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洛淮洲的剑。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闻弦像是被谁死死捂住了口鼻,吸入肺中的空气逐渐稀薄,闻弦立在原地,双腿犹如灌了铅,半分移动不得。
“师……尊?!”
他看向洛淮洲,忽地握住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洛淮洲。洛淮洲旋身躲避,反手抓住他的腕骨,伤处被触及,闻弦手上力度一轻。
闻弦虽有千年修为,但功夫平庸,此时又被怨恨攫住心神,长剑没有章法地戳刺,洛淮洲抓住他的破绽,单脚一踢,踢掉他的长剑。
闻弦疯了般撞上他手中的剑,胸口被洞穿也不觉丝毫痛楚,洛淮洲一掌正中他的脖颈,闻弦眼前一黑,跪倒在他脚边。
再后来的事,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闻弦刺杀碧清仙尊后逃走,碧清仙尊未曾留下遗言,座下首席弟子洛淮洲昏迷不醒,青玉峰的大权彻底落到了林见微和天乩长老手上。
青玉峰瞬间变成一团散沙。
整整三日,林见微一直照顾着洛淮洲,天乩长老初登大位,一时竟高兴得忘乎所以。
青玉峰被他整得乌烟瘴气,林见微忙于照顾洛淮洲,反倒更加助长了他的气焰。
千秋音领着苏如恬等弟子求见林见微,林见微以疗伤为由头拒绝他们看望。
“千师叔,闻师兄他……”
千秋音打断她:“快住嘴!你不知道他犯了大罪,还敢一口一个师兄?”
苏如恬泪眼朦胧:“闻师兄还未被定罪,我就要叫他师兄!谁敢有意见,谁当面跟我理论!”
“好好好,你爱叫就叫吧,我不拦你了。”
苏如恬:“闻师兄真的做了那些事吗?”
千秋音望着遥远的天际,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只能求淮洲醒来,可以查清真相,抓住凶手为碧清仙尊复仇,也能洗清闻弦的罪名。”
“那林师叔他……”
苏如恬小声道:“林师叔霸占着大师兄,不让我们见他的面,我们又怎么跟大师兄说这件事呢?”
千秋音又是一声长叹。
林见微坐在床边,回想着天乩长老的话。
天乩长老小人得势,竟然要求他卸下长老之职,专心照料洛淮洲的伤势。
林见微一脸阴沉地放下茶杯。
天乩长老知道他太多隐秘,必定是要除去的。
这时,床上的洛淮洲缓缓睁开眼眸。
“淮洲,你终于醒了!”
林见微扑到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
洛淮洲刚刚清醒,灵台有些不清不楚,林见微哭了许久,他才回转过神。
“……师叔。”他哑着嗓子,艰难地问道:“我师尊如何了?”
提到碧清仙尊,林见微的眼泪瞬间如掉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碧清仙尊惨死于闻弦之手,如今青玉峰的大权都落到天乩长老手中,碧清仙尊尸骨未寒,青玉峰乱成了一锅粥,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洛淮洲胸膛一震:“你说什么?我师尊……他死了?!”
“淮洲,你要节哀。”
林见微咬牙切齿:“闻弦私自越狱,和谢渊同流合污,杀了碧清仙尊后又重伤了你,然后不知所踪。”
林见微一边擦去眼角的眼泪,一边觑着洛淮洲的反应。
他脸色铁青,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凝重,似在思考接下来应如何应对。
洛淮洲练功走火入魔,再加上亲眼目睹师尊之死,思维混乱凝滞,估计早就忘了那段惨痛的记忆。
况且,那晚他站在碧清仙尊身后偷袭,洛淮洲并未看见他的样貌。
如今闻弦已被驱逐,他只要抓住洛淮洲的心,就能回到从前。
想到这里,林见微往洛淮洲身边靠了靠,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
“淮洲,虽然碧清仙尊已经仙逝,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替碧清仙尊杀掉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林见微言辞激烈,淮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很快收敛好情绪,低低“嗯”了声。
“闻弦他是怎么跑掉的?”
