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帝听到这里,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分析的倒也有理。这等才子,自诩才华出众,多少有些文人的清高之气在身上。这细雨斜风,既然如此自信,觉得一定能考得上举子,那倒也不必勉强将他提前招入宫中。”
“正好明年大考,他若是真有才华,自是能在一众考生之中脱颖而出。到了那时,金銮殿上,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能写出《梦中游》的细雨斜风到底是什么样子?”
中秋过后,林嘉宜忽然对外称病不出。
府城中也传出了流言,说他在裴府的赏月宴上勾引细雨斜风先生,自请做妾不成,被当众下了面子,因此才坏了名声。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直接传到了林二老爷的耳朵里。
之前几个曾暗示他想迎娶林嘉宜为妾的世家老爷,也纷纷反口,再不曾在林二老爷面前提过此事了。
因为林嘉宜的传闻,林诗月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
之前对林诗月有意的张家公子,家中忽然定下了别人。
冯氏听说以后,差了熟识的夫人去打听。才知道那张夫人在外面逢人便说,林诗月与林嘉宜都是冯氏亲养,林嘉宜教养如此,恐怕林诗月也不怎么样。因此才断了与林家结亲的念头,而是从张夫人娘家挑了个秀外慧中的姑娘定下了。
冯氏听说以后,气得差点吐血。林诗月听说了,更是哭的停不下来。
她们两人又不能去找张夫人理论,只能把气撒在了林嘉宜身上。冯氏匆匆忙忙给林嘉宜定下了一房婚事,便是之前曾经定给林晓寒的那个钱老头。
只是这一次,林嘉宜的聘礼却没有之前林晓寒的那么多,钱老头只愿意出三百两银子。但为了将林嘉宜早点打发出去免得坏了林诗月的名声,冯氏便也撺掇着林二老爷同意了。
林晓寒知道这个传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此时连关在家里的小周氏都听到了风声,特地拉了林晓寒去说。
林晓寒一开始有些怀疑,后面又找了个二房的丫鬟打听,才听说了林嘉宜被林二老爷定给了钱老头的事情。
林晓寒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外面关于林嘉宜的那些流言蜚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大概率是真的。
林晓寒知道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去问了陆秋成。
陆秋成这时才将那日在裴府一事向林晓寒和盘托出。
他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说道:“当日我便狠狠拒绝了二房那哥儿,与他绝无半分瓜葛!此事我当时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生气。我对天发誓,此生心中只有你林晓寒一人!”
林晓寒看他一眼,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对陆秋成说道:“我自是相信你的为人。只是林嘉宜到底是个哥儿,此事闹成这样,以后他怕是活不下去。”
“其实我之前便打听过那钱老爷,他已经年过花甲,一把年纪了,却还是色心不死。听闻他就是好玩弄年轻的哥儿,家中娶过去的哥儿,免不了受他折磨,许多不过几年便香消玉损。”
“我虽然讨厌林嘉宜,但他却罪不致死。若说有错,林二老爷与冯氏的罪孽才更深。”
“此事既然已经如此,那便还得由我来收场,让二叔不要把林嘉宜许给那钱老爷,给他寻一条活路。”
“你不会真的要让我娶他为妾室吧?我可不干!”陆秋成闻言脸色一变,一脸惶恐的对林晓寒说道。
林晓寒:“……”
他有些无语的说道:“怎么可能?我倒也不至于如此圣母……”
翌日,林晓寒特地去二房院子里找了林嘉宜。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林嘉宜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他此时只穿着一身亵衣枯坐在窗边,屋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丫鬟。
床边的香炉里染着浓厚的檀香,看到林晓寒推门进来,林嘉宜也不过抬头瞟了一眼。
之后他便迅速垂下双目,整个人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林嘉宜,现在天气已经凉了,你怎么穿得这般少?”林晓寒见他如此,皱眉问道。随手从他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厚点的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林嘉宜此时才抓住身上的外袍扔在地上,恶狠狠的瞪向林晓寒,眼神中有了些神彩:“不需要你假好心!你特地过来,便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吧!”
