸”的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唐家密室里,就足以证明她说的话就是真的了。
唐怀侠脸上早就没有了温和,死死盯着唐元延的眼神中充斥着血腥和残酷的杀气:“现在,说罢。当年的密室之乱真相,到底是什么?!”
唐元延在地上埋着头颤抖了一会,猛地一抬头,面上都是近似疯狂的憎恶和嘲讽:“真相是什么?堡主大人,您自己还不清楚吗?还是说唐雨露说的不够清楚?”
“你想要听真相,好。那我就把真相都说出来,到时候,您可莫说不想听!”
唐怀侠没想到唐元延死到临头,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气得连声道:“好,好,你说!”
唐元延道:“你儿子,唐怀远,早在十一年前,不,比十一年前还要早!他早就知道你对唐远游那点龌龊心思了!”
唐怀侠胸口起伏了几下,脸色极其难看。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离心,会是这个原因。
唐元延面露嘲讽:“自己的父亲,其实根本不爱自己的母亲,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挡箭牌!一个给唐门堡主生育下一代的工具!你说,唐怀远会敬你这个父亲?哈,可笑!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