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考生一个激灵,抓起笔:“好的,这就写!”
【好!可以合理的把这些名字交给老皇帝,还不用被怀疑名单哪来的了。】
许烟杪心满意足地踏出门槛下台阶,继续去巡视考场。
——至于名单上的名字正不正确,这个无所谓,他会检查。
当然,许烟杪是心满意足的,贡院外的老皇帝如遭雷击。
“心动?他说什么心动?!”
老皇帝激动拍桌:“给我当官有那么惨吗!他想吃肉,我不是给他吃肉了吗!”
襄阳公主小声嘟囔:“但人的追求又不是只有肉啊。而且你只给羊肉,我看许烟杪他还喜欢吃猪肉、牛肉、驴肉、鸡肉、鱼肉……”
“……”
老皇帝骂了一声:“就他会吃!”低头喝了一口热酒,愣住,看向窦皇后:“妹子,我的酒怎么半凉了?”
——之前窦皇后都会注意着,给他换酒,以免喝了冷酒伤胃。
窦皇后侧眼看去:“就你会吃!”
老皇帝又惊又奇:“什么?”
窦皇后:“以往冷酒也能吃,现在半凉的酒就吃不得了?当皇帝之后,愈发娇贵了。”
老皇帝怔了又怔,反应过来后,一拍脑袋,把半冷的酒水一饮而尽,对着窦皇后赔笑:“妹子你别气,我刚才那是混蛋话。我也晓得许烟杪他不是真的心动,只是嘴巴不饶人,说那么一两句。而且,他多吃肉是应该的,应该的。”
窦皇后摸索上了老皇帝那双粗糙的手。年轻时候受过不少苦,年老之后,手心、手背和手指,都能摸到那些皴裂的痕迹。
“五郎。”窦皇后握着那双手,慢慢地说:“任何话,或许一开始说不是真心的,说一千遍一万遍,它就成真话了。”
或许一开始对许烟杪骂一两句,只是笑骂,是亲近表现。可骂得多了,就会有一天忍不住想:许烟杪他真是不懂知足!
就会怨,就会怪,就会渐行渐远。
太子和襄阳公主皆是若有所思。
老皇帝也认真反思:“确实是我做得不……”
【好无聊啊!让我看看八卦!】
【哟哟哟!两个六十六岁的人了,在儿女面前深情款款握手!】
【老皇帝和皇后感情真好啊!】
窦皇后脸一红,就要收回手。
突然感觉手心被擦了一下。微微一怔,看向老皇帝。
【哟哟哟!】
【老皇帝你还偷偷用手指勾皇后手掌心!啧啧啧!世风日下!啧啧啧!】
窦皇后脸更红了。
老皇帝“呸”了一口,笑骂:“小混蛋!乱看什么!”
【还骂人乱看,啧啧啧,还不是他老不羞,在儿女面前和老婆亲亲热热。】
【不过也不知道他骂的是谁,不知道是太子还是高襄。】
襄阳公主坐在桌旁偷偷笑,太子跳起身,笑:“爹,你继续和娘亲热,我去柜上借个碗,给你热酒!”
一个鸡蛋壳被丢过来。太子躲闪过去,大笑:“别催,我这就走!”
许烟杪看了好几眼皇家的八卦,便又开始耐心监考。
他不下楼巡视考场的时候,会有御史经常在考场中走来走去,每一间号房门口都有兵弁看守,尽量杜绝考生场中作弊。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
二月十二,会试第二场。
二月十五,会试第三场。
二月十八,考生出贡院,考官继续被锁在其中批卷。
就在一众考官批改卷子时,贡院外,这次会试某个年轻考官那一眼能分辨出谁身上夹带小抄的眼力,也开始在京中流传。
更是打听到,原来人家叫许烟杪,字瑶海,今年才及冠,却已经是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同时还是皇帝身边侍中,颇得圣心。
于是便有人称赞:“许郎年纪轻轻便得圣眷,自身也是能力卓绝,眼力也是超一流,真可谓神通广大。”
渐渐的,便有人称他为“许神通”。
太子一听这个称呼,当场拍手叫好,还在公共场合调笑:“都说只有不对的名字,没有不对的外号。许神通之称,名副其实啊!”