“你对着我倒是有劲。”林晓寒见状冷笑一声,在林嘉宜面前翘着二郎腿坐下来说道:“你既然有这样的精神,怎么不去对着冯氏与林二老爷发泄?把你嫁给钱老头,也是他们二人做的决定,怎么反倒拿我这个无辜之人出气?”
林嘉宜闻言无力反驳,许久之后,才似乎想通了一般,放下戒备。
对着林晓寒苦笑一声说道:“是啊,你是无辜。事已至此,也是我林嘉宜异想天开,还以为努力一把,便能与你一般过上好日子。只是我没你那么好的命!结果便是如此,我也认了。”
“你真的准备嫁给那钱老头为妾么?”林晓寒问道。
“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林嘉宜表情麻木的说道:“此事是他们安排好的,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林嘉宜自嘲般的笑了笑道:“其实那老头子的事情,我之前便听说了一些。那个时候, 我心中就有些害怕。毕竟你我都是哥儿, 我虽与你不和,但难免物伤其类。后面听说爹又将你嫁给了一个穷秀才,我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觉得一个穷苦秀才,苦是苦了些, 倒是比嫁给那钱老爷要好些。没想到现在嫁过去的人却变成了我自己。”
林晓寒见他脸色神色不似作伪, 心道对方说得应当是真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才开口说道:“其实你也并非非要嫁给那老头子, 我可以帮你。”
林嘉宜这时才抬起头来,看着林晓寒问道:“你怎么帮我?叫陆公子娶我为妾么?我可不信你会如此好心。”
“那自是不可能的。”林晓寒闻言说道:“不过你此次在外的传闻, 与我有关。我去找二叔说说, 让他取消你与钱老爷的婚约。我若是主动与你交好, 带你出去,便可破除传闻, 对你与林诗月的境况自是有利。二叔此人, 你也了解。只要你有更大的价值, 他便也不会对你如此绝情, 日后你还有机会嫁个正常的人家。”
林嘉宜闻言,愣了许久。忽然才开口问道:“我与你一向不和, 我以为你一直很讨厌我, 你为什么帮我?”
“我的确是不喜欢你, 但我总不能看着你走绝路吧?”林晓寒云淡风轻的说道:“你一个庶出的哥儿,要在二房立住, 只能跟着冯氏和林诗月站队。之前你的许多行为我也曾深恶痛绝,但现在却慢慢也能想通了。我想你若不是生在这样的境地里,性子也不会如此。”
林嘉宜听到这里,忽然止不住泪流满面,万万也没想到自己最讨厌的人竟然才是最了解他的。
他从小便过得好累好累,林诗月、冯氏、林二老爷……处处都要看人眼色。
对比林晓寒,同样是个哥儿,却能在林大老爷的爱护下养成那般清高率性的性子。
他真的好妒忌林晓寒,只能反复洗脑自己他们两人也没什么不同,林晓寒也不过就是命好罢了!
然而直到此时,林嘉宜才突然想到了中秋宴上陆秋成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你与他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个时候他心中不服,觉得陆秋成对自己心存偏见,凭什么这般说自己!
到了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陆秋成那日说的话都是真的!
自己的的确确是不如林晓寒,哪里都不如,他彻底的输了……
从林嘉宜那里离开以后,林晓寒去铺子里找了林二老爷。
林二老爷也没想到林晓寒竟会帮林嘉宜求情?心中即觉得诡异,又有些动容。
若是林嘉宜能嫁个更好些的人家,对林家也的确是帮助更大。
那钱老爷虽然也有些实力,但毕竟不是个好归宿,林二老爷想了想后才对林晓寒道:“婚姻大事,也不能我一人说了算。还得问问宜儿他母亲。”
林晓寒闻言便点点头道:“那二叔你今晚就去与婶婶商量商量吧,明日我再来听你答复。”
没想到林二老爷回去将此事说于冯氏以后,冯氏与林诗月却都十分的不满意。
“林晓寒此番给林嘉宜做脸,林嘉宜受了他的恩惠,以后岂不是为他所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冯氏皱眉说道。
“此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莫非府城的人都是傻子,他林晓寒出去说说,张家的亲事就能回来?”林诗月跺着脚哭道:“爹,你不知道这些日子,那些世家的小姐哥儿都对我指指点点!林嘉宜留在家中一日,我就会被他们指点一日,倒不如早点把人打发出去,也好堵了他们的嘴!”
