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帝沉沉看着他,目光格外深邃,让白岩都不自觉正经起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让小小楚帝记挂上了?
白岩有良心的反思了一下自己,虽然他近来因为天儿冷了,晚上总是习惯把楚帝当成垫子,或趴着或躺着,偶尔还要在他身上滚一滚,又或者是批改学习们的作业时因为太困,吃着东西都忘记了,掉了好多碎渣渣在楚帝身上,又或者——
好像自己是有点过分。
白岩羞愧起来。
“没有。”
可是没等白岩对着小楚帝来一次深切的自我反省,眼前的小号楚帝陛下便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难得的竟然有些低。
楚帝的声音一向是低沉雄厚的,哪怕是小孩时也带着无法让人挣脱的压迫感,现下听着,倒像是有些忌惮担心着什么一样。
连目光都有些复杂起来。
难道身体变小,还能让烦恼便多吗?
虽然反思了自己的错误,但是被楚帝已然惯坏,马上就忘掉这些事情的白先生稀奇的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小崽,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定今日暂且对小楚帝好一些。
嗯,现在他才是靠谱的大人。
白岩站起身,满意的绕着严肃脸的小楚帝走了两圈。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稀奇,他比楚帝高了!
白岩看满意了,这才蹲下,然后伸开手臂,大方的说:“来吧,大人!”
瞧着白岩几乎翘上天的尾巴,小小楚帝唇角绷了一下,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只“乖巧”的张开小手,抱紧白岩的脖颈,被他抱在身上。
也是因着身体弱,楚帝未曾对白岩的身体状况疏忽过,锻炼是少不得的,所以虽然累,但是白岩还是能稳稳抱住小小的楚帝,只是想要调节一下姿势有些困难,被盖住眼前路的白岩艰难的请求帮助,江德满一众人等连忙凑过去,七七八八的混在一起。
“阿年!”
混乱中,一道十分熟悉又刺耳的喊声在院门外响起,几个奴仆都是被吓得一愣,停住手,都朝院外看去。
禁军跟在楚祈宣身后,已经顾不得他的身份,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地板上。
因为距离太近,连暗卫都现了身,犹如铁刚一般守在中间。
楚祈宣面色赤红,楚家一脉延续的亮亮的眼睛此时更是几近充血,他粗喘着气,还在地上挣扎。
“殿下!您这是冒犯天颜!”
禁军长压着他,快速的嘶声提醒道。
虽然这之前楚帝与宣王世子之间因着帝君有一些的纠葛,可其实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宣王世子是楚帝一手带大,视他如君父,莫说绝不会抵抗楚帝,就是于白岩,他也知道一定是自己做了错事。
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他所预想的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楚祈宣试图说服自己,毕竟他与白岩相见不过很短很短的时间,即便有感情,可能也只是因为母族关系附带的怜惜。
没错,他不该是那种犹豫不决的人,可是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惊醒,身体的本能告诉他,他失去的或许不止只是一个亲缘,而是更重要的,他曾经或许朝夕相处过得人。
楚祈宣过着几乎自虐的日子,每日白天他仍是能力出众的宣王世子,可每到夜晚就总是会被突然失去的感觉惊醒,再也不能安睡,直到今日清晨,楚祈宣崴了一下腿脚,不是什么大问题,自清和正德都没太当一回事,楚祈宣本也没有当一回事,直到他脑海里突然出现大片的回忆,从最开始的见面,是楚祈宣熟悉的第一次见到白岩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白日做梦,还有闲心想一想,这么一算,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白岩了,直到事情从中间开始变化,他见到白岩与他一起回到楚国,一切都是和他曾经想象中的画面重合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初是因白清故意骗他,看到自己糊涂的决定会攥紧手腕,可是在那个世界中事情的走向却和现在完全不同,白岩没有离开他,他们甚至走到婚宴当天,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都看见穿着大红婚服的白岩。
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他太过心软,让白清有了机会——不,这都不是白清的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愚钝,可白岩还是和他在一起的,他与白岩曾经日日相处过两年,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觉得白岩熟悉,会在第一眼就认定他们会成婚。
他有机会改正这一切。
给他这个机会,他会和白岩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梦很快就醒了。
楚祈宣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他和白岩有过几年的相处,有母族最亲密的羁绊——这些事情白岩一定不知情,如果他知情,他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弃他!
