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命啊。”
她明明在看床上的人,余昭里却知道她的目光其实并没有落在实处,她只是虚虚地盯着面前的场景,浑浊的眸子里透着股死气暗沉的光。
“生下来是命,活下去也是命,山崩地裂洪水雪灾,全都是我们自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要经历的东西,是被写在命运里的注定好的东西。”
“命中注定我们有此一劫,也注定了你会来救我们,现在你被大雪困在这座村子里,这也是命运的指示。”
老婆婆的手上满是褶皱,干瘪的皮覆在余昭里的手背:“现在谁都出不去,先安心在村里住下吧,有什么事等雪化再说。”
第六日的清晨, 飘扬大雪终于停歇。
村长即刻组织起人开始清理村中的积雪,这五日内村里又有几座房子被大雪压塌,不过有了老夫妻的先例在前,村中人都时刻警惕着类似灾难, 这才没能造成太大损失。
这几日内, 余昭里也逐渐与村人熟络起来。
他并不是会主动与人说话的性格, 常是别人问一句他才答上一句, 外面天气太冷大家都不愿意出门, 除了日日诊脉的老郎中外就只有另外两家常与他们接触。
一家是村长家的亲戚,帮着村长做些跑腿传讯一类的杂活, 另一家……则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
“他们爹娘都去外面做工了,带着孩子太不方便,就将他们留在了村子里。”婆婆解释道。
老夫妻当然也有子女在,不过这几年天灾频发,几个儿女都不幸夭折了, 只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如今和这两个小孩的爹娘一样在外赚钱,上次回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余昭里点了点头。
村子民风淳朴,又因为邻里多少都有点血缘关系亲属关系在,谁家空闲了就将两个孩子接过去照顾几日, 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余昭里看向他们时总是能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两个孩子相差两年,老大七岁老二五岁,五岁的弟弟格外喜欢黏着余昭里。可能是村里的小孩太少小家伙除了哥哥没有别的玩伴、冷不丁多了个外人心里好奇, 也可能是小孩子天性直觉敏锐,潜意识里能察觉出余昭里并不讨厌他们。
——小朋友们什么都好, 就是有些太过活泼了。
“小余哥哥!我能看看你的琴吗?”弟弟努力伸出小手扒着余昭里的大腿,眨着眼睛想往他的身上爬。
余昭里想抱起孩子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他垂下眼, 声音平淡如常,却带了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不可以。”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滞。
弟弟年纪还小,还是个纯真稚嫩的天真孩童,哥哥却已经颇为成熟会看眼色了,眼看着自家弟弟仍踮着脚想触摸余昭里背在身后的琴,哥哥忙将他的手抓了回来。
“小虎乖,你不是觉得冷吗?趁着天亮哥哥带你去村东头弄点柴火,我们回来再和小余哥哥玩。”
小虎不太想走,但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最终还是被哥哥强硬地拉走了,只是临出门前还恋恋不舍地盯着余昭里的琴看。
余昭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将那把琴平放在了腿上。
这是一把赤红色的琴,乍一看有些类似于琵琶,却比琵琶要长上一寸多。琴上共有七根琴弦,琴身圆润倾向于阮,上面多了很多无意义的纹路,发出的声音也要比琵琶低沉厚重上一些。
余昭里也不知道这把琴叫什么名字,这是捡到他的老人留给他的东西,琴本无名,老人曾想着让余昭里为它取个名字,但余昭里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个合适的名字,一来二去就拖延到了现在。
他也不在乎这把琴有没有名字,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琴究竟是什么乐器。