许神通一称,便更流传了。
但那些真正知道许烟杪有什么能力的人,私底下还是称他为“小白泽”。
如此总总,许烟杪并没有注意到。批卷也是个脑力活。
虽说为了防止有人贿赂,大夏朝有一个规定,就是主考官不负责阅卷。他只负责五位魁首被其他考官选出来时,进行最后的审阅和排名。
当然,他虽然不用阅卷,但他需要去监督其他考官,以免他们偷奸耍滑或者徇私枉法。
——监督,简单,看系统。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贡院外的西府海棠开得淡雅而葳蕤,其他人手中那沓卷子也薄到只剩下三两份时,有人将卷子递到许烟杪手边:“许郎,这是我选的经魁,你看可行?”
许烟杪抬眼一看,发现是那位姓吴的国子监祭酒,便对他点点头,又向着其他人喊:“且来看一看他的《礼》答题如何,是否能选为经魁和程文?”
会试要考《诗》、《书》、《礼》、《易》、《春秋》五经,而每部经的第一名便称为经魁,会试前五名便是各取其经魁。
至于程文,就是选中的考生范文。
为了保证科举的公平性,许烟杪哪怕可以通过系统去查看糊住的名字,他也没有去看,就怕自己先入为主了。
“确实写得不错。”许烟杪认真看完之后,询问其他考官:“你们觉得呢?”
考卷在各个考官手中传阅,他们各自发表了言论,总结起来就是:如果满分一百分,这份文章分数波动在八十八分到九十五分。
所以,可以定下了。
许烟杪身为主考官,一锤定音:“行,那就他了。”
正要将其放到一边,乐学士讨要过来,对这份答卷爱不释手:“这字真不错,圆润丰腴,体态绰约,学的《郃阳令曹全碑》吧。倒是学到了那三分骨力,不见软媚。现在练这隶书的人不多啦!好几年我都见不得一个。”
许烟杪看了乐学士一眼,开始啃起了笔杆子。
【圆润丰腴……】
国子监祭酒则是兴冲冲招呼兵部尚书掰腕子:“好几日了,只能坐在椅子上翻卷子,胳膊和手腕僵得不行——来,我们活动活动。”
兵部尚书眼睛一亮,十分热情:“来!”
当即往椅子上一坐。
两人兴致勃勃掰起了腕子。两人简直势均力敌,两只手腕都在用力地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国子监祭酒脸也红了,脖子也出青筋了,正使着力气,突然听到一句——
【吴祭酒手上这份卷子,不会是梁幼武的吧?】
“倒——”
随着兵部尚书的低喝声,国子监祭酒的手一下子向外砸在桌面上。
兵部尚书乐呵呵地说:“承让。”
——他之前没有注意许烟杪的心声。
许烟杪倒是看向了国子监祭酒,带着古怪打量。
【感觉,有点微妙啊,我应该不是想多吧?】
【郃阳令曹全碑……回郃阳读书……唔……】
【而且,那个仕女雕像是圆润丰腴的,曹全碑的字体也是圆润丰腴的。怎么看怎么像是暗示梁幼武在会试时用《曹全碑》字体答卷,他就看字体选人?】
【反正经魁已经定下了,我看一眼这个卷子是谁的名字,应该没问题吧?】
兵部尚书感觉到自己压着的手腕,似乎在微微发抖。顿时意味深长地瞥国子监祭酒一眼。
压着嗓音说:“吴祭酒,某觉得那代考考生有句话说得很对——若要人不知,除非……”
己、莫、为。
【哦豁!居然真的是梁幼武的姓名!】
其他考官齐刷刷看向国子监祭酒,对方那蓦然睁大的双眼说明白了一切。
“这真是……”乐学士都惊呆了。
胆大包天啊!
怪不得之前小白泽在心里提到他的时候,他会这么紧张!
原来是揣着这种秘密呢!
国子监祭酒把脸一板,努力镇静。
无妨,这一切只是猜测,他很谨慎,没有收梁幼武任何贿赂!总不能全凭巧合拿他吧?
