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疑惑不解。
直到老皇帝咆哮出声:“许烟杪怎么会被村民绑去祭祀河神!”
百官:“?!”
汗水一下子就湿透了官袍。
“咚——”
直接有官员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一脑门磕在地板上,然后好像感觉不到疼痛那般,坚挺地,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诛九族!陛下!一定要诛九族!”
居然有不少京官应和。
在场的地方官们咽了口口水。
这……许烟杪,谁啊?他出事了,居然那么多人愤怒?
那边,急脚递从福建出发,紧急将情报送往京师。
这边,万寿公主等人急匆匆赶到没有水的河边。
她们本来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锦衣卫和村民们对峙的场景,双方都投鼠忌器,互不敢动。
结果……
风中飘来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
陌生的中年男人声音呼哧呼哧喘息,明显极为愤怒。
然后,接他话的,是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因为声音过于清澈,反而难以分辨性别。红盖头一盖,谁都不知道新妇是男儿郎。
许烟杪一身嫁衣,跪坐在竹席上,身边都是花花草草瓜瓜果果,还有猪头、整羊什么的。他语气特别诚恳:“当然是真的啊!我都快要被送给河神了,河神连夜给我——他夫人,托了个梦,告诉我的。你那个大胖小子真的是你婆娘和其他人生的,你也不想想,你们两个平时晒都晒不黑,能生出来一个黑炭吗?”
说实话,中年男人现在就挺黑炭的——气黑的。黑中还带着暴起的青筋,整个人像是刚劳作完的水牛,鼻子下面白气一喷一喷。
许烟杪往火焰上面哗啦一倒油:“这位大哥,我快死了,就劝你几句——日子总得过下去,你想想,孩子虽然不是你的,但婆娘是你的啊!而且,别人的孩子叫你爹……”
中年男子猛然转身,咆哮着:“贱人!我要打死你!”钵儿大的拳头就要往送嫁队伍里一个五大三粗的农妇身上砸。
好几个人拦他。
“大牛!冷静!”
“大牛!你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打坏了你还要去请大夫!”
“谁知道是不是这小娼妇编的!”
许烟杪声音激动:“没错没错!就是那个骂‘小娼妇’的!他兜里还藏着你婆娘的汗巾子!那汗巾子是用你衣服布料剩下的边角料缝的!不信你可以翻一下!看一下布料是不是一样!”
正拦着中年男子的黑炭屠户下意识收了一下手。
许烟杪明明盖着盖头,却好似有透视眼一样:“心虚了哈!各位看到了!他心虚了!”
河神娶妇的竹席上,是有竹竿撑幡的,中年男子一把抽起竹竿,对着黑炭屠户就是劈头盖脸地打,这回谁也拦不住。
倒是村长站在旁边急:“大牛!你别上了那娼妇的当!她在惹你生气!就算你婆娘爬墙了你也忍一忍!现在已经误吉时……”
许烟杪瞅了一眼八卦系统,“呦呵”一声:“你确实比他能忍!他是绿毛龟,你是愿意跟孩子姓!”
旁边憨憨的铁匠下意识:“跟孩子姓?他和他孩子,不是本来就一个姓吗?”
“但孩子不是他的啊!是他勾搭上的大户人家婢女的!那婢女之前和一个书生对上眼了,还怀了书生的孩子,书生要去科举,没钱,婢女也没钱,就问你们村长要老婆不要!”
——老公老婆,古已有之。
“你们村长知道婢女怀了书生的孩子,只他以为婢女被书生始乱终弃,兴高采烈地连人带孩子带回家,钱都给婢女管,婢女就把钱拿去给书生赶考。哦哦,扯远了,为了讨婢女欢心,你们村长直接去衙门改了姓,就是我说的,和孩子姓。”
村里人:“喔~~~”
村长呆呆沉默了片刻,面上颜色先是红的,再是青的,最后成了黑的:“嚼舌根的贱妇!我杀了你——”
就要向许烟杪冲过来。
村民们又七手八脚拦村长。
——这可是河神的新娘,不能杀!
