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棒。”燕眠初收回手,俯身将小白狮扫来的终端捡了起来。
“物证也到手了。谋害顶级科学家、盗窃机密文件、勾结星盗……联邦法律会给你一个让我满意的结局的。”燕眠初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扯了出去。
还有本应存在着的动物们的悲惨结局。
被猎杀的狮子、被剥皮的动物、被当成战利品与炫耀资本的血淋淋的生命。
贝伊思会为其付出应有的代价。
星盗舰外早已守候着不少飞船,燕眠初让系统扫描了下飞行器里的东西,多是贝伊思利用副园长的身份获得的不当得利。
他本以为这辈子会一直这样,本以为自己会在KCH-ex02里度过余生,却没想到会凭空出现一个燕眠初,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急。
很多值钱的东西都没来得及运输出星球,最珍贵的那一批几乎都在这架飞行器里被燕眠初顺手缴获,别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唯独一个生锈了的奖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奖杯古朴陈旧,岁月风霜带来的痕迹格外明显,燕眠初轻轻抚摸了下奖杯,回忆起了一段关于贝伊思的剧情。
——年少的孩子从小就仰慕大科学家的伟大成就,立誓要变成和他一样伟大的人,甚至不惜离家出走只为追随对方的脚步。
他去他曾读书的地方打卡留念、去收集曾报道过他的所有新闻、将他人生中的每一项理成就都倒背如流、将他视作毕生的信仰。
可人的天赋上限摆在那里,纵使他能倒背出克拉帕姆所有的如天书一般的论文,他也依旧无法理解每一字每一句的含义。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繁琐的基因数列的。
有的人本不会写字,却能仿着别人一笔一划地将字给“画”出来,看似和其他人写的一样,可他依旧不懂不会。
以他的成绩甚至连进入考核的资格都没有,能进入终审名单还是托了家里人走了关系,克拉帕姆要的是全星际的天才人物,成绩平平的贝伊思毫无疑问地落选了大科学家的助手考核。
他甚至连考核的第一道题都没能答出。
他尊敬仰慕的克拉帕姆只是从无数的新闻和采访中拼凑出的影子,克拉帕姆站在耀眼的灯光之下,聪慧博学儒雅潇洒……仿佛克拉帕姆有着无数张面孔,那是被无数人的想象神化出的存在。
但真正的克拉帕姆却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他看着贝伊思的考卷勃然大怒,愤而当场丢了贝伊思的卷子,当时有太多人觊觎克拉帕姆手中的数据,像贝伊思这样混进来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贝伊思是最不幸的那个。
他不是来盗窃数据的,下场却比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要凄惨。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克拉帕姆也是个人。
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要聪明上许多的人。
他追求敬仰的不过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影子。
也是他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人设性格都安在了克拉帕姆的头上。
“大科学家克拉帕姆”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他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也留在了这颗星球上,在克拉帕姆死后慢慢混到了副园长的位置,最后险些直接掌控了这颗星球。
那个哈德洛一直以为是仿品的奖杯其实是老克拉帕姆人生中拿到的第一份荣誉,在克拉帕姆死后被贝伊思偷了过来,前两任园长也曾寻找过这个奖杯,但它的价值并不算高,没找几天就放弃了,这奖杯便以仿品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他的桌子上摆了几十年。
似乎有人登上飞船,是星际联邦的一支军队,也是燕眠初早就联系好的合作伙伴。
他收好那个掉了漆的奖杯,松开踏在贝伊思肩头的那只脚,朝着来人点了点头:“盛上将。”
来人穿着一身联邦特有的黑色军服,衣着整齐神情严肃,眉眼冷峻气场如刀,“燕先生。”
“再见,贝伊思先生,接你的人来了。”
他与来人简单寒暄了几句,看着对方的手下将贝伊思铐好带走,小狮子早已跑了回来窝在他的脚边,温暖的身体时不时地在他的腿上蹭过。
燕眠初俯下身子,捏着小白狮的两只前爪将它抱了起来:“讨厌的人都解决了。”
“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那年冬天, 外域下了场很大很大的雪。
明明睡前还是一片繁荣喧闹的热闹景象,醒来却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死寂洁白。
寂寥深夜里,余昭里被骤降的温度冻醒,他艰难地活动了下自己冰凉麻木的手脚, 半撑着身子取过枕边的琴。
那琴与他一样被寒风吹彻了一整夜, 一时间也说不出来琴声和他的手脚哪个要更冰凉上一些, 余昭里将它紧紧地抱在怀中, 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踉跄着走出了这间处处漏风的破旧神殿。
