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矜旻的话不见得多么的侮辱人,但是他眼中永远带着的三分傲慢,让本就是低贱出身的辛染,更加难堪地认识到,张季泽是要他认清现状,要他碎得淋漓尽致。
他在那位太子爷永远不可一世的眼神下,像是麻木了般,在被张季泽拖入深渊前,他冷冷地作践对方和他自己:“是,老话说得好,‘戏子无情……”
顾矜旻怒地踢翻了房间唯一的那张凳子,暴躁地问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
辛染僵硬地听着顾矜旻的话,有刀在刺他的喉咙,钝钝地痛。
他的眼珠很长时间才转动了一下,看到站在窗台边沉默的林霁恒。
辛染说:“你们还有其他事吗?”
他们对视的时候,顾矜旻以为会从辛染的眼里看到很多东西,可是辛染以往那双总是媚气的双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就像一片荒芜瘠薄的土地,无垠又寂静。
本是发起质问的人,反倒显得狼狈不堪,顾矜旻干巴巴道,“你骗我。”
辛染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下眼道,“我会付出代价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逃离这个难堪的处境,而是站在了自己被撕碎的过往里,站在这俩人的注视前。
顾矜旻得到他这句话,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几下,道了声,“好。”
他没有过问其他,给辛染留下了脸面。他并不在意名利和家世,他只在乎辛染待他时是否一心一意。
顾矜旻很干脆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现在看来,比起看重门当户对的林家,他毕竟还没有输。
林霁恒在此前一言不发,他靠着房间里唯一的那扇窗户,目光一直徘徊在外。
这就是他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他完满的结婚对象是娼妓之子。
林霁恒站在那等着,等自己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等辛染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忽然觉得异常萎靡。
冰冷的戒指还躺在红丝绒的盒子里,被装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了价值。
辛染还是站在那扇门边,他们隔着三米的距离,彼此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
本来坐在车里的张季泽,不知何时走了上来。他站在辛染身后,低声耳语,音量恰恰是在场个人都能听到的,他出声时是这么善良而体贴,
“林公子是稀客,你们又曾交往过。你该好好介绍此处,可不是这般冷落他。”
话里话外都显得异常讽刺,令人凭生寒意。
辛染闭了闭眼睛,一股股刺痛涌进他的喉咙。再睁开眼时,他的脸上挂起了歉意的笑容,
“待客不周,还请海涵。”他甚至还朝林霁恒鞠了一躬,比起提线木偶还乖巧。
林霁恒的心霎时死了一半,他的脸色很难看,心情也并不佳,他并没有跟这两人假情假意客套什么。
他径直穿过辛染的身边,离开房间走到了过道,可他回过身来时欲言又止。
辛染垂着头,静静地跟在张先生后面。
林霁恒的眉目间是忧郁的,他目光闪烁,却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刚刚辛染的表现,似乎取悦到了张季泽,他摸了摸辛染柔软的头发,轻哄道:“不妨给我介绍?”
辛染的心不断下沉,他的双手再次不自觉地攥紧了。
“不高兴?”张先生托起了他的手,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掰开。
辛染僵硬地看着他,他还是介绍了这处房间,他的声音不停地抖,“妈妈在世时,我们以前的房间。”
张季泽握着他的手腕,踏进了房间,站在那张床前打量了下,“小染那时候几岁呢?”