许烟杪从席子上摸了个果子,袖子随便擦了擦就往嘴里啃,一边啃一边说:“别气别气,跟你说个开心的事,那书生没去赶考,去赌坊了,前段时间钱都赌光了,手指都被赌坊剁掉了两根,右手的,在他练成左手字之前,大概没办法科举了。”
村长愣住。
村长大喜。
许烟杪:“不过他好像赌输的是你的半辈子积蓄。”
村长:“……”
村长:“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远处。
万寿公主:“……”
刑部尚书:“……”
刑部主事:“……”
兵部司务:“……”
锦衣卫一干人等与士兵一干人等:“……”
刑部尚书:“……突然感觉我们如此急躁也没必要。”
他们再晚点来,估计许烟杪能直接兵不刃血把那群人活活气死。
万寿公主努力镇静的面孔几乎裂开:“许郎让那女子递话,说自己会拖延时间,我还以为是安慰之言……”
合着人家说的是大实话?
梁瑞停顿片刻,说了一句:“救人吧。”
连沆其实很想来一句:你说的要救的人,是许郎还是村民?
许郎看到他们,非常开心,盖头一揭:“你们可算来了!”
将士们迅速控制住内乱的村民,万寿公主默默给许烟杪递上水。
许烟杪笑着说:“谢殿下怜惜。”
把脸上浓妆一卸——说实话,古代的妆确实不如现代的,如果是现代,他哪里敢这么卸妆。古代的胭脂用水就很容易抹掉。
兴化知府直接见鬼:“你是谁!我准备的青妓呢!”
许烟杪笑盈盈回头:“被某个员外接走了。”
兴化知府目中透出嘲讽之意:“怎么,你要说我也被戴了绿帽子?”
“这倒不是。”
【你们的八卦又不止绿帽子,但当时绿帽子比较容易挑动你们的火气,让你们上头内乱。】
【我这里有个更劲爆的。】
万寿公主几人:“……”
虽然,她们知道现在应该干正事,但能让许烟杪声称是劲爆的事情……
兴化知府居然干出来活祭之事,被气一气也是应该的,就算被气死了,那也是罪有应得!
许烟杪说完“这倒不是”后,在兴化知府“我看你能说什么”的表情中,声音轻快:“你可能不清楚,这员外格外崇拜读书人,最崇拜你,觉得你文化高,处事利落,还非常坚毅果敢……”
“诶?不是要气他吗。怎么变成夸他了?”
兵部司务脸上浮着大片疑惑:“难道是欲抑先扬?”
兴化知府也是这么想的。他心里做足了准备,还忍不住嘲笑:乳臭未干的小子,做事就是青嫩,想要气人就得打个措手不及,拉那么长时间气个人,对方都准备好面对这件事了,怎么可能气得到?
许烟杪:“所以他特别想和你亲近,距离越近越好。”
许烟杪:“所以,你每次和青妓、名妓、小倌睡完,前脚刚走,后脚他就立刻花两倍、三倍价钱去包下来,刻意要求人家不要洗澡沐浴,只为了负距离感受你的气息,让自己能变成才高八斗的才子。”
许烟杪:“所以,这次他以为青妓是你的新欢,就想……诶?你吐什么?那没办法啊,你和人家欢好后又不给人家赎身,肯定会有别人上门。”
“呕——”
“呕——”
兴化知府特别想怒喷许烟杪,这能一样吗?第二天有新客上门,和趁着气息没散不许洗澡沐浴,能一样——吗——
“呕——”
兴化知府扒着地面,吐得十分狼狈。
吐完之后,紧了紧牙根,深吸一口气:“是谁!是哪个员外!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很多人都知道。”许烟杪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此前四处走访百姓家宅,询问他们赈灾事宜时,和他们闲聊,就得知了此事——可能就你不知道?”
兴化知府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干裂的泥土。
“至于哪个员外……你知道这个作甚?人家也没犯法,我知道你爱干净,连献给河神的新娘都是精挑细算的处子青妓,但是再爱干净也不能打击报复人啊!”