楚帝没有限制过楚祈宣进宫的权限,楚祈宣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的,一直到楚帝与白岩所在的殿门院外,禁军才出手阻拦。
此时楚祈宣几乎是希冀的看着站起身,蹙眉往这边看来的青年。
白岩已经长高了好多,束着发,他发丝柔软,所以束起也不显得凌厉,反而有几分儒雅温软。
只除了他身上抱着的一个孩子——
楚祈宣这才发现,定睛看过去。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像楚帝的孩子。
白岩与楚帝成婚数年,虽然没有任何消息,但是两人如果有子,这年龄是差不多的。
这是阿年……与他皇叔的孩子吗。
“阿年!我们曾经在一起,我们是已经成婚了的。”
楚祈宣脱口而出。
他胸口极具喘息着,理智来讲,这话他是不应该此时也不合时宜说出口的,话音一落,满园的宫人都跪了一地规避。
那是他的皇叔,他最尊敬的人。可他不甘心,白岩还是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伴侣!
他只是没有之前的记忆……
“之前是我做错了,我都知道,我在反省。”
楚祈宣嘶声说。
他开口的时候,白岩的确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这句话,他瞳孔微微一缩,抱着小楚帝的手也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白岩几乎马上就意识到,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是有前世记忆的宣王世子。
手上传来一瞬凉凉的感觉,白岩还有些没有回过神,下意识的侧头看过去。
小号楚帝的脸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冷,如果不是大白日,白岩几乎都看见从他身上冒出来的寒气。
楚帝是发怒了的,他“小手”攥着白岩的衣袖,攥得很紧。
他虽然近些年脾气好些,可以完全算不上仁慈的君主。
楚祈宣在这里说这些话,对于毫不知情的楚帝来说相当于第二次挑衅,前一次他没有把那当一回事,只认为是楚祈宣无能软弱的逃避,可现在,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因为他还是一个爱吃醋的“小皇帝”!
白岩立时恢复了理智,抓住小楚帝的手。
小孩隐忍着黑沉沉的脸,唰的回头盯着他。
他们可能都要倒霉了,白岩第一个想法如是。
他的全部关注点都在楚帝身上,没有分给宣王世子一点。
白岩早已想得明白,他死过一回,为的伤心难过的也只有父亲与兄长对他的态度,以及对楚祈宣的些微失望,其余的感情——却是一点也没有的。就连前世兄长与楚祈宣在一起,他都只是茫然了一下,在没被利用之前,甚至以为是个好事。
可是如果换成楚帝。
白岩脸色也突得冷峻峻下来。
如果换成楚帝这般优柔寡断的对待他,他就咬——阿不,他就会恶狠狠的在楚帝身上踢踏一顿。
这样也不能轻易饶恕!
他瞪着眼看过去,对视上小楚帝冰冷的视线,才突然意识到现下是如何局面,马上又萎靡下来,正要言辞清晰的开口挽救一下场面,却忽然被小楚帝拉住手。
白岩低头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张真真滴完结了,解释一下前因后果
◎当楚帝变小之后—前世的暗影(完结!)◎
依照楚帝的脾气而言,现下最可能的是命人把“神志不清”的楚祈宣丢出去,如若楚祈宣执拗,说不定还会被揍一顿。
白岩不想让楚骥在这种特殊时候出岔子,他回握住小小崽的手,劝说道:“我们还是先——”
“我们离开。”
白岩还没说完,小小号楚帝已经凛然开口。
白岩顿了一下,细细念着刚刚小楚帝说过的话,有些惊奇的低下头,然后就发现一向稳重的楚帝此时像是一头有点凶狠的小兽,攥着他的胳膊,凶狠的盯着不远处的楚祈宣。
这是与楚骥平时完全不一样的。
白岩有些不明白他的变化,但是却敏锐的感觉到了小小楚帝身上的“不安”,以及这股不安带来的残暴。
是因为什么不安?