【还好还好,吴祭酒和梁幼武都不知道我知道这事了!等榜单张贴出去,看到自己成了《礼》经魁首,梁幼武能不识趣,带厚礼上门感谢?】
【到时候就能抓个现行了!】
【我真聪明!】
兵部尚书突然“啊呀”一声,反手扣住国子监祭酒的手腕,好像在开玩笑:“吴祭酒,你一下子发寒,一下子发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阴曹地府呢。”
国子监祭酒僵硬地笑了笑,努力心平气和地回复:“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才放松下来便中了邪风。”
兵部尚书又是一个意味深长:“原来如此。快到放榜开锁之时了,吴祭酒可要好好给自己找一个大夫啊。”
“多谢尚书关心。”
国子监祭酒面上飞起病态坨红,心脏一声接一声地大,嘭嘭声几乎要让第二人听见。
他不停默念:梁幼武,你可千万不要来啊!千万不要做蠢事拖累我!你是拿把柄要挟我,又不是真的贿赂,可别蠢到再上门了!
雇佣来的仆人搬着板凳坐在床边,脸盆里有热腾腾的茶水。梁幼武的脖子和脑袋挺在床外,身体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仆人拿起木槿叶,搓在梁幼武的头发上,从发根往上,一点一点搓干净。
梁瑞走进来,看一眼小儿子的情况,笑:“怎么想到要沐发了?”
梁幼武笑了一下,胸腔震动:“快发榜了,清洁一下头发,讨个好彩头。”
作者有话说:
二月戊辰,会试天下举人,火作于贡院,御史焦显扃其门,烧杀举子九十余人。
——《明史》
作弊那个,参考:
公在翰林日,适礼部试天下士。一日,会乡里待试者,或云:“学士必持文衡,幸预有以教之。”公作色拂衣入曰:“丕休哉!”公果知贡举,凡程文用“丕休哉”皆中选。
——《尧山堂外纪》
【翻译:杨亿被任命为主考官,有人来请他给自己“辅导”,杨亿拂袖而去,并且“呸”了对方(丕休哉类似“呸”的意思)。那人秒懂,后来答卷里用了“丕休哉”三个字的,都中选了。】
顺便,《郃阳令曹全碑》其实全称是《汉郃阳令曹全碑》,私设这个世界也有个叫曹全的人,当了郃阳令。
二月二十五日,会试揭榜,录取一百一十人。
早早就有一众参考举人围在贡院门口看榜单,考上的人喜笑颜开,没考上的痛哭流涕。还有好几个人直接晕过去,不知道是大喜还是大悲——反正都被人抬走了。
高贺身手敏捷,趁着众人拥挤,踅到榜单前面,憋着气从上往下看自己的名字,发现前五名没有自己时,缓缓吐出的那口气还是带上了遗憾的味道。
——身为读书人,哪有不想当经魁的。
再继续找,耳边是其他举人“噫!我中了”的欢喜和“怎么会没有我的姓名”的癫狂,高贺的手心渐渐出了汗:“会考上的……一定会考上的……”
——‘第三十八名,高贺。’
“!!!”高贺定睛一看,慢慢咽下了口水:“三……”
三十八名!
旁边一声疯喊:“太好了!过了!我过了!第十四名!我终于不用偷偷躲床上吃小吃了呜呜呜——”
高贺侧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疯喊完后,此刻正在那里高高兴兴哼唱:“紫色树,紫色花,紫花开了结紫瓜,紫瓜柄上生小刺,紫瓜肚里装芝麻!烤茄子!烧茄子!炸茄子!我来啦——”
高贺忍俊不禁。
——倒是个妙人。
便在这时,又有一中年男子带着一青年男子挤过来,稀奇的是,那青年一瘸一拐的,偶尔还悄悄捂一下屁股,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那中年男人棱角分明,长相英俊,是一个适合当官的好样貌。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金榜,啧了一声:“你小子居然能考到第三十九名?我还以为你要落榜呢。”
高贺轻轻“咦”了一声,这不是之前在他旁边号位那个考生吗?
便好奇地看向自己的下一个名次,就见上面写着大大三个字“海明达”。
而那青年哭丧着脸:“表哥,我早说我除了几个地方不太记得牢,其他题目都答得不错。你偏不信我!会试要考足足五经呢!我有会的有不会的很正常啊!”