兴化知府满面潮红,其他人看着感觉虽然是气出来的,但,好像要更严重一些……
“啊对了,快到饭点了,饿了吧?”许烟杪从席子上摸了一块饼递给他:“这种野菜饼是你喜欢吃的吧?快吃吧,你以后连这种东西都吃不上了……”
“哇——”
许烟杪反应很快地收手,兴化知府吐的那口血直接洒到黄土上。
兵部司务:“啧啧……”
果然,刚才那股子脸红不止是恼怒,更多的是血液倒涌,换句话说——被许郎气吐血了。
许烟杪将饼子放回席上,笑眯眯:“不饿的话,我们来谈一下你私自煽动村民使用人牲的犯罪事实。”
“本官何时犯罪了?”
兴化知府擦了擦嘴角血迹,嗓音沙哑:“朝廷下诏四川、荆湖、岭南等处州县禁人牲淫祠,福建地处岭南不错,祭祀河神属于淫祠不错,可……本官何时用人牲了?”
许烟杪盯着兴化知府皱眉。
知府轻提了下唇角:“本官确实要让河神娶妇,然而本官并未想过将新娘杀死,只是举行一下嫁娶仪式,再为新娘子做个雕塑,摆在祠中侍奉河神而已,本官只犯了行巫鬼淫祠之罪……惭愧,惭愧。”
【骗子!】
许烟杪面无表情盯着兴化知府。
对方努力控制住了神情,面上却仍余三分得意。
他敢做,肯定给自己留了后路。便是日后真有雨降下,自己上报邀功,他也可以巧言令色,言用的是女尸,而非活人。
而村民……他们又不傻,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打算搞人牲!
此罪名犯者论死,然而如果自首,法理上可以减罪——兴化知府并不怕这些京官用这个来引诱村民认罪。
他看到那长得好看的青年果然走到村民面前说什么:“搞人牲是死罪,但若自首,又是从犯,而且伤人未遂,只需服‘满徒’,也就是至数百里外的州县,罚做三年苦工即可。”
而村民们自然满嘴都是:“我们没有想要搞人牲,我们只是打算造个雕像!”
兴化知府几乎是强忍笑意。
只要咬死自己没做,就无罪,何必再画蛇添足认个减罪?
梁瑞垂下眼去,眉头紧紧皱起。
从事情发展到兴化知府死不认账,他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破局,然而想来想去,都觉得,只能用最下等的,请出尚方宝剑强行斩杀。
可……到底难以服众。
难不成要放过他们?或者以行贿罪判他?
可以是可以,但终究心中还是憋了一口气。
梁瑞等人正苦苦思索,寸步难行时,只见许烟杪又开口了。
他好似闲聊那般说:“旱灾很影响水道是吧?汀州虽位处于闽西大山之中,不曾临海,但临汀江——这边妈祖庙不少吧?你们时常做船工,从汀州运货去潮州,那五百里险滩恶浪……没少拜妈祖吧。”
村民也不知他为何说这些,只是下意识点头:“确实……”
许烟杪盯着他们,突然开口:“如果你们坚持自己没有打算搞人牲祭祀河神——”
“那你们对着妈祖发誓!发誓自己没有做!”
村民们立刻呆住了。
许烟杪抬高声音:“只要你们对着妈祖发誓自己没干过人牲这事,案子就到这里了!你们想清楚了,妈祖在听着呢!”
村民们:“……”
“……其实,是我们干的。”
为首的村长脸上神情变化来变化去,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从胸口掏出一个布袋子往兴化知府那边一扔:“钱还你!”
其他村民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把钱袋子拿出来丢还给兴化知府。
非福建汀州土生土长的居民·不从事航行工作·没什么信仰的兴化知府简直一懵:“你们怎么——”
怎么如此儿戏!不就是让你们发个誓吗!这就认罪了?!
村长有些心虚,声音也弱了些,但话语里的坚持还是能听得出来:“我们汀州人不能对妈祖娭哩撒谎的。”
“……”
兴化知府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两颊惨红半晌,竟又是一口血喷出——
他苦心孤诣思考了很久的升官捷径与退路!就这么被破了?!
这么儿戏的破了?!