林见微一滞,轻声回答:“我并未亲眼目睹,但是现场有谢渊的气息,他应该是被谢渊救走了。”
“魔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来青玉峰的门户足够松散。”
洛淮洲扬了下唇角,小小的弧度,林见微的脸颊莫名开始发烫:“这,我以后会专门整治的。”
“如今青玉峰被天乩长老掌控,师叔想要清理门户,不是件易事。”
他下地,双足踏上地面,视野蒙上层阴影。
洛淮洲强忍着晕倒的冲动,问道:“我师尊的灵柩停在哪里?”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他才问出这句话。
林见微:“就在正殿。”
正殿一改往日的威严肃穆,随处可见的白色触目惊心,大大的“奠”字灯笼随风飘扬,风里亦有不散的哀鸣。
碧清仙尊安安静静躺在水晶棺中,穿着便服,脸上的血渍已被擦去,容颜一如往昔。
洛淮洲的心底泛上强烈的酸楚,仿若有劲风袭来,他不得不扶住灵柩,勉强站立住。
碧清仙尊传给他上千年的修为,压制了他的魔性,也导致自己神识涣散,没能躲开那躲在暗处的致命一击。
究其种种,都是他的缘故。
如果不是他偷习魔族禁术,也不会让师尊散去修为,失去自保的能力,他也不会因禁术而踌躇不决,以致闻弦受冤
洛淮洲咽下嗓子里的血腥,指骨死死攀住水晶棺。
“师尊,你放心吧。”
洛淮洲在心底无声发誓。
“弟子一定会为您报仇,把师弟带回来。”
他咬住牙关,几乎是一字一句:“再也不会让他离开弟子的视线半步。”
谢渊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闻弦带回去。
他和洛淮洲针锋相对,眼看着就要命丧洛淮洲之手,谢渊及时挡住一击,将闻弦带离现场。
若不是他时刻关注着闻弦的动向,听说闻弦被送上司刑台,他急吼吼就赶了来,生怕晚一步他就丢了小命。
谁知闻弦根本不领情,被他扛走时拳打脚踢,他不得已把人打晕,闻弦一睁眼,立马吵闹着要回去找师尊。
他眼圈红得厉害,模样十分可怜:“我师尊呢?”
谢渊默了默。
“你快点说啊,我师尊他怎么样了?!”
谢渊:“你先别急,这件事我慢慢跟你讲。”
闻弦急得双目赤红,见谢渊支支吾吾,干脆转身朝青玉峰走去。
谢渊这才出声。
“他死了。”
他轻飘飘三个字,闻弦立时目眦欲裂,冲上去恶狠狠揪住他的衣领:“你胡说!”
他遍体鳞伤,仍然强撑着不肯倒下。
谢渊心中叹息,整整被他抓皱的衣领:“不骗你,我说得是真的。你师尊明日下葬,讣告已传到了修真界。”
闻弦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眼眸一时间瞪得极大。
谢渊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
怀中人身躯僵硬,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逼出一缕呜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如同被尖锐的刀子割破,每个音节都渗着血。
“是我害死了师尊,都是我的错,我……我对不起师尊……”
巨大的悲伤与悔恨涨满了胸臆,越来越沉重的酸楚占据心中所有的空间,将有限的空气挤压得一丝不剩。
窒息感在不断蔓延,闻弦死死咬着舌尖,才能不让自己晕过去。
“不。”
谢渊冷静地纠正。
“是洛淮洲杀了他。”
闻弦捂住双眼,豆大的眼泪不住从指缝间滴落,谢渊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不,我要回青玉峰给师尊报仇!”
闻弦猛地推开他,谢渊皱眉,拦在他身前:“你要回青玉峰找死么?”
闻弦:“师尊他……”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谢渊握住他的手,闻弦的掌心满是冷汗,又滑又腻:“我能明白你想要替你师尊报仇,没有理智的勇气只是鲁莽,你觉得你现在回了青玉峰,还有命活着出去吗?”
闻弦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他的头深深垂下去,一直贴到地面,长久都未曾抬起。
谢渊注目着他的举动,看来,这次闻弦的确被伤得不轻。
第二日,洛淮洲将天乩长老等人请到正殿。
天乩长老姗姗来迟,进去时只见洛淮洲端坐正中。
二人目光交汇,天乩长老发出不屑的冷哼。
洛淮洲不以为意,指了指左手边的位置:“天乩长老请坐。”
天乩长老瞄着座位:“师侄,这位置不对吧?”
