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麦青涩的眉眼流露出羞赧的笑意,然后便听到他说,“你拍的照片,我全部都印出来了。”
余麦惊讶地怔住了,眉心微微往上一抬。
“我的房间里,有一面照片墙,”这时米歇尔已经走得很近了,他温柔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夏天,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我都用照片保留下来了。”
“你笑的样子,你玩滑板的样子,吃蛋糕的样子——”
余麦侧耳倾听,仿佛聆听来自于神明的指引,少年懵懂初生的面容上是温柔,是虔诚。
效果超乎想象的好,张舒欣屏住呼吸,仿佛生怕惊扰到那一幕,手指飞快地按动着快门。
虽然听不见米歇尔在说什么,但是丁雨和卓越迁都感受到了来自于狗粮在脸上胡乱拍打的恶意。
“噎到了!”丁雨绝望地掐着嗓子。
卓越迁面无表情地给她递过去一瓶水。
“……”
余麦的眼眶微微湿润,“明明我拍你更多。”
米歇尔笑了一下,“是,你记忆里的我,五年前的我,都在你的照片里面,是鲜活的。”
“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我都会打印下来,不光是你,是我,还有更多你想要去看、去感受、去触摸的东西,”米歇尔看着他,声音微哑,“——哥哥,我在等你,亲眼看到它们的那天。”
少年睁开了眼睛。
宇宙广袤无垠,银河铺满天际,山是它的一部分,海是它的一部分,天空是它的一部分,他眼前的世界也是它的一部分。
梦想如初生朝阳,耳畔的声音如翅膀托起他追寻的脚步,他想去得更远,他想迎着光,飞进更广阔的世界,去看一看他的信仰。
张舒欣看着镜头里的少年愣住了,许久才摁下快门。
“——艾特哇了(Etoile,星星)”
“Etoile。”
“艾特哇了!”
这次参赛的四组照片拍了整整三天,等到周四余麦已经累得像根熟透了的麦穗腰都直不起来了,展览大厅两侧有观星的躺椅,今天人有点多,他和米歇尔挤在一张椅子上,边休息边等张舒欣他们收拾东西。
余麦打了个哈欠,侧过来把两条腿搭在米歇尔身上,舒服地靠在他怀里,“赚钱真的好辛苦啊——”
“给!”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封送到鼻尖晃了晃,张舒欣笑着问,“累坏了吧?这几天辛苦你了!”
余麦刷的一下坐直了,从她手里接过这几天的工资,开心地摸了摸,“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米歇尔,“……”
张舒欣左右看看,想找个地方坐,米歇尔把腿一收,给她让了一点位置出来。
“谢谢,”她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纸递给余麦,“抱歉啊,上次你问我比赛的事情,我没有仔细了解过就回答你了,我前天回去又找人问了问,这次比赛其实是有少年组的,你的年龄是可以参加的。”
“真的吗?”余麦惊喜地接过来,低头看到上面标注的参赛年龄,“十二岁到十七岁,我真的可以参加!”
“少年组的赛程和我们是一样的,截止日期是八月中旬,你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哦!”张舒欣朝他眨了下眼睛,紧接着有些抱歉地说,“不过少年组是没有奖金的就是了。”
“没关系没关系,”余麦转身举起打印纸,手指戳着上面的参赛年龄,笑眯眯地给米歇尔看,“你看,我可以参加比赛了!”
米歇尔笑着嗯了一声。
“拍完后你们到这个网站,找到比赛投稿的地方把照片传送过去就行了。”张舒欣提醒完看见余麦低着头不说话,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你要是没有相机的话,我可以借给你,我家里还有一部。”
余麦突然问,“可以用扫描件吗?”
张舒欣愣了一下,慢慢掏出手机,“少年组的要求比较低,好像是没有说一定要高清照片——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嗯嗯。”余麦期待地点点头,米歇尔歪着脑袋看看他,他抓住他的手紧张又激动地摇了摇。
“——理论上是可以的,因为没有禁止,”张舒欣挂掉电话,“怎么了吗?”
得知结果后余麦开心地问,“那我可以借用你们学校的暗房吗?”