老头没说,他也没问。
雪后的温度往往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余昭里想了想,将自己屋里的炭火抱了一大半送到二位老人的房间里。
“哎呀你这……”老奶奶对此很是不满,“我们两个还有这么多呢,这些是给你的,你快好好留着。”
她边说边向外推余昭里,但年轻人无论在体力还是敏捷方面都远胜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昭里将那一大筐炭火和自己的混在一起。
老奶奶急的直拍大腿。
“您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余昭里朝她笑笑。
年轻人火力旺盛,御寒能力可比这些老人强多了,更不用说……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咒语,火盆中的火苗似乎都旺盛了些。
更不用说他在火系魔法方面颇有些天分。
老奶奶性子温柔为人和蔼,是余昭里最喜欢的那类老人的性格,但他却不太爱和这位老人接触——主要是对方太过热情。
每次见面都会拉着他嘘寒问暖上许久,不存在恶意,只是单纯的关心,奈何这样的关心实在让他无法招架,最后只能无奈躲了起来。
但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也没几次能躲成功的。
这位老奶奶和捡到他的那个老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老头是个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不知来处不知归处,自己编了些荡气回肠或辗转悱恻的故事游走唱遍了半个外域。后来他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又觉得自己的那些故事应该有个传承,在一座破落小城歇脚时遇到了年纪没比虎子大上几岁的余昭里,干脆将他收做徒弟继续走了下去。
他在城中唱着自己谱编的歌曲,年幼的余昭里就给他跑前跑后收集赏钱,久而久之就将他讲的故事唱的歌谣都烂熟于心了,甚至连如何弹奏那把古怪的琴都学会了一些。
不过也仅限于此。
老头只来得及让他将自己的那些故事背诵下来,还没正式教过余昭里几次乐器的弹奏方式就意外离世了。
他死的很惨,余昭里是从一堆破碎脏污的尸块中找到这把琴的。
他继承了老头的“衣钵”,成了一个四处游走的吟游诗人,但他天性寡言连说句话都费劲呢,让他在大街上在无数人的视线瞩目下放声歌唱……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更痛快些。
可想而知,这几年来余昭里的生活究竟过成了什么样子。
可余昭里长的好看,琴艺不精却也能弹出几首像模像样的曲子,轻轻拨动几下琴弦就能吸引来无数人的目光,美色在前也没几人在意他的琴曲究竟如何了。
甚至连几位贵族家的小姐少爷都动了歪心思,屡次邀请不成后干脆派人试图强行将他掳回自己的领地内……
以至于现在余昭里根本无法出现在几座繁华些的大型城池里。
一露面就会被那几位大人的手下发现。
余昭里斜抱着琴,一语不发。
大雪不仅降落到这座小小的村落,整个阿斯纳尔大陆都受到了影响,余昭里曾行走过的几座城市受灾程度甚至远超出村子——交通受阻,城中的炭火粮食被抢购一空,价格飞涨到了往日的数倍。有人拿出了珍贵的魔法道具来兑换生活物资,一些偏远的城镇甚至接连发生了好几次暴乱。
几位领主私下商讨了数次,最终只得通过魔法师公会从中部主城邀请了数位火系大魔法师支援外域,勉勉强强算是将外域情况稳定了下来,但雪灾影响到的范围实在是广,短时间内应是抽不出人手去四处搜寻余昭里的下落了。
余昭里松了口气。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格外早,余昭里从贴身的包裹中取出了个小瓶子,耐心地给琴涂上保护的油脂。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院子门口却仍旧是一片寂静,余昭里颇为疑惑地抬起了头,刚要起身,不远处的一间房门正被人打开。
老奶奶拄着根木质的拐杖,趔趄着步子出了屋门。
余昭里放下手中的瓶子,几步迎了上去:“怎么了吗?”
上了年纪的老人视力本就不怎么好,天色一黑更是看不清东西,她眯着眼睛抓着余昭里的手,“是小余啊。”
“虎子他们回来了吗?”
