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
皇家藏书阁!恐怖如斯!
还有人默默退后几步,避免自己被注意到,隐私都进了藏书阁。
这也太可怕了!
而皇帝本人:“……咳。”
是的,皇家藏书阁就是这么厉害!就像锦衣卫也真的神出鬼没,能够监察天下一样。
说起来,造假的锦衣卫呢!造假完成了吗!不然万一需要拿出书的时候拿不出来岂不是尴尬?
锦衣卫在策马狂奔回去造假的路上。
许烟杪咳嗽一声:“现在,还有谁想证明朱子有没有做过什么吗?”
全场静谧。
许烟杪想了想:“程子也行。他们虽然没有纳尼姑、通奸儿媳,但是也有一些传闻……”
“不不不,不用了!”
至少一半的人灰头土脸,不敢抬头。
还有人偶尔偷偷瞧两眼许烟杪,眼中满满地惊叹。
这就是许神通啊……倒真的是神通广大!
但总有人不信邪,跳出来:“如此兴致盎然,你这是不敬先贤!”
许烟杪很有礼貌:“哪里哪里,某是和先贤学的。”
对方哽了一下:“什么?”
青年脸上笑眯眯:“朱子说过,孔子的学问没什么用。”
所以他只是对先贤的八卦感亿点兴趣,也不算过分吧?
对方:“你胡说——”
许烟杪:“真的,不信你去看《朱子语类》。”
围观群众瞳孔地震,大为震撼。
问话的人也是一副三观尽毁的样子。
朱子,原来你居然是这样的朱熹!
旁边,童心捧着那份麻辣牛肉干,两条胳膊都在抖。
权应璋瞥他一眼,将人拉离人群,小声问:“怎么了?”
童心憋笑:“你这位小友,太有趣了。”
权应璋想了一下:“他在撒谎?”
“不。”童心忍住了笑,身子直了,但眼还是含着笑的:“他说的是真话,但确实在欺负这些人没有完整看过《朱子语类》。”
权应璋好奇:“怎么说?”
童心大儒欢快地出声:“朱子原话是:如果回到封建世臣时候,再是大贤也没有用武之地,不信你看春秋的时候,孔子的学说有什么用吗。”
权应璋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困惑地回头,困惑地看着权应璋,不明白权公怎么突然大笑?
“咳咳。”窦前丞相清清嗓子:“此次辩经结束,许小郎认输,由朱公获得胜利。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人有异议。
但也没有人欢呼。
被提醒了的众人愤愤地到处转头去找朱白鹿。
如果不是这人,这场辩经就不会出现!
窦前丞相微笑地看着他们的仇恨从许烟杪身上转移,深藏功与名。
许烟杪非常低调地退场,正要离开书院,被权应璋一把抓住:“许小子,你真的不加入古文学派吗!你真的很有潜能!”
旁边的童心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许神通。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好友如此求着一个人加入他们学派。
许烟杪眨了下眼睛,用力摇头:“不了,多谢权公厚爱。”
权应璋试图诱惑:“真的不来吗?我可以传授给你辩经的终极手段。”
【有、有一点点心动。】
权应璋:妥了!
【但还是算了,谁也别想让我回高三!】
权应璋急了。
高三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三你有本事站出来啊!老夫双铁拐未尝没有攻击力!
“我给你说说,你先听听,听完我们再说!”
许烟杪眼睛一亮,马上立正站好:“权公你说。”
权应璋清清嗓子:“其实很简单,如果想最快把对方辩倒,只需要说一些让他无法反驳的话就可以了。”
【比如?】
权应璋:“就比如……约莫是一千年前,有过这样一场辩论,是黄老与儒家的辩论,辩汤武是受命于天还是臣子弑君。”
“嗯嗯!”
“黄老认为汤武不是受命于天,是弑君,儒家认为汤武才有能力诛暴君,就是受命于天!”
“嗯嗯!”
“一开始双方辩得十分激烈,谁也辩不倒谁。”
“嗯嗯!”