“你会洗胶卷相片?”张舒欣有些惊讶。
“我看过一些书——”余麦底气不是很足地说。
张舒欣笑了笑,“我们学校暗房假期都是开着的,方便我们随时用,你想用的话我带你去就行了,不会我也可以教你,不过材料可能要你自己准备。”
“那就麻烦你了!”余麦满脸感激地说。
“这有什么,你才是帮了我大忙了,你这次的表现那么好!”张舒欣很新奇地看着他,“欸,原来你玩胶卷相机的啊?”
余麦看了眼米歇尔,害羞地说,“他送我的。”
张舒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现在用胶卷相机的人不多了,但是小弟弟你还挺懂行的嘛。”
米歇尔这身衣服和鞋都快赶上她手里这部相机的三倍价格了,张舒欣才不信他是买不起,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别人的自尊心,张舒欣真是痛恨自己生早了十年——
“就是这部!”余麦从书包里无比珍惜地拿出米歇尔送的胶卷相机。
张舒欣,“……”
这他妈哪里是普通胶卷相机啊,是00年的德产徕卡NULL复刻机啊!!!
张舒欣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给我看看行吗?”
余麦递给他,要不是九年制素质教育深入骨髓,张舒欣真想塞包里就跑,“真漂亮——这个快门速度,果然,这个镜头,啊啊啊太酷了叭!!”
张舒欣一格一格慢动作把相机还回去,“小弟弟,到时候你拍完照片,一定要联系我,我帮你洗,洗多少都行,我觉得你一定能拿奖!”
余麦,“……谢谢姐姐。”
“你真的很喜欢摄影,是不是 ?”张舒欣看着他。
余麦这次没有再不好意思,他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也是学这个的,但我还是想要先打击你一下下,”张舒欣声音轻柔,眼里没有任何恶意,提醒他说,“这条路看着很美好,其实真的很难走,我那些学长学姐啊,现在大多数都转行了,坚持下来的大多数在影楼工作,每天拍拍婚纱个人写真什么的,这一行呢,其实不仅仅是靠天赋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余麦笑着点点头,默默抓紧米歇尔的手,“我会坚持下去的,我想走出去,我想用我的镜头,去看一看那个更广阔的世界。”
周五余麦打完工带着米歇尔回了家,一进门就听见刘湘在打电话。
“孩子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学了,那你也别太跟她着急——”
刘湘皱着眉,苦口婆心地劝,连儿子进门都没顾得上抬头看一眼,“不是犟不犟的问题,学习还是主要的,成绩掉下来了肯定也和这个有关。”
“谁啊?”余麦用嘴型问余海生。
“你纪薇兰阿姨。”余海生说。
余麦又竖着耳朵听了听,有点着急地问他爸,“雅雯怎么了?”
余海生叹了口气,下巴一抬让他一会儿去问他妈。
“我去洗澡。”米歇尔进卧室拿了睡衣出来,余麦看着他走进浴室,慢慢蹭到刘湘边上坐下听。
纪薇兰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激动,还有点儿透着哭腔,“这么多年我和她爸在学琴上给她花了多少钱和精力?现在突然说不学了,那些不都打了水漂了?”
金建国在那头说,“你小声点,孩子情绪已经不好了——”
“我还情绪不好呢!”纪薇兰喊回去,直接把金建国喊哑巴了,“都胡闹么简直——刘湘,麦子回来了没?”
突然被点到名的余麦一个激灵,刘湘回头看看他,母子俩大眼瞪小眼,“回来了,怎么了?”
纪薇兰没好气道,“我问问他雅雯这段时间在学校都干什么了!”
刘湘刚好劝得口干舌燥,心累地把听筒往儿子手里一塞,“我去切点水果,你和你纪薇兰阿姨聊聊吧。”
余麦,“……”
“阿姨。”余麦有些不知所措地捧着听筒。
纪薇兰的语气总算好了点,“欸麦子,听说你这次又考了年级第一,真厉害。”
余麦,“谢谢阿姨。”
“阿姨问你啊,”纪薇兰话锋一转,有点严厉地问,“雅雯她上学期在学校跟你一起玩得多吗?”