余昭里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想法。
兄弟两个这段时间一直在他们这边吃饭,两个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都非常懂事,接触下来几乎没让老人操过心,眼看着天都黑了人却还没回来,想必是奶奶着急想出门去寻了。
余昭里扶着老人进屋:“别担心,可能是在路上了,我去迎迎他们。”
再怎么也不能让这样一位伛偻着身子的老人摸黑出去找啊。
老奶奶想拒绝,余昭里又劝道,“您放心,我不会走远,就在村子附近看看。”
老奶奶看了看他,终于点了点头。
兄弟两个前几日就说要去周边山上找点木头来烧,余昭里虽不插话但总是默默听着,听了几日也大概清楚了村子周边的地形环境,村落不大,满打满算加起来都不足百户,村后就是一座苍茫大山,种地收成和山中物资,这是村民仅有的收入来源。
但这座山非常危险,据传山里有很多危险的猛兽,根本没人敢往深山中去,都是在靠近村子的外围草草走上几圈。
现在又下了大雪,山上便更容易迷失方向了,两个小孩应该也不敢走出太远的。
余昭里将琴背在身后,手上提着盏做工粗糙的灯,灯芯中并没有蜡油等可供燃烧的物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块小指指腹大的晶核,那是临出门前老奶奶塞给他的照明用品。
是最低阶的魔兽晶核,年份恐怕比余昭里的岁数还大,里面的残余魔力几不可觉,在中州内城掉在地上都没人去捡的东西,在资源贫瘠的外域却够一户村民全家生活上两三年。
老奶奶怕他遇到危险,连这种“传家”的东西都交给他了。
他明明没耽搁太久,但仅这么一会儿天色就已经彻底黑透,四下里只他手中的那盏晶核灯向外散发着微弱朦胧的光。这些日村中的青壮年日日早出晚归结队清雪,村里的路早就清了个干净,连村外通向镇子的道路也打扫出了不短的一截,想凭脚印寻找兄弟两个的下落实属做梦。
余昭里猜测着他们的方向,静下心去聆听周围的声音。
大山靠近村子的一面的确安全,但也意味着村里谁都能去逛上几圈,周边的木材早就被能干的村民捡的干干净净了,入目望去除了雪仍是雪。
余昭里顺着山脚下的一条小路慢慢向上,深夜的深山格外静谧——这不太正常。
他的一只手背过身子,轻轻摸上身后的琴,琴身上共雕刻了上百条纹路,熟悉的触感让他安定了许多。
外域拥有魔法天赋的人数量极其稀少,用万里挑一来形容也毫不夸张,余昭里正是这其中的“一”,且他的魔法天赋非常强,这点就连老吟游诗人都毫不知情。
山中绝不可能这样安静,鸟叫虫鸣野兽咆哮,大山里存在着数不尽的生命。余昭里在城镇中被老人捡到,上了年级的吟游诗人更不可能带着他到山里歌唱——这是他十几年间第一次进入大山,可他却就是无来由地知道这不应该是大山此刻应有的样子。
太安静了,静到他只能听到自己脚下发出的踩雪声,他甚至听不到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余昭里还是将琴从背上取了下来。
他记得虎子说过这座山的信息,山名燕归,具体来历已不可考,总之村民们世世代代都这样叫它,没有人知道这座山究竟有多么庞大,连绵而去根本就看不到尽头,山里的危机太多,能活着从深山里出来的村民百不余一。
村里似乎有不少关于这座山的传闻,口口相传一大堆的传说故事,倘若捡到他的那个老头仍旧在世听到这些一定会非常开心——老吟游诗人能将这些传说故事改编出十个八个版本唱遍整片外域的大街小巷。
那些传说太多太杂了,余昭里只大概听了几句,大部分都是用来吓唬村中的小孩让他们不要随意乱跑的,有说燕归山里存在着什么高阶魔兽,獠牙大嘴一口就能吃掉一个小孩;有说山下面压着什么诡异阵法,像千万年骤然出现的“魔气”一样,能将好好的人和动物魔化成怪物;甚至有传言说这座大山连接着另外一个世界,那是一片与阿斯纳尔截然不同的大陆,至于具体是哪里不同……又没人能够说清楚了。
总之听起来非常唬人。
余昭里仔细辨认着周围的声音。
进山的道路就那一条,到了山里想寻找兄弟两个的踪迹就轻松了许多,毕竟没有什么好心人会去清理大山上的积雪,兄弟两个留下的脚印仍旧非常清晰。
余昭里俯身在一堆被踩平的雪地前看了一会儿,附近是好几棵被砍掉的枯木,估计是周边的树枝被村民捡光了,两个小家伙便动手砍了些枯木下来。
附近还有几颗树木被砍掉的痕迹,兄弟两个也不是傻子,他们家并不缺柴火,没必要非往危险的大山深处去,更何况兄弟两个年纪都不大,搞了太多木头也搬不回去。
余昭里在周围走了一圈,兄弟二人留下的痕迹的确仅存在于燕归山的外部。
那么……
好端端的,两个孩子还能凭空失踪不成?
