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和大雍两方区别实在是太大了,北境勇士步伐沉稳有力,或许也有身高体重的因素存在里面,一步一步重心沉稳。大雍人则轻巧灵便如鸟雀灵动,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
他和首领也算是许久未见了,前几次首领前来运送物资时恰好他都有事要忙未曾出面,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种时机。
他冲着来人扬了扬眉:“带上你的马,要不要出去逛上一圈?”
小余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他很少会做梦, 无论是美梦噩梦似乎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没有再多回忆的必要了,哪怕是梦境里的事情也未必会比现实可怕上多少。
但他这日却难得地梦到了过去的一些东西。
就像一滩平静的湖水意外被外力打破,远道而来的商队就是坠入湖面的那块千斤巨石。
他梦到了没出宫时的事情。
他住的院子面积并不算大, 四周都被高高的墙壁砌死, 院里有个不知因为什么被发配到这种地方打杂的老太监, 两人在那间小院里相依为命了许多年。
宫里根本没人会过问这间小院的事情, 小余甚至一度想过如果他和老太监一起死在了这间小院子里要过多久尸体才会被人发现——炎炎夏日温度极高尸体腐烂的快, 或许用不了几天刺鼻的臭味就会传到宫人的鼻中,若是运气好些死在冬日……可能要等到春暖花开积雪融化时才会被人发现吧。
老太监对他并不尽心, 他甚至比小余更像是个主子,起码他的衣着要比小余这个所谓的皇子光鲜上不少,想起来时会去膳房给小余弄些吃的,至于能弄到什么全看当日膳房当值的人是哪位了,更多的时候则是连着三五日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小余只能自生自灭。
宫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护卫看管把守,宫规森严禁制极多,太监宫女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随意进出的,一旦冲撞到贵人指不定就会被拖出去杖杀,也不知道这老太监整日都去了哪里每次都能安稳回来, 以老太监的身份受到盘问又要怎样应付回答?
小余其实还挺感激他的,起码这老太监从来都没欺负过他没对他使用过暴力。和幼年雍帝还没登基时他所在的那座亲王府比,饿肚子总比时不时会挨顿毒打来的轻松。
肚子叽咕咕的叫个不停, 浑身上下都在往外汩汩涌着鲜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难以抑制的疼痛几乎能将人活活逼疯。
小余已经记不太清那老太监的长相了, 只记得他有一双格外阴郁怨毒的眼睛,还有两只干瘪的和枯枝老杈没什么区别的手。
他不知道老太监的年纪究竟有多大, 小余每次看到他都心里发毛畏惧的厉害,甚至他根本就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老太监就如同具被人活剥了皮的骷髅,皲裂的皮肤死死黏在白骨之上,诡异阴森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活人气。
可能是因为这幅太过可怕的样貌,也可能是因为每次他抓着小余胳膊时那白骨一样的爪子、如同钳子一般死死掐着小余任凭他拼命挣扎却不得动弹分毫,小余对他打心底地畏惧,连听到对方沙哑粗粝的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发抖。
——老太监虽从不打他,却时不时地会在他身上抽取一些血液离开。
数量并不算多,巴掌大的一盅而已,森白锐利的刀锋划过手腕,轻轻一碰便能割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猩红血液一滴一滴在瓷瓶中凝聚,小余会在那之后获得一份格外丰盛的饭食或用布袋装好的几捧米面。
每次取过血后老太监都会匆匆离开,那一周基本都不会再看到他的身影,他一个月会取上一到两次,小余无事时会坐在院子中间看着高耸墙院后方隐约可见的几抹绿意发呆。有的时候墙头会落下只黑白相间的燕鸟,侧着脑袋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那就是他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了。