余麦老实回答,“挺多的,我们基本都一起吃饭放学。”
“啊,那她有没有交什么新朋友啊?”纪薇兰试探地问。
“我不清楚,好像没有吧。”余麦想了想后说。
纪薇兰稍稍松了口气,“那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想学琴了吗?”
余麦,“……我不知道,阿姨。”顿了顿,他说,“阿姨,我和她聊聊行吗?”
纪薇兰略微沉地喘了几下,“你帮阿姨劝劝她吧,等一下啊。”
“——喂,麦子。”
金雅雯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哑,不知道哭了多久,余麦心一紧,有点难过地说,“雅雯,你和阿姨好好说说,阿姨会理解的。”
金雅雯吸了吸鼻子,她还在赌气呢,故意大声说,“不学就是不学,逼出来的兴趣有什么好学的!”
余麦,“……雅雯——”
“不说我了,你和米歇尔玩得怎么样?”她问。
“我正要说呢,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你这几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好不好?”余麦故作轻松地问。
金雅雯哼道,“不想去。”
余麦卖力安利,“去吧去吧,叫上陈俊一和陈俊二,我们去海边的游乐场玩,你看到周莉发在QQ空间里的照片了吗?好像很好玩啊!还有甜甜圈!!”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金雅雯哑哑地没好气问,“陈俊一他现在出得来么他?”
“——出得来!必须出得来!!”
在草莓棚里照顾他那几千株刚栽下的小苗苗的陈俊一第二天一早接到余麦电话,丢下手里的小铲铲就往家的方向跑。
“她咋了?干啥突然不学了?不年底就要竞赛了吗?”陈俊一抹了把脸上的汗,着急忙慌地推开家门。
余麦听着电话那头乒铃乓啷的动静,“……我们约在后天,你先别急,你确定能出门吗,要不要先跟你妈说说?”
陈俊一嗐了一声,“早说啊!”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摘下草帽呼哧呼哧地扇风,“今年鞋厂订单特别多,我妈去厂子里帮忙了,没工夫搭理我。”
余麦很是受伤,“那你在干嘛?怎么都不找我!”
“我在种草莓啊!”陈俊一一副“好心喂了狗”的表情,“还有这不怕打扰你们俩么!”
余麦,“……”
挂了电话,余麦走到桌边,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
“约好了?后天下午?”刘湘问。
余麦现在特别担心金雅雯,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米歇尔见了给他在绿豆粥里多加了一勺糖。
刘湘叹了口气,“出去散散心也好,说不定玩着玩着就想开了,是吧?”
余海生被老婆用胳膊肘顶了下,如梦初醒似地点点头,“嗯嗯,是——”
“是什么是?”刘湘翻了个白眼。
“照我说,孩子压力大肯定是真的,再说了,逼出来的兴趣确实没那个必要,现在就是纪薇兰她自己不甘心,我觉得问题主要是在她那里。”余海生摆摆手实话实说。
刘湘不赞同道,“别就知道看热闹,要是你你不急啊?说不学就不学了,哪怕熬到竞赛结束呢?”
“其实,她很早就不想学了。”余麦说。
刘湘看向他,“她跟你说的?”
余麦点点头,如实和他们说,“因为真的很累啊,有时候我觉得聊起弹琴的事,她连气都有点喘不上来的样子。”
他低下头,小声抱怨,“纪薇兰阿姨真的逼得太紧了。”
电视上放着早间新闻,刘湘和余海生沉默了很久,刘湘给他和米歇尔一人夹了个包子,她柔声叮嘱儿子,“陪雅雯好好玩两天,别聊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吗?你纪薇兰阿姨那里我和你爸爸再去劝,其他的你们这些小孩儿就别管了。”
周一一早,余麦和米歇尔从家里出发,坐公交回了金石镇。
“——海边我都好多年没去了,”李奶奶大夏天的坐在空调下面打着围巾,“所以是都拆了么,那些防波堤什么的,我听他们都说没什么意思,游客倒是多了不少,麦子过来,我比比。”
“今年他们在沙滩上建了一个游乐场,都说特别好玩。”余麦走过去,看着李奶奶拿手里那条白色围巾在自己脖子上缠了几圈。
“那就去好好玩玩,暖和么?”李奶奶笑呵呵地问。
“刚回来,热死了。”米歇尔在旁边皱着眉说。
李奶奶瞪着他,“你废话再多我就不给你做饭了!”