刚拉开门,他就被呼啸而来的大风吹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狂风裹挟着暴雪猛地将大门砸开,摇摇欲坠的门甚至在瞬间被掀到了天上。
风中像是隐藏着什么诡异恐怖的东西,尖锐凄厉的风声穿过空洞的神殿,活像是什么生命痛到极致时发出的尖锐哀鸣,声音几乎要撕破这一重空间。
余昭里对声音格外敏感, 这声音听的他极不舒服,一声接着一声像有什么在往他的脑子里钻一样。他抱紧了怀里的琴,回头看看破败不堪的神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
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视野之中只余一片苍茫的白,鹅毛大雪打着旋儿地落在他的身上, 顷刻间就将他身上的衣服打透,刺骨寒风直往他关节里钻。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封路什么都看不清楚, 余昭里踉踉跄跄地在雪中走着,积雪甚至没过了他的小腿。
他拉了拉头上的兜帽, 试图以其遮挡一下寒风,但这件薄衣一点御寒的作用都没有, 这番动作全图一个心理安慰。
他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侧头望向身子右侧的某个方向,神情专注地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救……救……别……”。
是有人在哭。
余昭里猛地转过了身,朝着那个方向小跑了过去。
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大风将雪花吹进了他的眼睛,余昭里什么都看不清楚,索性闭上了眼舍弃了视力仅凭着听觉行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终于在声音消失前到达了事发地,停下脚步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被凉风一吹便更冷了。
“有人吗?”余昭里喊了起来。
声音清亮极具穿透性,奈何呼啸的风声实在是太大了,余昭里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
他接连喊了好几声,终于听到一声细弱的回应。
他猛地弹了起来,连连向后退去了好几步,俯身将面前的积雪刨走大半——原来这竟是一处被大雪压塌了的房子!!
有人被埋在了房子下!
余昭里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左右看看,抬手将他宝贵的要命的琴放到了一旁,几步跑到声音传来的那片区域挖了起来。
“你坚持一下!再等等、等等,马上就没事了!”
余昭里大声喊着。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积雪的厚度可想而知,好在现在的雪还没被彻底冻实冻硬,挖起来也没有想象中困难。雪下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余昭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睫毛上都凝上了一层薄霜。
这只是外域中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村落,他所在的位置应当是村落中的边缘地区,平时若是无事鲜少会有人过来,独居在此的老人也因此遭了这一难。
房子是最简单的木质结构,破破烂烂丝毫抵御不了风雪,余昭里手臂用力将一截大梁抬起甩到一旁,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忽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匆匆传来。
“哎呦天,这是怎么回事?”
余昭里回头,勉强在模糊的大雪中辨认出几个人影。
“雪将房子压塌了,有人被埋在下面。”他直接道。
几人大惊,其中一人立刻推了身边人一把:“你脚程快,快回村里喊人!”
话音未落,被推的人已经跑了出去,余下几人也到了余昭里的身边,快手快脚地同他一起清理起来。
有了村里人的帮忙,救援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被埋在房子下面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平日在这里独居,雪是半夜开始下的,等村民们纷纷被冻醒时大雪已经积起厚厚一层了。村民忙着抱柴生火取暖清路,大伙忙完各自的事在村里集合统计受灾人家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村口还有这么一家老夫妻。
多亏余昭里先人一步赶了过来,他已经清理出了不少东西,很快便有更多的壮年汉子跑到这里,在众人的努力之下终于将两位老人救出险境。
直到这时余昭里才终于松了口气,卸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跌坐在雪里,四周因着他的动作激起大片纷扬雪花。有人被他吓了一跳,伸出一手想要拉他起来,余昭里却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坐在地上冲人摇了摇头。
他实在是太累了。
于是那人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到一旁帮忙干活了,余昭里气还没喘匀又俯身在周围找了起来——他明明将自己的琴放到了这里啊?!
