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骨女?”宫九看着房里那个身体明显畸形的怪物,卷了卷唇。
墨麒皱了皱眉:“那是人吗?好像不太对。”
宫九急掠出身,一把打开了伙房的木门,和那个怪物照面。
月光下,那个高达两米多的怪物形容可怖,头上光秃秃,面容、身躯都扭曲膨胀,整个人就像是——
宫九悚然:“尸人!”
被惊吓而激怒的尸人张开简直足有成年壮汉手掌大的巨嘴,震耳欲聋地狂吼了一声,油黄的眼睛盯住了宫九,猛扑而来。
这玩意儿皮糙肉厚,也不怕受伤疼痛,宫九一掌下去,竟是半点没有把他击退,反而令他愤怒地掀了掀鼻翼,手掌一把抓向宫九。
黄府的伙房并不小,然而这尸人一个的个头便抵得上两名壮汉,手掌挥动间,伙房里的东西顿时变成了尸人最有利的武器,纷纷砸向宫九。
宫九一时被缠住,走脱不出伙房,眼神一厉,正准备干脆下狠手不留活口的时候,后院竹林之中突然传来音律古怪的笛声。
尸人又震天地吼了几声后,动作突然迟疑了下来,举着手里想玩具一样的菜刀困惑地侧了侧脸,望向竹林。
宫九趁机掠出门来,直冲着笛声的方向而去,却看见墨麒正执着一只大约是他刚砍下的细竹,竹身上几个洞口,也没有笛膜,吹出来的调子古怪地令人觉得寒气瘆人。
可伙房里的尸人却是安静了下来,不再怒吼,也不再砸东西,随着笛声的催动,慢慢走出了伙房,呆呆傻傻地顺着笛声走到了墨麒和宫九面前。
墨麒手中早已备好了一个药囊,示意宫九取走。待尸人停下后,宫九一扬手,药粉便洒到了尸人脸上。
尸人听得笛音,也不反抗,也不动,药粉被吸入鼻腔,过了一会,他咕哝了一声,巨大的身体一软,轰然倒下了,压倒了一大片竹子。
宫九顺手就把这药囊塞进了自己腰间:“你还会傀儡术?”
墨麒皱眉看着面前粉艳艳、丑的格外扎眼的尸人:“略通皮毛。”
宫九随手敲了敲尸人的大秃脑壳:“略通皮毛?你到底有多少‘略通皮毛’的本事,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夺舍来的万年老鬼了。”
墨麒拦住宫九还想再敲的手:“这是位女子。”
无喉结,虽然胸前已经因为身体膨胀畸形而看不出起伏,但腰腹以下很明显是没有突起的男性.器官的。
“女子?”宫九收回了手,看看地上躺着的丑陋到分不清性别的秃头尸人,“亏得她没有神智,不然看见自己这幅模样,怕是要疯。”
宫九看墨麒蹲下身,像是要把尸人背起来的样子,愕然道:“你干嘛?”
墨麒用衣袖裹住自己手上皮肤,隔着衣袖使巧劲,将尸人艳粉色的手臂一拉,整个儿负到背后:“带回去,驱毒。”
宫九眉头一跳:“驱什么毒?胭脂骨之毒,还是让她变成现下这样子的蛊毒?”
墨麒看了宫九一眼:“都是。”
宫九:“…………”
你都敢说自己能将这尸人恢复原状了,居然还说自己略通皮毛??
这个自谦法,未免太招打了吧?
…………
墨麒说自己对于傀儡之术略通皮毛,确实是略通皮毛。他从未实践过,所有关于尸人、傀儡的了解,都是在他的故里家中的藏书室中看到的,他也从未实践过,只会纸上谈兵。
那书十分奇怪,虽然说得是傀儡术,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如何制造傀儡,而只说了如果遇到傀儡,该如何操纵,如何解其身上之蛊毒,令其恢复正常。
就仿佛留下这本傀儡术的人,根本一点都不希望傀儡术会再现江湖,但又担心如果当真有心怀不正之人制造出了尸人,后人难以抵御,也不知该如何解救傀儡,而不得不留下这本典籍。
为了给尸人解毒、解蛊,墨麒和尸人整整闷在屋中三天。
期间唐远道和唐远游来了两次,一次都没见着他。唐远道倒是凭借唐远游的大滚滚,一举俘获了黄府上下的心,黄老板成天给他带炒面、辣子,厨娘们争着给他做点心,就希望唐远道能多来几次,当然,最好是带着大滚滚一块来。
——宫九完全不能理解这群人的热情,难道他们其实根本不喜欢庭院里的竹子,是想请黑白熊来帮忙解决?