被冯氏与林诗月这样一闹,林二老爷不禁又有些犹豫了。
林晓寒第二日再去,林二老爷就反了口。说是林嘉宜的亲事已经定下,不可改来改去言而无信。
林晓寒闻言十分无语,起身冷冷看着林二老爷质问道:“你当日要把我嫁个那钱老爷时,难道不知他是什么人?林嘉宜好歹是你的亲骨肉,我以为你至多是将他嫁个有钱人家为妾,没想到你竟如此冷酷。”
林二老爷被林晓寒这么一说,面子上也实在过不去。当下面皮胀红的说道:“自古儿女婚姻大事,都是做长辈的说了算!你一个小辈,都嫁出去了,在这胡乱参合什么?”
“那钱老爷家中掌管着府城一带的茶叶生意,又与好几个知州的知府相熟,也算是府城里说得出名号的人物!他肯娶林嘉宜为妾,那也是林嘉宜的福气,我这做父亲的难道还能害他不成?”
林晓寒听完林二老爷这番厚颜无耻的话术,知道多说无益,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又去了林嘉宜那里。
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见林嘉宜这次倒是换了一身素衣坐在床边,比上次看着要精神了许多。
“你若是不介意,我就想想办法,让你先到乡下去避避。”林晓寒对他说道:“我和陆秋成在陆家村还有个宅子,你可以先住在那里。”
林嘉宜一听,便知道林晓寒去找林二老爷说情之事应是失败了。
只是他这次神色倒是十分平静,对林晓寒笑笑道:“此事本就与你有关,我若还跑到陆家乡下的房子去住,岂不是更说不清了?算了,此事我已经想开,你不需为我操心了。”
“其实你那日说起时,我也已猜到了七分,便是我爹同意了,我那母亲与妹妹也不会同意的。我与她们相处那么多年,是最了解她们的。”林嘉宜说道。
“你真的要嫁给那钱老爷?”林晓寒叹了口气道:“林嘉宜,别自暴自弃啊!”
“我可不会自暴自弃!”林嘉宜闻言低下了头,眼神坚定的说道:“我一个哥儿,左右也是要嫁给别人做妾的,嫁给钱老爷与嫁给其他老爷又有什么区别?我已经想清楚了,你也不必劝我。我林嘉宜自己的人生,自己会走,不需要你林晓寒的好心,你请出去吧!”
林晓寒从林嘉宜房中离开,回到长房院中,面上还带着一丝失落的神情。
这是他穿越到大晋朝以后,除了年后见到死去的孩子那次以外,第二次觉得十分无力。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但却仍然无法拯救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未来的命运!
小周氏此时走了过来,牵着林晓寒的手对他说道:“我听下人说了,你去找了林二老爷给林嘉宜求情。”
她笑着把林晓寒按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沏了杯茶给他说道:“你与林嘉宜素有过节,你有此心,便已经是十分心善了。至于最终结果如何,那是他的命,也是二房他们的事,他自己心里有数的。”
“嫂嫂,你想离开林家么?”林晓寒看着小周氏,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大老爷还在时,林家对林晓寒原身是个温暖的港湾。然而如今被二房把持的林家,已经成了最冷漠无情的地方。
自己借住在此倒是还好,他不知道小周氏每日是怎么面对这冰冷的高墙大院的。
小周氏闻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寒哥儿,你又在说笑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里还能想些乱七八糟的?如今我有你陪着住在这里,得你照应,每日吃得也好,长斐都壮了一圈。”
“只是你与陆弟婿,也不可能长久住在林家。待明年弟婿考取了功名,你们肯定是要搬出去的。你若是有心,以后也记得帮衬帮衬长斐念书。那念书可是一大笔银子,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想来想去,也只能求你这个小叔了!”