辛染的嘴唇紧紧地抿住,他机械地将自己的回忆翻出来,给一个他憎恨的人看,“五岁,我是十二岁遇到的先生。”
他的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张先生明显不是来跟他回忆那些过往,也不会含情脉脉拥抱安慰他。
辛染知道张季泽的心眼很小,张先生这个人是狠毒的,也是冷酷的。但他没想到,张季泽是来撕碎他的。
让他只能属于张先生,甚至无法属于自我本身。
张先生搂着他,另一只手贴在他的腰身上一直没有离开。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辛染的脖子上冒出了簌簌的冷汗,他的内心起伏不安,不停地计算着如何逃离这个疯狂的处境。
张季泽心情好的时候,会揉着他的后颈,像是在摸小宠物,“这栋楼我买下了。”
他的身份是张先生给的,他的生命是张先生养的,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该是属于张季泽的。
辛染抗拒地抬起了手肘,恐慌的感觉又开始涌上了他的喉头。
接着,张先生掐着他的后脖颈,在这个房间,强硬地跟他接吻。他的肺部在这空间里被挤压的喘不过气。
辛染的脊骨被慢慢捣碎了,他哭着求张季泽换一个地方。他一靠到那张床就忍不住地全身发抖,只会苍白地求告张先生。
可怜又可爱。
张先生的惩罚给得很重,等回到了张家,辛染的神情还是这么恍惚,他垂着头,神色是木的、僵硬的。
“过来,”张先生命令道,向辛染抬起一只手。
辛染很乖地走上前去,停在张先生的身侧,他没敢坐在张先生一侧的沙发上,只是顺从地弯下膝盖,跪在了他脚边。
他抬起脸,用柔软的面颊去蹭张季泽的手,灯光照在他的瞳孔里,水润又干净。
张先生曲起食指,按在了他的下唇上。
辛染抬起眼看着他,又乖乖地耷拉下眼皮,老实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将张先生的食指含进了嘴里。
张季泽轻笑了几声。
“不要再出去了。”说话时,他的脸上显出了冷酷的神色。
“是。”辛染的声音低不可闻。
第97章 交际花的自我修养
辛染被禁足在了张家, 禁足了很久,连他自己都恍惚,不知道已有几个月了。
他走不出张家的大门, 他被困在了三楼,他的活动范围只有张季泽的卧室, 和他自己的卧室。
现在甚至连自己的卧室也被锁了起来, 他没有钥匙, 他找了地毯, 柜子,他找不到卧室的钥匙。
他坐在张季泽的床上, 看着敞开的窗户,张季泽的鸟就被关在窗台的金笼子里。
那只爱惜羽毛娇贵的鸟,本来是关在书房窗台的,被张先生移到了卧室的阳台上, 是给他看的, 他知道。
四四方方的窗框,在光线的扭曲下,变成倾斜的几何线映在窗帘上面。
时间是上午的八九点,放在墙角的落地钟滴滴嗒嗒,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没有说话,只有呼吸,钟摆的声音显得很响。
他扭过脸, 看着摆锤一左一右分毫不差的工作,除了大摆钟, 柜子上还有一个小型的钟摆,滴滴嗒嗒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有些令人烦躁。
他的眼珠随着摆锤一左一右移动着,他的耳朵听着交叠的钟表声,
倏然间,他听到了第三种声音,“滴答、滴答”,在钟摆的“滴滴嗒嗒”声中的第三种声音。
他呼吸急促,好像是幻听。
“我的父亲送了一只表给我”
然后呢?
“他告诉我,时间能够解答我对世界的疑惑,他希望我善于利用时间。现在我把这只表送给你,”
啊?……嗯,我也爱你。
“可以为我,偶尔忘记我不在的那些时间吗?”
什……什么?
那些声音交叠在一起,在他的脑子里混乱交织,几乎要听不清话里的每个字,突兀的“滴答、滴答”的声音贯穿了整个过程。
这根本不是钟摆的声音,这里根本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人!
辛染崩溃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整个人摔下了床,伏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剧烈地喘息。
“滴答、滴答”声音还在响,从远到近,由小到大。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赶到墙边的柜子前。
柜子上的钟表正对着他的脸,那个秒钟在他的瞳孔里一直转,滴滴嗒嗒地响,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他马上移开了眼睛,在哪儿?他胡乱地翻着柜子上的东西,柜子上的钟表被他翻倒,在哪儿?