他以为会在这间不大的院中日复一日地度过一生,直到那日……小院的大门忽地被人狠狠踹开,往日用来锁着院子的铁链断成数截落在地上,两个身披甲胄的御林护卫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小余恐惧所有身形高大的男人,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他畏缩着想要往屋子里躲,却又被人拽着手腕一把扯了出来。
昨夜老太监刚刚取过鲜血,他腕上的伤口只粗粗用布包扎了两圈,被人这样一拽鲜红瞬间浸透了整块白布,随着他被拖出去的动作淋淋漓漓在地上汇成了一行。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在北境的草原上,在两座山脉之间新建出的燕王部落中,手上的伤口在前往北境的路途中就痊愈了个彻底,在老太监给的药物的作用下甚至连伤疤都没有留下,可他隐约却还是觉得此刻自己的手腕正在隐隐作痛。
他被那两个侍卫硬生生地拖拽到了座格外豪华恢弘的宫殿之中,也是在那座宫殿里……见到了虽与他有着相同血脉、命格却截然不同的,他的兄弟姐妹。
“山河辽阔万里苍茫,北境风光名不虚传。”首领稳稳坐于马背,脊背挺直感慨而发。
当下北境正是一年当中最寂寥荒凉的日子,枯枝败草满目萧条,实在算不上什么精致风景。
不过大雍山清水秀地大物博,首领一年四季走南闯北,一双眼睛应当是没少见过各地美景的。绿草如茵让人心生欢喜,衰败寥落使人感慨苍凉,明明是同一副景象,用不同的心境视角去看得到的感受也截然不同,燕眠初注视着首领一眨不眨盯着草原看的侧脸,转过头去不欲多言。
恢弘壮阔的场面总是会让人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何况大雍多以秀丽风景闻名,这样辽阔的草原世间仅在北境独有。首领静默看了一会儿,心中蓦地生出无限豪情,压在心头多日的郁结竟也随着消散了不少。
他转过头,不禁笑了起来:“我现在竟有些羡慕你们北境喝酒吃肉纵马疾驰的勇士们了。”
一口烈酒烧入腹中,刀尖挑起块烤的酥脆流油的肉,耳畔尽是风吹过草叶传来的沙沙声响,想也知道该有多么惬意潇洒。
“我还羡慕你们呢,走南闯北看遍天下奇景名山大川,万里路途尽在脚下。”燕眠初随意道。
首领连忙摆手,“别这么说。”
他们只是支商队,去的每一个地方都经过重重考量,一天到晚不是担忧货物安全就是琢磨怎么将东西卖出更高的价格,哪儿有时间和心情去欣赏风景啊?且这些年大雍越发不太平,皇城脚下都有官盗勾结匪徒拦路呢,哪怕每年都给各地送上大量的买命银钱……他们的安全也根本无法得到保证。
光是首领叫得上名的被匪徒劫杀干净的商队就已有四支了,可想而知大雍内部该乱成了什么样子。
可笑的是他由南向北一路走来,最放松的时刻竟然是进入了北境燕王领地以后——不得不说,燕王所管辖的地方……实在是比大雍平静上太多太多了。
他和燕王以赛马观光的名义出来,却谁都没有真正闲逛的心思,两匹马儿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并排走着,首领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望着一碧如洗的无垠天际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雍,很快就要乱起来了。”他轻声道。
燕眠初眉梢微动,却没答话。
“您多少应该清楚些我们商队的底细,就连大雍的几家皇商和我们都有联系。”首领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前些年日子虽然难过,但到底还是能讨口饭吃,可这两年……”,首领轻叹一声。
燕眠初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历年以来从未有过大雍商队深入北境的事情发生,两方势力虽然合作的不错但彼此到底都戒备着对方,北境人担心商队里的探子确定部落位置回去禀报引来大雍军队,商队同样也怕他们进了北境人的地盘后被掐断后路来个杀人夺物,届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搞不好他们死了几十年都未必会有消息传递出去。
草原辽阔连北境人都未必敢说自己能找到道路,更不用说他们这些雍人了?可今年燕王却破天荒地指明让他们“送货上门”……
带着几百车的沉重物资深入北境,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的都说燕王疯了说这绝对有诈,首领在屋中静坐了一夜,最终才哑着嗓子睁着熬的血红的双眼冲下属点头:“你这就将信件回递过去,就说……我同意了。”
燕王的来信很简单,往年都是双方共同约定一个地点交易,今年燕王却说手下无人没空来接,他们若是不送也无所谓,私下和北境交易的商队又不止他们一支,燕王大可以再换一支商队询问。
——你不送,我就不买你们家的。
首领能有什么办法?