“嫂嫂,其实我已经买了幢新宅子。”林晓寒此时,才终于对小周氏说道。
“啊?”小周氏一愣,没想到林晓寒的动作竟比自己想象中更快。
“那你……”小周氏顿了顿道:“什么时候搬走?”
“原本是准备年后,等手上的银子多些,多招几个下人再搬。不过这几日的事情以后,我倒觉得也不必再等,不如就挑个吉日早点过去。”林晓寒说道:“嫂嫂,不如你今天就陪我去看看新房子吧?”
小周氏换了身衣服,心情复杂的带着林长斐和方婆婆坐在马车上。
原本林晓寒让她帮自己看看宅子,她想着的是让方婆婆看着长斐,自己同林晓寒一起过去。
没想到林晓寒却说,难得出门一趟,不如把长斐也一起带出去,于是便成了一大家子一起坐在车上,朝着林晓寒新买的宅子驶了过去。
“小叔!我们是要去看你新买的宅子么?”长斐声音洪亮的问道:“也不知你的宅子长什么模样?和我们现在的家哪个更漂亮?”
林长斐一个小孩儿,对林晓寒的宅子好奇,一路不停的问东问西,十分欢乐。
与他相反的,便是小周氏了。
听到林晓寒这么快就要从林家搬走,小周氏虽然为他开心,但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
毕竟林晓寒回到林家,对她和长斐的帮助很大。等林晓寒走了,她和长斐也怕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府城房价极贵,林晓寒虽然自己赚钱,但是他才来府城半年。便是一下子赚了几百两,也买不起太好的房子。
小周氏心中想着林晓寒应当是在城北或麓山书院附近买了个三进的小院。便是如此,一下子能拿出几百两,也已是十分厉害了!
要知道以前林大老爷还在世时,林家一年的流水,也就是一千两左右。这样的收入,在府城的世家之中,也算是不错的了,比自己的娘家周家可是要好太多了!
但这种三进的小院子,地方不大,也就只有几间房子。
自己与长斐若是还要挤过去住,那脸皮也太厚了一些。
所以虽然林晓寒一直再说让小周氏随着自己一起搬出去住。但小周氏也只是听听,并没有将林晓寒的话当真。
直到马车行了一会儿,就在城东与麓山书院相交之处的一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林晓寒下了马车,把林长斐抱下车道:“走!跟小叔进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小周氏才满脸惊讶的从马车上跟了下来,看着面前十分气派的玄色双开木门张大了嘴。
这么长的院墙!这么宽的大门!怎么看也不像只是一个小宅子的模样!
“寒哥儿!这真是你买的宅子?”小周氏不敢置信的拉了拉林晓寒的胳膊问道,下巴差点都要掉到了地上。
“买了许久了。”林晓寒笑笑道:“这宅子什么都好,就是园子还没钱修整,花草都枯死了,也没个下人打理。”
说着他取出钥匙,把门环上的铜锁打开,推开大门说道:“嫂嫂,以后我们搬过来,你就和方婆婆先帮我把这宅子管着。过几个月等我有钱了,我再请人来种些花草,养几尾锦鲤,把后花园好好打理一番。”
小周氏随着林晓寒推开街门走进宅子, 便来到了一间进院。
两侧是下人们居住的倒座房,迎面就是一面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石墙。
这玄关的石墙是之前的主人留下的,以汉白玉为料, 雕刻的十分精致。地面上铺砌着整齐的水磨石, 看上去大气整洁,一看就知道宅子的前主人是个讲究人。
穿过玄关以后,便又见到了一进院子。
这是待客用的前厅, 左右两边还有两间偏厅,修的很是气派。
就是花坛里有些杂草丛生, 中间的院子里养的名贵树木因无人管理也已经枯死了。
除此以外, 这宅子里的屋子全都是新翻修过的, 白墙青瓦, 青砖铺地,看起来比林家的宅子还要新的多。
“走, 带你们去看看住的地方。”林晓寒说着抱起长斐大步朝前走去, 小周氏和方婆婆连忙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