他钻到柜子底下的那一层里,蜷缩着身子,找不到。他又爬到另一侧,拉开柜子里的抽屉,‘滴答、滴答’的声音更响了,
他的手伸进抽屉里胡乱翻,金属的利器戳进了他的指腹,一滴血落了下来,“啪嗒”
找到了!
他拿起那只手表,是张先生的腕表,他见过的,血液从他的手指上滴下来,糊住了表面的玻璃盘。
没有“滴答、滴答”的钟表声,消失了。
辛染迷茫地环顾房间,看着墙角仍在工作的落地钟,又看向从柜子上掉到脚边的钟表,全部都在滴滴嗒嗒地响。
没有“滴答、滴答”声啊,小染。
他太累了,所以幻听了。
辛染喘出口气,趴在拉开的抽屉上,抽屉的边缘磨得他的胳膊很痛,但是他不想动,他太累了。
辛染平复着呼吸,握着那只腕表观察,安抚着自己:只是普通的,被张先生弃掉的一只手表啊。
窗外的光线随着太阳在移动,光移到了他身上,跳到了柜子上,抽屉里有东西折射着光,刺了下他的眼睛。
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挡了下眼睛,从指间的缝隙里看到了个匣子
匣子半开,里面装了一个水晶球。
没有电池的水晶球,有着小雪人而不是圣诞树的水晶球。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无数的钟表,每个钟表上都是不同的时间,他们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滴答、滴答”声。
无数钟表一起喧嚣,轰鸣响彻他的脑子。
那些钟表开始变得扭曲,像高温下的铁块开始扭曲、熔化。
无数的幻影,飞速地在他眼前穿梭,他颤抖着,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是没有用。
他崩溃地拿下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处装着水晶球的匣子,他努力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现实。
可是,视野里全是白花花的一片,他只能用手摸索着,去将那匣子里的东西掏出来,他抓到了满手的珠宝,根本没有什么水晶球。
触觉与实感,明晃晃地告知没有。
柜子被翻乱了,抽屉里都是张先生的东西,也没有水晶球,你又看错了。
辛染的呼吸渐渐平缓,等到趋于平静,他从地上站起来,走过一片狼藉的柜子,直直地躺回床上。
他举起那只手表,打量了一番,放在耳畔,聆听指针转动的声音,“滴滴嗒嗒”,是很正常的声音。
他大概是被关太久了,所以不在状态,是他看错了,那些都不是真的。
辛染攥紧手里的那只表,泪水不断涌出他的眼眶。
他怎么了……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涌起的泪水让他看不清时间,却听得见手上的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他僵硬地转过头,注视着脸侧的这只表。他疯狂地用手擦拭着那只表,被血污弄脏的玻璃面,反反复复被抹开,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用衣服慌乱地擦着表面。血垢被抹进缝隙里,中央的玻璃面露出来,时针、分针、秒针都不会动。
这只表很早就坏了!停了!
这是张先生的表。
辛染将那只表凑到自己的眼睛前,他死死盯着那只表。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一动不动。
时针、分针、秒针,没有动。
他暴躁地站起来,在房间里不停踱步,他看着这只腕表,不断彷徨。
时针、分针、秒针、固定的位置,指向了00:57:00
他突然崩溃地尖叫了起来,将表恶狠狠地磕在了柜子尖锐的角上。
腕表的玻璃面被击得粉碎,迸溅到他的手上,那只没受伤的手,立马流出了一条条蜿蜒的血痕,无数的玻璃碎渣刺进了他的肉里。
他徒手将指针拧了下来,暴躁地踩着、跺着。
他将表的齿轮‘咔嚓’掰断,他不想再在这只表上看清楚时间。
也许他之前忘了,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想起,第二个世界,霍南洲的表,时针、分针、秒针指着同样的位置。
“系统编号0057,”辛染笑了起来,他趴伏在那些玻璃碎上,笑得喘不过气来,“00:57:00”
“这个时间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请您不要问了】系统的声音底气不足。
辛染念着这个数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他魔怔般望向了手里的表盘,他跟空洞的表盘越来越近,直到眼皮都贴上了那表盘,才停下来。
他深呼吸,又吐出,在一片寂静中。
他站了起来,走到大钟摆前,失落地看着摆锤,他回到了一片“滴滴嗒嗒”声中。
每个世界的时间,是披着真实外衣的谎言;只有坏掉的手表,揭示着裸露的真相。
辛染松开了手,那只表就掉在了地上,
这个世界很快就要结束了,现在的一切都是由过去造成。裴渊或者霍南洲,过去是,现在不是。
辛染,过去是,现在不是。
原来的现实世界,或是现如今穿越的世界,都是希望和欲望构成的华丽坟墓。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天空灰得太快,已隐隐有落雨的征兆。
在沉闷的气压下,辛染再一次叫醒了系统,他的双眼沉寂,语气却是咄咄逼人:“告诉我,0057是什么意思?”