“……”余麦,“很暖和。”
李奶奶打量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松开继续织起来,“你围白的好看,衬得小脸多嫩。”
余麦好奇地问,“米歇尔的呢?”
李奶奶突然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抬起眼睛狡黠地问孙子,“你想要什么颜色?”
米歇尔满脸不耐烦,想都不想,“黑色。”
李奶奶得意洋洋地嘁了一声,偷偷和余麦说,“你看,早就等着了,他这是看我给你织了才要的,以前打死都不肯要我织的围巾。”
米歇尔,“……”
余麦红着脸轻轻踢了下他的脚尖,米歇尔看他一眼,猛地起身把他拽进房间,摁在墙上狠狠揉了一顿。
听着房间里传出来的笑声,李奶奶失笑着摇摇头,把老花镜扶正,小心翼翼地勾着围巾上的花纹。
吃饭的时候,李奶奶问,“上周麦子拍的照片呢?给我看看。”
余麦刚想说张舒欣还没传给他呢,就看到米歇尔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往桌上一放,“自己看。”
“这么多!”余麦看着相册里密密麻麻的自己脸都红了,“我都没看到你在拍。”他害羞地说。
“真好看,”李奶奶捧着手机刷了几下,忽然眼尖地说,“咦?麦子怎么成了长头发?”
余麦瞬间汗都下来了,米歇尔也才想起来,吃饭的动作一顿,反应神速道,“假发。”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捣腾,”李奶奶笑眯眯地欣赏道,“别说,确实挺好看,和米宝小时候一样,像个小姑娘了。”
米歇尔,“……”
余麦也是好久好久都没来海边了,刚改造完那阵他刚上初中,刘湘怕他学习跟不上所以那一年都盯得很紧,等到了初二他才第一次来了改造过后的海滩,和金雅雯两个人绕着海边走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再也没来过。
这几年金石镇的海边举办了不少大型比赛,上一年还有明星扎堆的大型音乐节,今年政府在海边建了个夏季限定游乐场,总之变着花样地吸引游客。
当然效果可是说是斐然,余麦站在岸堤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沙滩,觉得像是看到一锅沸腾的饺子在那里翻滚。
“人也太多了吧?!”
米歇尔碧绿的淡色瞳孔受不了太强的紫外线照射,出门前带了副墨镜在脸上,皱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海滩,“变化好大。”
“对啊,”余麦一脸惋惜,“以前那个高高的海堤都没有了。”
游乐场就在前面,他们沿着岸堤往前走,老远就看见了海盗船和高耸入云的跳楼机。
“麦子!”
陈俊一站在前面冲这边招手。
才半个暑假过去他又晒黑了几层,身上穿着件无袖体恤,露出的手臂上都是肌肉线条,“好久不见,来兄弟抱一个!”
“陈俊一!”余麦开心地张开手臂。
陈俊一的视线忽然越过他,紧跟着人绕过他飞奔向后面走过来的金雅雯。
余麦,“……”
陈俊一跑了几步已经满头大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雅雯!”
金雅雯看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我都买好票了,陈俊二在排队了,咱们一会儿直接进去就行!”陈俊一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猛男一蹦一跳地走在她身边,他和余麦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迅速左右包抄,欢快地围着她转来转去。
米歇尔,“……”
“我刚刚看到那里有卖甜甜圈的,你要不要吃?”陈俊一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圈给她看,“有你喜欢的草莓味!”
金雅雯没什么精神,“胖死了。”
“那就吃棉花糖吧,棉花糖不胖,是不是麦子?”陈俊一赶紧说。
吃甜的心情好,余麦拼命点头,“嗯嗯嗯,吃棉花糖吧,我也想吃!”
“雅雯你热不热?”陈俊一用T恤给她扇风,余麦抬手给她挡着太阳,“走这里,这里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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