第一百八十章 始于终焉
入夜的山里格外寒凉, 现在又是最凛冽的冬日,倘若站在这里的不是天生在火系魔法方面极具天赋的余昭里,哪怕换个其他属性的魔法师都能被活活冻死。
余昭里空有天赋却不会使用,使用魔法全凭本能, 但他天赋太好人又聪明, 这些年里自己摸索出了不少东西。
外域魔法师数量实在是太过稀少, 每一位都会被重视保护起来, 他们的地位也格外尊贵, 一些高等级魔法师甚至理连皇室都要退让三分,但同时他们也因为强大的实力而备受忌惮。
大陆上的所有人都做梦自己能成为一名魔法师, 只有余昭里是个例外,放着备受敬仰的尊贵身份不要却去做什么吟游诗人,要是被别人知道说不定流传的程度会远超出他们弹唱的故事。
倘若虎子他们进了深山余昭里是绝不可能单独进山寻找的,故事里的主角似乎总是拥有着格外高尚大公无私的道德品格、有着一颗炽热跳动的心脏,与讲故事的人的冷漠截然不同。
但现在只是在燕归山外, 高阶魔兽不会出现在村子周围,余昭里有自信能应付过来。
他顺着地上的脚印一路走去,直到看到路边的一堆并不算高的枯木,这应当就是虎子兄弟下午进山的全部收获,周边还有几块木头零零散散地滚落在地面。
余昭里屈膝将灯提的更近了些, 很快判断出现场情况。
——大部分区域的木头都被村人陆续砍走了,兄弟两个便一路到了这处背阴的鲜有人至的地方,其中有人发现了什么, 虎子的哥哥便将这些柴火暂且搁置在此处,自己带着弟弟临时离开了这里。
地上的枯枝就是他们走后被风吹落的。
从附近环境和积雪上的脚印能判断出他们不是被迫离开这里的, 应当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但余昭里左右寻找了一圈, 并没能在附近找到他们的下落。
天色已然彻底漆黑下来,晶核灯散发的光芒仅能让人勉强视物,余昭里依旧没有听到任何除他以外的声音。
他站在脚印消失的位置沉吟片刻,最后俯身将那盏晶核灯放在了雪地上,心念一动指上便覆了层由魔力凝结出的“指甲”,指尖落在弦上抬手轻轻一拨,一串清脆悦耳的琴声便传遍了这处空旷又寂静的山林。
余昭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到诡异的气氛骤然间被琴声割破,刚刚还四下无声的山野深处传来他弹奏乐曲的回响——这很不应该。
他仍处于燕归山的山脚处,周边的环境并不足以产生这样大的回响声音。
那答案就很简单了。
——是结界。
琴弦的每一次震颤都会带动他身边的魔法元素,却不仅仅局限于他所拥有的火系魔法,众所周知圣级以下的魔法师只能调动他所拥有魔法天赋的那一类魔法,而余昭里的琴声则是利用自己已有的魔力引得身边所有系别的魔法元素发动共鸣。
简单来说,余昭里虽不能调动其他系别的魔法元素,却能一定程度地“驱使”它们为自己所用,即便是局限性和使用条件都非常苛刻的光暗两系魔法也是如此,这也是他一直隐藏自己的魔法天赋甘愿做一个普普通通吟游诗人的最主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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