他的手在刚刚挖掘老人时就已经冻的一片青紫,可余昭里却恍然不觉,手在雪地里划过时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继而满地的白雪上骤然绽开了道鲜红的痕迹。
是积雪下面藏着的一块尖锐石块,在他摸索琴的时候划伤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疼痛,但余昭里却看都没看一眼,仍旧顽固地寻找着,倒是一旁的村民余光扫到吓了一跳,又急急忙忙叫了几个人帮着找了起来。
仅在他挖掘老人的这一会儿功夫里,他那不离身的琴就已经被覆盖在重重积雪下了。
好在余昭里终于找到了它。
村民要安置两位受伤的老人,自然也不会忘记余昭里这个“恩人”,他被一同请到了村长的院子,面前被端上了杯还冒着氤氲热气的白水。
这种村落是喝不起茶的,这样的极端天气下炭火也格外珍贵,能喝上一口热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余昭里朝村长道了声谢。
村长夫人心疼地看着他的手,起身到里屋里找了只瓷瓶出来,“你叔前几天还说今年天气有点怪,家里的药膏还没备下,让我有空多准备些放着。左右前几天我没事做,抽了个下午在家熬了一大堆,没想到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直到这时余昭里的手中还握着他的那把琴,村长婶婶抓过他的手将药瓶塞到他的手心:“你这手……唉,估摸会有些痒,千万不要乱抓乱挠,等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这可是农家代代传下来的治疗冻伤的方子熬成的药膏,每天早晚一定要涂抹上两遍,连着涂上十几日,保证你手恢复的和先前一样。”
余昭里点头,看着已经被包扎好的不再流血的伤口:“多谢您,我知道了。”
村子不大,十里八乡总共只有一位郎中,正在里屋诊治那对从雪下挖出来的老夫妻。外面还有不少村民在门口候着,都是家里有老人小孩的生怕因为这骤变天气让家人染病的,亦或是其他一些在雪灾中受伤的人家,焦急地想着请老郎中到自家看看。
村长没在屋里坐上太久,太多的事情要他去忙,屋里很快便只留下了余昭里和村长夫人两个。
“好孩子,小余,还是要谢谢你,你救了我们村子的两条性命。”村长夫人看着余昭里的脸,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柔了几分。
这孩子看年纪应当也不是很大,很容易让她联想到自己最小的儿子,只是她家那孩子和混世魔王一样,哪有小余看着听话懂事。
余昭里身形高挑身姿挺拔,即便是坐在这破旧的村落屋房中也依旧挺直着脊背,也不知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不像她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没个正形的儿子,如果说她儿子是颗东倒西歪的趴趴草,余昭里就是株坚韧顽强的小树苗。
但这“小树苗”多少有些沉默寡言,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她问一句他才肯答上一句,倒是很有礼貌,话虽然少回答的每一句却都毫不敷衍格外认真。
这也让村长夫人更喜欢了。
她是个很自来熟的性格,且又很会说话,余昭里在她的带动下竟似乎也开朗了一些,村长夫人三言两语就问出了不少信息。
这片大陆被用“外域”和“中州”两个称呼划分开来,无论是地理环境还是资源物产,外域方方面面都远不及中州。稍有些能力和本事的人都会离开外域前往中州,传说在外域千金难求的矿石草药在中州遍地都是、传说那里四季如春舒适宜居、传说……传说中的那位神明就陨落在此处,祂的躯体和灵魂融入了山川江河,庇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条生命。
村长夫人没问出他的具体来历,但得知了他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现状,一听说他先前在山上的废旧神殿住了半个晚上后更是心疼极了,当即拍板让余昭里临时住在村中一间空置着的房子里。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她想。
这年代想生存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村子还算稍好些的,仗着村后有座巍峨大山可以从中获取一些资源到周边镇子里售卖,但村里人的能力有限,山里又危险重重,赚来的那点东西也就只能勉强糊口,连改善一下日常的生活环境都是妄想。
余昭里就这样在村中暂居了下来。
他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雪接连下了数日,若不是每日都有村民组队出去清雪,怕是整座村子都要被雪给掩埋盖住了。
仅仅一个晚上积雪的厚度就到了余昭里的大腿,不间断地下了那么多天……可想而知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村里的气氛也随着寒冷的温度逐渐凝结。
食物方面倒还好,他们村子本就有屯粮的习惯,这场大雪又下的突然,秋收的粮食甚至还没怎么来得及往外面售卖,大部分家庭都存了不少吃的。
真正让人担忧的是炭火。
有些家庭早有准备,譬如村长家,后院柴房堆了满满一屋子的炭火木材,但像他家这样的终究还是少数,没人知道大雪究竟还会下上多久,只好尽可能地节约着用,眼睁睁地看着高摞着的柴火堆一点点地减少。
老夫妻的房子早被大雪深埋不能住人了,余昭里这个外来的人又没有提前储存过冬物资,村长想了想,干脆将老夫妻也送到了余昭里住的这间民房里,又安排了村里几个壮年冒着风雪将老夫妻储存的炭火粮食搬了过来供他们使用。
“你这孩子……咳咳,不要多想。”
“你救了我们两个的命,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老婆婆抓着他的手,轻声安慰道。
多亏余昭里发现的及时,村里的郎中又用了保命的药材,夫妻两个都勉强捡回了条性命,婆婆的状况还好,只是昏迷了几日便清醒了过来,另一位却至今仍在睡着,郎中也给不出个准确的清醒时间。
“就算醒来人也废了,还不如就这样睡着。”婆婆长叹了声,替床上的人掩了掩被子。
“先是我在的屋子被雪压塌了,他听到声音想来救我,结果、结果……”,她擦了擦眼睛,“头顶的大梁也砸了下来,直直砸到他的腿上,又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他这么大年纪了,就算醒了这条腿也救不回来了。”
余昭里抱着怀里的琴。
是啊,老夫妻的年龄实在是太大了。
外域资源贫瘠又时有斗争发生,随便一场争斗都可能剥夺了无数人的性命,老夫妻能活到这个年纪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有福气,谁能想到晚年还有这样一劫在这儿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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