洛淮洲:“没什么不对的。师尊仙逝,我便是继任者。”
天乩长老表情微冷:“碧清仙尊死前并没有让你继承宗主之位,就算你是首席弟子又如何,没有所有长老的点头,你也不配做青玉峰的宗主!”
林见微昂然出列:“碧清仙尊仙逝前亲口所言,将宗主之位传给洛淮洲。”
“有林师叔作证,天乩长老可还有不服之处?”
天乩长老气得胸膛起伏:“仅仅凭他一面之词,就想逼迫我点头,不可能!”
洛淮洲语调拉长:“我已经查出,那夜是天乩长老放走闻弦的。”
天乩长老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慌乱:“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会私放罪犯?”
“是吗?”洛淮洲扬了扬手,密牢的看守弟子被带了上来。
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师兄饶命,那晚天乩长老以长老之位要挟,要我放他进去,其余的事,我就不知情了。”
天乩长老冷哼:“一丘之貉,不过是你找来诬陷我的罢了。”
天乩长老抵死不认,林见微刚要上前,被洛淮洲以眼色阻退。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弟子何西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吧,他到底去了哪里,还请天乩长老给我一个说法。”
天乩长老怒而拂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在怀疑,是我毒害自己的弟子?!”
洛淮洲一笑:“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你!”
天乩长老怒目圆睁,恨不得以目光将周围的人全部凌迟:“好啊,碧清仙尊刚死,你们就联合起来构陷于我!”
“是不是构陷,你自己心里清楚!”
洛淮洲拿出一沓厚厚的物证,上面记载的全部都是这些日子天乩长老以权谋私的证据。
面对着铁一般的证据,天乩长老涨红了脸,额头上蹦出一条条青筋。
洛淮洲冷冷下令。
“天乩长老私自放走要犯,涉嫌杀害弟子,暂时押入水牢,听候处置。”
天乩长老被押走,殿中陷入长长的死寂。
林见微数次想开口,在接触到洛淮洲不善的面色后,又悻悻地闭上嘴。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道:“淮洲,那闻弦……该如何处置?”
“他犯下重罪,又越狱出逃,定要抓回青玉峰受审处罚。”
洛淮洲修长的食指敲击着桌面。
“传我的命令下去,立即派大量兵力追捕闻弦,一旦发现他的踪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将他带回青玉峰。”
“还有,切记不可伤他性命,我要在司刑台对他进行审判,以儆效尤。”
林见微尴尬一笑:“那,那是自然,他欺师灭祖,必须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受刑。”
谢渊和闻弦逃得不远,青玉峰的追兵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收到消息后,洛淮洲亲自带人追了上去。
谢渊拉着闻弦在林中狂奔,逃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时,树林尽头出现一抹淡淡的青影。
谢渊下意识把闻弦护在身后。
洛淮洲只觉那动作异常触目,他锐利的目光投射过去,落到闻弦身上。
“闻弦,过来。”
他轻声道:“只要你放弃抵抗,乖乖跟我回青玉峰,我保证不伤害你。”
话音未落,一记流矢擦过他的面颊。
那几个字在舌尖绕了许久,此时终于可以发泄般倾吐出去。
“你这个害死师尊的凶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洛淮洲瞳孔一缩,茫然无措瞬间扩散开来。
是他杀了碧清仙尊?