他无路可选。
“可这两年……根本就做不下去了。”
“不瞒您说,今时今日走完北境这趟,回去我便脱离商队隐姓埋名做个闲散村夫了。”
“大雍,马上就要乱了。”他盯着燕眠初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燕眠初非让他们送货上门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一是他这边人手确实有点紧张,双桥城外的燕骑兵还没有全部撤回,加上时不时地仍有些部落前来投奔过冬,更不用提即将到来的北境大集了。
二则是他自己懒,能躺不坐能坐不走,自己去取哪有包邮到家来的痛快?别的部落担心会被探子摸清驻扎所在,他却根本没有这个烦恼——没有相识燕化成的燕鸟领路北境人自己都找不到部落所在呢,除非大雍用人海战术将整片草原每一块土地都一寸一寸翻找过去。
最后一条就更简单了,他想借此试探一些东西。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大雍内部的状况已经危及到了这些商人不得不做出如下选择的程度了。
大雍皇室历代都对商人实行打压政策,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能做到如今这般地步……商人们的消息网自然不容小觑。更不用说走商的队伍几乎都是提着脑袋赚银子,他们对危险的敏锐程度甚至不比某些常年出生入死的北境人差。
首领一定是提前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拼上性命堵上一把试图从这一趟中赚笔大的回去度过后半生,站在大雍人的角度走这一趟北境几乎是九死一生,可这些人却仍旧愿意拼上这么一把,能让首领忌惮成这个样子……大雍现状到底如何,燕眠初已经心知肚明了。
不算小余这个未曾正式出现在人前的皇子,雍帝现今共有四子五女存在于世,不同于先帝的皇嗣们有着极大的年龄差,小余的这几个兄弟倒是年龄十分接近。
小余应当是年龄最小的一位皇子了。
燕眠初的案前早就放上了几位皇子的资料,雍帝是个只知美色其他一概不管的昏庸君主,这几个皇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其实和小余差不太多——根本就没有地位可言,雍帝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全靠母妃用那张脸日复一日地在雍帝面前刷存在感,他们能顺利长大进入朝堂也多是倚靠母亲的美色和心计。
简单而言就是哪位妃子把雍帝伺候舒服了,趁着男人心猿意马心情舒畅时温声说上几句“皇儿才学兼备想为国效力为父分忧”一类的漂亮话,雍帝就能拍板决定令某某皇子直入六部执掌某项重任。
妃子们久居深宫深谙雍帝冷漠本性,知道自己一旦没了现在的容貌转身就会落得和后院里的那些男女一样的下场,她们已经不指望能把雍帝的心笼络过来了,于是和前朝大臣们拉帮结派蓄谋起推自己儿子上位的事情。
前朝后宫乱作一团,这个王朝能撑到现在真就是个奇迹,谁不说声雍朝王室福泽深厚气运连绵?两任帝王先后败坏了几十年才将这鼎盛王朝生生作到气数将尽。
如今大雍被世家宫妃和雍帝的贴身太监死死把持着,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平民百姓,偌大王朝就没有一个不在背地里偷着骂雍帝的。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值得注意。
几个皇子争了这么多年,东宫之主却一直空置未定,燕眠初回忆了下探子们传回的消息,算了算时间……感觉他们也争不了多久了。
这是深入大雍的密探和系统一同给他传递回来的消息。
雍帝这人常年养尊处优。他荒.淫.好.色日复一日不知节制地沉醉在温柔乡中, 亏空体虚是必然会有的毛病,身体能好才是怪事。