因为楚祈宣?完全没有可能,不说楚祈宣对他的敬重,便是在楚帝这种状态下,也无人可以与他的精神力匹敌,变小的只有身体,又不是能力。
那是因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
白岩瞳孔震动了一下,手指幅度大了点,小楚帝似有所感,很快的收回凶狠的视线盯在他身上。
小孩紧绷着脸,冷峻的小脸蛋逐渐松懈下来一点,却还是十分严肃的,他强调道:“我们离开。”
他怕自己离开。
是这样吗?
白岩自上而下的与小楚帝对视着,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大字。
楚帝察觉到了楚祈宣紧迫,以及这其中他不明白的因果,所以才会这样紧张吗?以至于都忘了自己身为长辈的气度,甚至一个帝王的娇纵,都要带他逃避起来了。
白岩有些酸酸楚楚,说不来的感觉。
他按了按心口,同时又升腾起一股豪气。
这是一种有底气在的豪气。
他抓紧楚骥的小手,忽而转过身。
楚祈宣仍在盯着他,被禁军压在地上,也使力梗着脖子。
他看见白岩安抚那个孩子,心里已经冒出莫大的惶恐。
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他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还是想试一试。
万一,万一呢——
这辈子,他会好好的补偿白岩的,一定会的,他已经看透了白清的真面目……
“世子殿下,天冷路滑,还是早些回去吧。至于那些旧事,原本就是我年幼时对身为兄长的您的濡慕,世子殿下,万请不要多想。”
穿着一身飘然白袍,已然长成一个出色的学子们钦慕的先生的少年拱起手,语气温和,却又果断的说道。
很多事情遮遮掩掩来讲,才会把人的心思掉在最高处,不如直白说的清楚。
两辈子,白岩只有对亲情的渴望和追求,生存的压迫,对楚祈宣来讲,他更像是来拯救他的一个兄长,只是在半路时又将他逼到了绝境。
楚祈宣大致猜到他会拒绝,只是没想到当初受到各种差别对待,也只会嗫嚅不定的望着他们做决定的少年,到现如今冷静的与他摆清关系。
是了……
楚祈宣骤然松下力道,压着他的禁军互看一眼,默默收了手,立在他身后。
“是我打扰帝君了,边疆虽稳,却仍有苦寒之地,宣身为王子世子,理应为大楚百姓为挂怀。”
他抹了把嘴角,抬眼又深深看了白岩一眼,这次叩首说道:“我便不再去打扰皇叔了,劳烦帝君代为告知皇叔一声,宣此次便去放北,顾我楚地边疆百姓。”
他是要远去。
放北地处楚地最为酷寒之地,因为气候原因,每年投入大量财力物力,仍旧发展不尽如人意。
此一去,不像之前,没有十数年的时间,楚祈宣是不会再回来了。
白岩抿抿唇,看了眼身侧的楚帝。
楚帝似乎也没料到他会做如此选择,但是他其实更没料到,平时有些散漫幼稚的白岩,会清楚的与楚祈宣划分界限。
他抬头看了看白岩,与白岩对视一眼后,才看向不远处的自己看到大的楚祈宣。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楚骥是不确定到乱了分寸的。
只是他养大的孩子,到底不会落魄到更低的地步。
小楚帝微不可察的侧过身,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这边是同意了。
白岩知道了他的答案,再次看向跪俯在地上的楚祈宣,声音轻了很多,“世子一路小心。”
楚祈宣头顶着地,没有能说话。
直到白岩一列人离开的脚步声淡了,他才直起身来,却还是有些虚弱的。
他呼吸了一口气,看看周围自己长大的地方。
他是要去很长一段时间的。
很长一段时间,也足够让他理智下来。
白清有错,他识人不清,助纣为虐,犹豫寡断,未必就没有错!