这绝对不可能。
他尽力平复翻腾的心绪,耐着性子道:“闻弦,你被人骗了。”
“师尊之死与我有脱不开的干系,但是,并非我杀了师尊。”
“是本尊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
谢渊足尖一点,身形如一道迅疾的闪电,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同时向他袭来。
洛淮洲用力攥住剑柄,那一刹那终于体会到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默念心诀,霎时间飓风大作,一股强劲的气流拔地而起,将闻弦与谢渊分隔开来。
强风刮起碎石,呼啸着袭来,闻弦只觉身上各处微痛,谢渊刚想强行越过飓风,闻弦掷出道流光,在他脚边炸开。
谢渊一愣。
闻弦对着谢渊怒吼一声:“快走!”然后纵身扑进了劲风之中,洛淮洲心尖一突,连忙停下法诀。
气流渐渐消弭,洛淮洲左右环顾,已不见了谢渊的踪影。
他双唇紧抿,目光投向地上的闻弦。
闻弦勉强跪立着,脸颊和手背上俱是擦伤,洛淮洲指尖挥出一抹流萤,将闻弦完全笼罩起来。
闻弦猛然提剑突刺,打破了他的结界。
洛淮洲的眸子越来越冷:“闻弦……”
“我不会跟你回青玉峰,你杀了我吧。”
他的双眸尖利锋锐,眼底满是血丝与恨意。
洛淮洲咬住后槽牙。
他信手一剑,穿透闻弦的肩膀,闻弦吃痛倒地,刚想爬起,便被几个闻讯赶来的弟子狠狠压制住。
林见微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上,闻弦视野一黑,差点一头摔下去。
林见微解下长鞭,想都没想就挥动起来。
长鞭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盘旋在寂静的树林上空,久久不散。
“师叔,够了。”
不知打了多久,一柄长剑压住林见微捏着鞭柄的右手。
林见微的手轻轻颤抖:“淮洲,你这是……”
“先将人带回去,再处置也不迟。”
林见微犹有不甘:“这个叛徒……”
洛淮洲:“师叔不要失了身份。”
接触到他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的视线,林见微顿时噤声:“是。”
闻弦抬起带血的眉眼,瞥见四周的空旷,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回到青玉峰,洛淮洲换了一袭干净的衣服,包扎好伤口后,进了水牢。
闻弦双手被镣铐吊过头顶,大半个身子浸在盐水当中。他深深垂着脑袋,长发和黏腻的冷水纠缠,几只细长的蠕虫正在顺着他的手臂攀缘。
洛淮洲沉默地看了半晌。
“你不愿意跟我回来,最后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闻弦紧紧闭合着双眸,用尽全身的定力,才忍住扑上去撕碎他的冲动。
洛淮洲捉起他的手,被镣铐桎梏的腕骨隐约可见白骨。
他被林见微鞭打过,全身都是纵横的鞭痕,浸在冰冷的盐水当中,洛淮洲能想象出痛楚该有多剧烈。
可是,自始至终,他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既不叫疼也不求饶。
“闻弦,你恨我么?”
闻弦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洛淮洲抿了抿唇。
他的手指抚上闻弦的伤处,重重一按,闻弦终于变了脸色。
“你杀了师尊。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洛淮洲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血液在顷刻间冻结。
“我发誓,师尊之死非我所为。”
闻弦别过脸,咬得牙齿咯吱作响:“你怎么可能承认。”
“你已经当上了青玉峰的宗主,怎么可能让自己留下弑师的污点。”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那是谢渊编出来骗你的谎言。”
洛淮洲音量提高:“为何你不信我,只信魔尊的诡计?你我多年情谊,在你眼中还不如一个作恶多端的异族?”
闻弦眼前时明时暗,他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移开头颅。
“师兄舌绽莲花,师弟自愧弗如。”
洛淮洲的心仿佛被冰碴子砸出洞,凉意不断蔓延。
“我原本想留你一命,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闻弦紧紧攥住镣铐,痛楚一瞬间加剧,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再不愿逗留,拂袖离开。
闻弦目送他消失在黑暗尽头,五脏六腑宛如被利刃切割。
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从天而降,砍断束缚他双手的镣铐。
闻弦软软倒地,被谢渊拦腰抱起。
“你看,最后你不还是要本尊救你?”
谢渊眉眼弯弯,却难掩担忧。
闻弦盯着他黑黝黝的眼眸,扯出抹嘲弄的笑:“是啊,除了你,再没有谁会来救我。”
他蜷缩起身子,脑袋深深埋进谢渊的胸膛。
谢渊怜惜地摸摸他的头顶。
出了水牢,谢渊半眯起眼,不屑笑道:“你来得倒是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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