沉默,许久的沉默。
被一道不再是系统的声音打破,也许是更高一层的智脑,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您的现实死亡时间0点57分】
辛染的手在不断抚胸顺气,却还是喷了血。
吴妈一打开卧室门, 闻到的就是浓烈的酒气,她看向了柜子。
先生几瓶藏酒没了,地板上更是凌乱不堪, 散乱着的空酒瓶,竖着横着, 滚落到卧室各处。
张先生的卧室跟另一间书房是打通的, 吴妈一边收拾着地上的酒瓶, 一边往那处去寻人。
书房的柜子上放着许多华贵精致的摆饰,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柜子和书桌间有着宽敞的空间。
现在那块空间的地上, 被放了很多易碎地摆饰。那些昂贵的摆件本是先生的珍藏,由专门掌管的仆人收在藏柜中,每日精细擦拭保养着。
还有些小巧的摆饰,被放在书桌上安养着。其中琉璃制成的天鹅, 有着纤细的脖子, 最是讨张先生喜欢。
现在,这些精致的东西全被随意地、散乱地丢到地上。
而辛染呢?拿着空酒瓶,右手轻轻一投掷,圆柱形的酒瓶就“咕噜咕噜”地滚动起来,撞向了那些易碎的古玩物饰。
“哗啦啦”一声响, 天鹅就被击断了脖颈,冰冷的瓷器碎成了满天星。
他就像玩保龄球似的,自顾自鼓起了掌, 转过身来,笑着对吴妈道:“瞧, 全中!”
吴妈闻到了他身上醉醺醺的味道,看到了他袖口胡乱擦了的血渍。
眼睁睁看着他又提起了一瓶酒, 往喉咙里灌,辛染喝酒喝得是那么凶,好像要生生将自己喝死一般。
吴妈吓得吃了一惊,赶紧出去拨通了张先生的电话,生怕辛染出了什么意外.
张季泽回来的时候,辛染已经喝得醉上加醉,门‘吱吖’从外面打开。
辛染正醉醺醺地要爬上了书房的桌子。他穿着鞋子踩上张季泽的真皮椅子,以此为垫脚,再踩上张季泽办公的桌子。
“小染,”张先生的声音都沉了下去,“你太放肆了。”
“哟,回来了,”辛染笑意盈盈的,踩在他那雕花的黄木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张先生?”
他颇有些阴阳怪气,神色更是挑衅。
张先生走过来,意图过来抱他,以期制止他。
辛染毫不客气地踹开了对方抓住他脚的手,既然说他太放肆,太可笑了,我们的这位张先生。
他捡起桌上的几支钢笔,旋开了笔尖,拔出里面的墨囊,将胳膊甩到后面,用力地投掷到那幅画像上。
那是一幅张先生的画像。戴着副眼镜,看上去倒减轻了几分压迫感,更显儒雅。
画像里的人从容不迫地注视着画像外的闹剧,结果立马就被泼上了五彩斑斓的墨汁。
辛染歪头,欣赏着那张画,红的蓝的黑的流满了张先生那张脸,还被砸得破了个洞,滑稽。
他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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