皇叔带他一场——他不能让他更失望。
那便不如替他们守着这个江山,也终于能尽他世子该做的事情。
“殿下——”
跪在殿外的自清与正德见到楚祈宣出来,连忙仓促的起身去扶。
“本宫无事——”
楚祈宣扬了扬手,背对着宫墙,眉宇变得坚韧了很多:“回府收拾行囊,去放北!”
自清与正德互看一眼,抱拳应道:“是!属下必定追随殿下。”
“大人不如设个家宴,说起来,上次家宴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道泥牛豆腐,我也想吃了。”
白岩侧卧在龙床上,一双长腿散漫的拉伸着,一边翻看着学子作业,不赞同的圈起来,一边踢了踢脚下的“少年天子”。
小小楚帝板着脸,扣住他乱动的脚,察觉到白岩瞬间看过来的不满视线后,又勉为其难的松开了手。
他已与白岩说过数次,试图纠正他“不雅”的习惯,但显然,胜利者是大楚的帝君,龙床的归属者也是优秀的帝君白岩先生。
楚骥小小一个缩在床角,还要拖着白先生的两只脚,显得越发像是受了欺凌。
白岩翻过头去看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楚骥板着脸,只是他这个表情在目前的小身体上并没有一点威慑力。
白岩的意思他当然是知道的,也知道是白岩在给他一个往下的阶梯。
“届时便命丁从喜安排。”
他淡淡应道。
白岩眯着眼,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丁大人最知道我爱吃什么。”
软软倒在龙床上的青年仿佛一只白猫,懒散的,比起小时候还多了些狡黠。
他眯着眼,打了打哈欠,湿润着眼睛倚着手臂看向楚帝,然后慢慢睁大眼睛。
身体传来膨胀的感觉,楚骥只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又回来了。
果然如国师所说,不过是片刻影响。
恢复到成年体型的楚帝把本来宽敞的龙床显得只剩下一点,白岩抿了下嘴,抬高腿,然后压在楚帝结实的大腿上,踩了踩,嘟囔道:“好占地。”
楚骥几乎被他气笑了,盯着人,那只懒散的白猫自己伸了个懒腰,虽然嘴里抱怨着,但是却很娴熟的起身朝楚骥这边一倒。
直挺挺的倒下来,然后被男人接住,滑狐一般完美契合在楚帝的怀里。
虽然大块头了一点,不过还是这个姿势最舒服。
白岩后脑勺靠着楚帝坚实有力的肩膀,眯眯眼,打了个哈欠。
他有点困了,想午睡一下。
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情来着。
楚帝大掌圈着他的手臂,察觉到视线,低下头来。
白岩捏住他的下颌观察,他总觉得今日的楚骥有些不对,要说哪里不对,又说不太上来。
只能说,平日楚帝没有这么鲜明变化的情绪。
“大人,你好像很紧张我。”
白先生语气平静又骄傲的总结道。
白岩定定盯着男人,若是以往,他笃定楚帝会沉稳的注视他片刻,而后会立刻转移到其他正经又严肃的话题上。
可今日的楚帝——
确实有所不同。
楚帝目光盯着他,缓缓低下头。
他的目光很深,带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让白岩也不自觉的认真起来,还有些紧张。
其实他从见到楚祈宣之时就一直绷着一根弦,前世的经历太惨烈,现在突然再次摆在他面前,白岩都有一种恐惧的无法挣脱的感觉。
万一这辈子是他偷来的一点幸福呢?万一一切都化为灰烬——
“孤见过你。”
白岩怔了一下,迷茫的握住楚帝的肩侧。
楚帝弯得太低了,与他额头抵额头。
“那一天,我见过你。孤不会让你死。”
白岩瞳孔逐渐睁大,他抓着楚帝肩膀的力道忽得更紧,急迫的说:“那是你!”
楚帝的眼睛在暗光下打上一圈暗红的光影流转,那是信息素流转的预兆,别人都很怕见到双目猩红的楚帝,可白岩不怕。
“是孤。”
男人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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