不过皇宫之中宝物无数,天参灵芝熬成的补汤如流水一般往他的桌上送,硬生生地给他补出了副勉强还能看得过去的外表出来。
但再好的补品也救不了这幅破败的身体, 只能暂时伪装出一副用来蒙骗外人的假象罢了, 如同岸边用沙子堆积出的堡垒, 轻轻一碰就能顷刻倒塌。
按照原书剧情的时间线, 此刻鞑鞳部落的首领应当已经带着北境大军攻入雍都皇城了, 原鞑鞳首领好战好杀,生平最奉行的原则就是斩草除根, 大军入宫的第一件事就是依着宫殿一间一间血洗过去,别说是皇子了,就连路上见到的宫女太监都没有放过。
最后……整个雍都皇城都被染成了红色,金阶上的鲜血足足流了一夜才彻底凝固干涸。
否则燕眠初也不会第一个拿这位鞑鞳首领祭剑了。
如今却没有那些威胁了,燕王在得到大量物资后依言退兵, 好端端的雍帝却突然倒下不省人事,皇子之间顿时开始浮躁起来,水面下的争斗终于化成浪花撕扯碰撞……那些掩藏不住的伪善平和也终被人彻底揭开。
没人关心雍帝到底为何倒下,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在雍帝咽气之前登上那个位置。
也没有人在意自己是否名正言顺,反正雍朝历史上也没有几个正经继位的皇帝。
“这些年来宫中不止有一位皇子诞下, 但如今尚存的仅余四位。”首领逐一为他介绍了番,得到的信息要比燕眠初桌案上的稍稍丰富上一点点,但也仅限于一点点而已。
首领直视着燕眠初的眼睛, 深吸口气沉默良久,明明早已下定决心, 但当他真的站在燕王面前准备向对方表达诚意时……他心中还是说不出的忐忑。
“四位……是先前的旧消息了。就在、在我们刚刚离开雍都后的第六日,城内传来消息……柔嫔诞下的七皇子意外身亡了。”
这下连燕眠初都开始惊讶了。
就像他能随随便便给一日都未曾进入过朝堂的皇子封官一样, 雍帝的后宫位份也混乱的谁都说不明白,乱到连燕眠初这种一集宫斗剧都没看过的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什么四妃九嫔全都是笑话,宫中妃位都是历朝历代传承下来规定好的,每一个品级位份都有对应的人数,新入宫的妃子会分到哪里家世背景样貌性格等等都占据了不小的因素。
雍帝则简单干脆地……直接看哪有空便往哪填。
是个非常看新晋宫妃运气的行为。
后宫之中只有皇后的位置没有被人占过,其余位置早就不知更换了几轮。倒也不用担心会有世家小姐被封了个最低等的侍人随便一个山野女子却凭运气被赐了贵妃位份的事情发生,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这些东西早就无人在意了,毕竟这些年来全雍都都知道新帝是个什么德行,但凡稍稍对家中儿女在意一些的官员根本就不会让自家孩子出现在雍帝的眼前。
柔嫔是难得的自雍帝还是个普通皇子时就跟在他身边的人,在他成为新帝后也一起入了宫,当时一并入宫的男女加在一起也有二三十人,只是后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玉损消香了,这么多年来竟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跟着雍帝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自然清楚小余的身世,这件事情之所以在后来会被几位朝中重臣得知也“归功于”她,否则谁会在理意小小角落中的一个破烂院子?
当日在和亲名单上的四公主正是她的女儿,也是七皇子的同胞妹妹,柔嫔这些年来孕育的孩子远不止这两个,但雍帝的后宫实在是太乱了,明争暗斗各种阴谋诡计之下最终只活下来了这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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