这倒算是个好主意,至少大滚滚来的这两天,黄府花园左近那一整排的竹子,都被大滚滚给啃掉了,完全符合一只肥熊的正常食量。
三天后的中午。
宫九照常到墨麒门口敲门,问他能不能“出关”了。意外的是,站在门口,他听见了里面的对话声。除了墨麒又低又磁的声音之外,还有一道听起来颇为飒爽干脆的女声。
墨麒:“姑娘现在可还觉得腹部疼痛了?”
那女声满不在乎地道:“嗨。啷个算啥痛,不比我家滚滚坐一哈胸疼。莫得事,莫得事。”
墨麒推开了门,恰好看见门外的宫九:“……九公子。”
宫九哼了一声,往门里看:“那秃头尸人治好了?”
“啷个叫我秃头!!”从屋里冲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美丽女子,柳眉飞挑,眼神锐利,看起来极为英气——前提是忽略掉她的秃头的话。
若是仔细看,眉毛也是画上去的。
那女子怒气冲天的眼神,在看到门口的宫九时,瞬间化了:“哦呦,这么俊的蝈蝈,秃头就秃头咯。”
墨麒对挑起眉的宫九道:“这位姑娘也是唐门弟子。”
当年之事,他们终于抓到一道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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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雨露坐在椅上,头顶凉飕飕,被墨麒和宫九看着,心里老是想:他们是不是在看我的秃头?那得多丑?说话的时候就稍微有点磕磕巴巴,一双手老想往自己秃脑壳上摸。
唐雨露有些怅然:“已经十一年了啊……”
她竟然就这么浑浑噩噩、不人不鬼地过了十一年。
宫九眯了眯眼睛:“你们唐门有弟子失踪,难道不会派人来查探的吗?”
唐雨露苦涩地勾了下唇角:“会,当然会。可是我运气不好,被派来查探的人恰好就是害我至此的人……”
唐雨露叹了口气,开始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十一年前,我前往姑苏,完成我的门派任务。当时姑苏城内,混入了一名曾灭曹氏山庄满门的罪大恶极之人,我的任务,便是将他诛灭。”
“任务途中,我恰好遇见了同来姑苏,要去取药的唐远行和唐怀远。”
墨麒有些疑惑地打断:“抱歉,但——唐门的任务,不是只有接任务之人才能知晓吗?”
唐雨露点头:“是没错,可如果我们任务共享,那便都算是接任务之人了。我与苗姐姐本就是很好的朋友,和他们说过本次的任务之后,便共享了任务。我帮他们寻胭脂骨,他们帮我诛恶人。而且,若是先寻到胭脂骨的话,恰好可以用那恶人试一试胭脂骨之效,这不是恰好嘛。”
唐雨露说到这里,原本还算明朗的神情低落了下来:“可我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宫九默默捏开了手中的花生,开始嗑。
唐雨露正沉郁的时候,就听耳边传来窸窸窣窣地嗑花生的声音,顿时也沉郁不下去了,她挠挠光脑壳:“说起来,也是我唐门之耻。”
“我们来到姑苏后,按照计划,让苗姐姐先和何香姑娘接触,想从她身上获得一些线索。但何香姑娘口不透风,苗姐姐几次同她去何家玩耍,也没能在何家找到任何线索。”
“照理来说,取毒任务不比暗杀,过程中是没有必要动手的。这任务就是得多耗点时间,多和何家人相处相处,便能找到机会撬开何家人的嘴的。可是……唐怀远却不想等。”
墨麒蹙了蹙眉头:“他做了什么?”
唐雨露攥紧了拳头:“来到姑苏后的每一个晚上,唐怀远都会独自出门。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怀疑,也没有人知道他出门是干什么——直到众人下到地宫的那天,唐怀远才将他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出来。”
“其实他在来到姑苏,找到何家人后,就开始挑拨何家兄妹之间的关系了。”
“何家人的毒,都在女儿家身上,明显是传女不传男。他便撇开何香,对何家大哥屡屡挑拨,说你妹妹生下来便只是个女子,将来还要嫁出去的,可她偏偏能受尽家中人的宠爱,凭什么?家人待你不公,还不如不要,不若同我一道走,男子汉大丈夫,本就不需要依靠家里人,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何家大哥当年十八岁,男子这个岁数,正是对‘江湖’、‘闯荡’这样的字眼最难以拒绝的时候。第十个晚上,唐怀远挑拨成功了。何家大哥与家人大吵了一顿,还闹出了割袍断义的闹剧,半夜离家出走,被唐怀远掠走了。”
“掠走的当天,唐怀远就带着任务同行的主家附庸一道,抛下了唐远行和苗姐姐,单独去威胁何家。说如果何家人不把胭脂骨的位置说出来,他们就杀死何家长子。”
“何家父母……便去和唐怀远做了交易。他们可以带唐怀远去地宫,但唐怀远一定要放了他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