“黄老说:君是君,臣是臣,上下尊卑不能乱,就算桀、纣是昏君,他们也是君,汤、武再是圣人,他们也是臣,君王有过失,臣子应该做的是匡正,选择弑君算什么!”
“嗯嗯!”
“然后当时辩论的大儒就说:那本朝太祖反了前朝算什么。”
许烟杪直接呛到口水:“咳咳咳!”
【这不就是上升高度吗!】
权应璋:哦!原来许小子心声里经常出现的“上升高度”是这个意思啊!
那确实是上升高度了。
权应璋:“当时的皇帝也在场,本来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吵架,听到这话,立刻开口强行打断辩经,强行和稀泥,说汤武是否受命本来就难以说清楚,这场辩经就算了吧。”
许烟杪差点宕机:“还能这样?!”
权应璋点点头,和蔼地问:“学会了吗?”
许烟杪也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我懂了,这次辩经我其实不用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只要说:按你这么说,陛下他娘改嫁,他妹妹改嫁,他两个女儿已经和离了,并且陛下很热衷于让她们改嫁……陛下,你全家女眷连带你,都很不守人伦啊!】
远处正偷听的天统大帝笑容一僵。
再远处的朱白鹿不知为何,感觉背后一凉。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朱熹没睡儿媳()
人家攻击他,只是攻击“冢妇不夫而自孕”,意思是朱熹的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
就连政敌都没说是朱熹的,结果后来传着传着,就传成了朱熹和儿媳通奸()
然后,还有说朱熹自己认罪的,其实没有。
朱熹“认罪”用词:
果烦台劾,尽发阴私,上渎宸严,下骇闻听。凡厥大谴大诃之目,已皆不忠不孝之科!至于众恶之交归,亦乃群情之共弃。而臣聩眊,初罔闻知,及此省循,甫深疑惧。
【来,解读一下,大概就是:
我听说了他们给我安的罪状,我耳聋眼花,以前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些罪名,现在知道了,去反复省察,才开始深深疑惑害怕。】
岂谓乾坤之造,独回日月之光,畧首従之常规,既俾但书於薄罚;稽眚终之明训,傥许卒遂其余生。是宜衰涕之易零,已觉大恩之难报
【翻译:幸好官家圣明,略过应该详细追究首犯从犯的常规,只是轻轻惩罚我,允许我能过完余生,我实在很感激涕零,难以报答官家大恩。】
(嗯……挺阴阳怪气的。)
(纯私人翻译,不全面。原文已贴出在翻译上方。)
小许学坏了:
封建世臣,贤者无顿身处,初间亦未甚。至春秋时,孔子事如何
——《朱子语类》
【翻译:如果回到封建世臣时候,再是大贤也没有用武之地,不信你看春秋的时候,孔子的学说有什么用吗。】
(纯私人翻译,不全面。原文已贴出在翻译上方。)
黄老学者黄生与儒学博士辕固生辩论,当年是这么辩的。
黄(道家):汤武不是受命于天,是弑君。
辕固(儒家):胡扯,桀、纣是昏君,虐待百姓,百姓不堪受苦,逃往汤、武的地盘,汤、武才有能力诛暴君,这不是受命于天是什么?
黄(道家):君是君,臣是臣,上下尊卑不能乱,就算桀、纣是昏君,他们也是君,汤、武再是圣人,他们也是臣,君王有过失,臣子应该做的是匡正,你直接弑君算什么!
辕固(儒家):哦,那刘邦代秦怎么算。
【景帝本来在兴致勃勃听他们吵架,发现自己家房子快着火了,赶快拦住他们,不许再说】
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弑也。”辕固生曰:“不然。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於首;履虽新,必关於足。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辕固生曰:“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景帝曰:“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遂罢。
——《史记》
老皇帝收回拳头,许烟杪和太子抱着脑袋上的大包,龇牙咧嘴。
但没关系,嘴巴没地方用,许烟杪还有心声!可怕的很!