那中年咳嗽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在他身边的高贺听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你不会的地方太荒唐,我也不会激动到把你揍一顿啊。”
高贺好奇的目光就瞥向了那位表弟。
到底什么错处,能荒唐到亲表哥都受不了,直接上手打人?
又有一黄脸汉子满怀期待地过来,把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脸色在那一遍又一遍之下,慢慢发白:“没有……还是没有……”
高贺一把撑住黄脸汉子的背,以免他晕过去:“你还好吗?”
然而黄脸汉子好似得了臆症,没有回应高贺,只是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双眼无神:“没过……没过……”
摇摇晃晃地离开,隐没入人群里。
科举就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高贺也只能叹气一声。
梁幼文激动地走进家门:“爹!我才考了第一百零一名,差一点就落榜了!但弟弟是第四名!他的《礼记》、表、策都被选为了程文!”
一口气说完,也没注意看梁瑞的情况,就看向梁幼武:“弟!你真厉害!我就知道,从小你就很会读书!”
梁幼武听了这话,只是矜持地点点头。然后略带高兴地看向梁瑞:“爹,我……”
声音戛然而止。
梁幼文奇怪地看过去,便也有些懵了。
在这对兄弟的视线里,他们爹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闷闷地抽着旱烟,没有对儿子荣获经魁有任何表达。
梁幼武:“……爹?”
梁幼文:“你不是从不抽烟吗?”
那些吞云吐雾微微遮住了梁瑞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沙哑着声音说:“陛下暗示了我一些事。”
兄弟两人便下意识以为是政事。
梁幼文想了想,走过去,轻柔地拍了拍自己爹的肩膀,安慰道:“爹,政事上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可以想点高兴的事,比如弟他当选经魁……”
可他爹没有应和,只是抽着旱烟,仿佛这是一件不值得他高兴的事。
梁幼文顿时有些尴尬地看向梁幼武:“弟,爹他只是心情不好,你……”
梁幼武抿了抿唇,突然瞪了梁幼文一眼,转身冲出房门。
梁幼文在他身后着急地喊:“弟!弟!”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的爹,跺跺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管哪个了。
皇宫里,襄阳公主拨拉着手里的粳米粥,口中好奇地问:“爹,你怎么把那事暗示给那梁主事了?就不怕他告诉他儿子,导致许烟杪没有埋伏成功?”
老皇帝慢条斯理地喝一口粳米粥,漫不经心道:“梁光彩不会做这样的事。”
襄阳公主:“诶?为什么?爹你那么信任他?那可是他亲儿子。”
皇帝微笑:“他太正直了。”
梁幼武却不是一个正直的人。
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所以,他从自己房间里摸了一个本子出来,还带上一柄宝剑,光明正大去拜会国子监祭酒。
——对方把他选为经魁,他作为考生,去拜谢是合乎情理的。
而附近的某处大浴池里,许烟杪舒舒服服地泡着澡,顺便通过系统监察国子监祭酒那边的动向。
水声哗哗,蒸汽升腾,他便也没注意到这个泡澡场所里,有很多个令人眼熟的身影。
——大夏官员:我们就是好奇,堂堂国子监祭酒,到底发什么疯,居然愿意顶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帮一个不太认识的人的儿子作弊?
是熟悉的重点不对:【芜湖!送的居然是一柄宝剑诶!这宝剑还挺有来头,居然是一座百年老寺供奉的东西。】
【哇!太阿剑!】
【前朝一位将军的佩剑!百战归来后剃度出家当了和尚,这剑就放寺庙里,说是用来镇压冤邪之气的!】
大夏官员听得津津有味。
并且颇为赞叹:居然还有这种来历的东西!亏得那梁幼武能从人家寺里把这宝贝带走!
【来了来了!见面了!】
【诶?吴祭酒居然拒绝了太阿剑?不收谢礼……他辛辛苦苦帮梁幼武作弊是图什么,日子过得太顺了,想要添点挑战?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逃过锦衣卫的鹰眼?】
官员们疯狂点头。
是啊是啊,我们也很好奇!掉脑袋的事不要好处?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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