作者有话说:
更有叫“时运来时,买庄田,取老婆”卖卦者。
——《梦粱录》
河神这种,应该也属于淫祠:
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将作监主簿孙祖寿言:“圣王之制,祭祀非忠劳於国、功德及民者,不与祀典。闻近者禁止淫祠,不为不至,而愚民无知,至於杀人以祭巫鬼,笃信不疑,湖、广、夔、峡,自昔为甚。近岁此风又浸行於他路,往往阴遣其徒,越境千里,营致生人,以贩奴婢为名,每至岁闰,屠害益繁,虽异姓至亲,亦不遑恤。今浙东又有杀人而祭海神者,四川又有杀人而祭盐井者,守令不严禁之,生人实被其害。今岁闰在季冬,良民罹其非横者必多,若不早为之所,则弗及矣!欲望申严法令,戒饬监司州官之吏,治之纵之,明示赏罚,增入考课令格,加之乡保连坐,诰诫禁止,期於革心,毁撤巫鬼淫祠。”从之。
——《宋会要辑稿》
【“今浙东又有杀人而祭海神者”,海神算,河神应该也算?】
相关法律:
巴峡之俗,杀人为牺牲以祀鬼,以钱募人求之,谓之采牲。祚与其兄谋杀县民李祈女,割截耳、鼻,断支节,以与富人,为乡民所告,抵罪。著作郎罗处约奉使道出峡州,适见其事,抗疏以闻,因下诏剑南东西川、峡路、荆湖、岭南等处管内州县,戒吏谨捕之,犯者论死,募告者以其家财畀之,吏敢匿而不闻者加其罚。
——《宋会要辑稿》
剑南东西川、峡路四川
自首参考清律:
凡闻拿投首之盗犯除律不准首及强盗自首有正文外,其余一切罪犯俱于本罪上减一等科断。
——《刑案汇览三编》
【文里的自首,就是闻拿投首,也就是听说官府在缉拿对方情况下投案自首。】
自汀抵潮,其滩险有五百
——《方舆胜览》
但他想不到能有这——————么信。
人被塞进囚车里,运去京城准备等秋后问斩的时候,他还好似疯了那样呢喃来呢喃去:“拜一拜很正常啊,我过年也拜文昌帝君,科举前拜文曲星君,诚心诚意,香油钱大把大把捐,但如果让我发誓,说撒谎就再也不能升官,我也敢发的啊……”
兴化知府想不明白。
但是也不需要他想明白了。
许烟杪看到梁瑞在写奏章,应该是在汇报这次的事情。
梁瑞也注意到了他进门,率先发出声音:“身为朝廷命官,你差点被害,如今平安了,自然要上告。”
许烟杪低低“啊”了一声,道:“确实是我当时莽撞了。还累了诸位担忧,调兵来救我。”
梁瑞摇摇头:“你也只是想救人。”
换任何一个人在那里,都没办法拖延士兵过去,再舌灿莲花,村民都会把祭祀河神放在第一位,只有许烟杪这样的,用那些人本身的事情引来他们内乱,才能拖延时间。
兵部司务走进来:“许郎!你救下的那娘子找你。”
许烟杪便连忙出去,人前脚刚走,兵部司务后脚就询问梁瑞:“还是六百里加急?”
梁瑞停笔,拿起奏表,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此前许烟杪出事的时候,我就派了人去汇报给京里,如今早已过去大半日,只怕驿卒都跑出一二百里,开始换第二匹马了,没几天就能到京师。这时候,第二封奏表倘若只用普通快马,等它到了京城,说不得陛下已经急不可耐,率兵跑来福建了。”
这自然是开玩笑的说法,但梁瑞也不敢赌。
于是,报平安的这封奏表也开始了六百里加急。大概到达京师的时间,差不了几个时辰。
许烟杪出了衙门,便看到那女子不施粉黛地站在一处街檐下。福建还是没有下雨,但有风吹过,檐下被屋主特别有情趣地系了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那女子感激的道谢声直接盖过了风铃的声音,眼看着如果不打断,一波又一波她能感谢到天荒地老,许烟杪连忙问:“这事情结束后,你打算去哪儿?我记得你的卖身契已经从老鸨手中到了兴化知府手里?”
不然兴化知府也不敢直接搞出人命。
当然,现在兴化知府把自己的命快搞没了,然后梁瑞做主,在官府那边解了她的卖身契,她人也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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