【过分了!】
许烟杪在心里哔哔赖赖:【这是权公教我的啊!你有本事打权公啊!还不是欺负我被随便打也不会出事,权公被打了可能就直接骨质疏松往地上一躺了!】
老皇帝“呵”了一声。
朕是皇帝,朕想打谁就打谁,不服憋着!
【而且,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去打即将跟你女儿倾吐心意的臭小子。】
“???”
老皇帝瞬间拧紧眉心。
他是想让女儿找到如意郎君,也很乐意让女儿自己挑选心上人。但如果谁觉得能够私底下接触和诱拐他闺女,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大帝就是如此专断!
襄阳公主在人群中间探出头来。
是的,她刚才跑得快,所以只有许烟杪和太子被打了。
此刻,公主殿下探头探脑,目光灼灼。
谁啊!她哪个姐姐妹妹?
【哎呀!坏事!高襄去哪儿了!我还想提醒她来着!】
襄阳公主野兽般的直觉一个激灵,僵硬地转头,就看到一个书生怀里抱着一大捧油菜花,眼中蕴含着激动。
书生上前两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襄阳公主:“……”
她感觉有无数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大脑仿佛感觉到一阵眩晕。
但是,如果不把这事解决掉,谁知道这林骘还会不会干出别的事情来!
襄阳公主强压着自己的脾气,面无表情:“可以。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他们去的是舟上。
溪水行舟,少男少女立于船头,衣袂翩飞,好不浪漫。
林骘眼中是纯然的欣喜。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襄阳公主的身份,后来意外知晓,由衷感到喜悦。
众所周知,襄阳公主与许神通郎无情,妾无意,不然陛下早就赐婚了,还容得下旁人心意?
所以才大着胆子写了一首诗,侥幸得到京中人传颂——
“殿下。”林骘自以为很镇定,实际上嗓音都羞涩得发抖:“我写了一首诗,不知殿下可愿品鉴?”
襄阳公主冷着脸,态度摆得很明确,绝对不留一丝让林骘遐想的空间:“你为什么一定要给我送诗?”
林骘精神奕奕:“我那日意外听到殿下和许神通交谈,殿下希望能有一个人,陪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
他这时又脸红了:“我也略通诗词……”
襄阳公主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
声音一顿,仿佛被糖浆糊了嗓子,公主一时半会说不下去了,面上都带着古怪。
想起来了,她确实说过。不过那个话是她从许烟杪那里学来的,想要拿去恶心她爹。结果被这人听了,还以为是她对未来夫婿的期许。
襄阳公主一手扶着头,掩饰住抽搐的嘴角。语气似乎还是正常的:“你想要成为我的驸马?”
林骘点头。又反应过来,公主可能看不见,立刻张嘴:“是!骘心悦殿下。”
襄阳放下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骄阳那般的少女,哪怕说着自己的婚事,也从不会羞涩和躲闪。
公主微微扬起下巴:“那你能为本宫做什么呢?”
林骘于是就说了。
他知道自己比不过皇家的底蕴,他能拿得出来的只有心意。
“殿下似乎喜欢油菜花,骘便去学如何种花,如何将花酿成蜜,碾成胭脂,系成花环……每日殿下都能看到一份别出心裁的馈礼。”
“殿下心有抱负,若想选驸马,想必择一贤惠之人,能在殿下归府时好好照顾殿下,替殿下打理好后院。骘……骘可否有幸做此人?”
“平日里好好注意殿下的喜好,殿下多看哪件衣裳、哪份首饰、哪盒胭脂两眼,骘必然记在心头,送到殿下手上。”
“殿下倘若喜好美食,骘会在殿下上朝之时,去打听市集里有无新起的酒楼,或者众人交口称赞的美味,待殿下下朝归府后,立刻奉上。”
还有的话,林骘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说出来了就成了邀功。
倘若能成,他心甘情愿迁就公主的喜好。
他每日小酌两杯的习惯已有五六年了,但倘若公主讨厌酒气,他会尽快将酒水戒掉。
他每日过了三更才睡觉,但若公主不喜,他每夜子时必躺到床上闭上双眼。
还有其他零零碎碎……
“无论殿下提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的,骘一定满足。”
林骘说得十分坚定。
说着,他就把手上的油菜花举到面前,热烈且真挚地捧向襄阳公主。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自古时起,男女间互诉衷肠便是赠之以勺药。林骘没有送勺药,他送的是襄阳公主喜欢的油菜花。
襄阳公主没有接。
她打了个手势,舟上的奴仆便慢悠悠地把舟划到岸边。
“那你别喜欢我了,我不会喜欢你的。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了。”
她轻巧地跳上岸时,微微侧脸,面颊边斜插过一缕阳光,落在油菜花上。
林骘焦急地问:“是因为许神通吗!”
襄阳公主回头看林骘:“跟他没有关系。”
林骘又焦急地问:“那是我做的不够好吗?我可以学!我可以待公主好!”
襄阳公主:“你是个好人。”
林骘:“那……”
襄阳公主看着他,认真且坚定地说:“我不想成亲,你好不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骘怔愣在舟上,眼睁睁看着襄阳公主说完这句话,又快活地踩着阳光离开了。林骘低头,望着手上那束“油菜花”。
七月的京师,哪来的什么油菜花呢?
这束金片雕成花瓣、碧玉为枝骨的“花”终究没有送出去。
林骘失魂落魄地下舟离开,路过一座村子,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村子里仍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摊贩们在街边叫卖,村民抱着自家的大胖娃娃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就是舍不得买。
有人看到林骘,着急地喊:“林郎君!可算是找到你了!我家猪出毛病了!能不能帮我看看!”
林骘立刻回过神来,着急地问:“怎么了?快带我去看看!”
对于这些贫苦村民而言,一头猪就是半条命!
到地方一看,发现猪眼有眼屎,舌尖有红颗粒:“是热症!”
林骘想了想,说:“不用急,将鱼腥草、车前子加进猪吃的饭里就可以了。”
那人千恩万谢,好几次鞠躬,林骘扶都扶不住。
“林郎君你真是好人!”
听到这话,林骘抽吸着鼻子,突然有点想哭。
——怎么又是好人?
锦衣卫想大口呼吸。
他从水里爬出来,吐掉竹管,大口大口吞吐空气,好几下后才快速入宫,把襄阳公主和林骘的交谈告诉老皇帝。
——主要是许郎尊重朋友,没去看襄阳公主那边的情况,不然也用不着他们了。
老皇帝听完锦衣卫的话,很是诧异:“她真的那么说的?”
锦衣卫微微一拱手:“臣所言非虚。”
老皇帝挥挥手:“你下去吧。”
哎,这丫头!女子怎么能不嫁人呢!
男子娶妻,女子嫁夫,实乃伦理纲……老皇帝顿了一下,想到那句“陛下,你全家女眷连带你,都很不守人伦啊”,眼皮跳了跳,熟练地越过“伦理纲常”,继续愤愤地想:胜仙这孩子有些得寸进尺了,看她的意思,居然想一直不成亲!
这怎么行!
老皇帝差人道:“把襄阳叫过来。”下面的人刚领命,还没出殿门,他略一迟疑,又反口,“等等!罢了。”
谁闺女谁知道,胜仙性格随他,非常执拗。在拿定了主意的事上顽固非常。
他难道还要把闺女逼死不成?
且再看看吧。
“所以事情解决了?”
“嗯!完美解决了!”
二小只重新碰头。
许烟杪对着襄阳公主鼓掌:“你真厉害!”
襄阳公主抱着双臂,倚着墙,骄傲地抬起下巴:“那当然!本公主出马,马到功成!”
许烟杪继续鼓掌:“那公主殿下,要去看看朱白鹿现在怎么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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